伊里布“勝利收復”定海,奏摺寫得花團錦簇,過程卻極富黑色幽默

伊里布“勝利收復”定海,奏摺寫得花團錦簇,過程卻極富黑色幽默

如此處境,也令他和遠在廣東的琦善,真個也成了同病相憐的知音,遇到疑難問題,還經常互相來信訴苦。特別是琦善,真個把伊里布當做了傾訴物件。1841年1月3日,琦善對義律強索香港島無可奈何,寫信向伊里布訴苦,說:“人心恍惚,戰守兩難,不得已將該夷所請於外洋寄寓一節,允其代為奏懇”。(《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卷18,第632頁)

如此傾訴,也因為琦善明白這層關係,伊里布的出身,比自己這個爵爺還要好得多,自己不方便說的話,伊里布張嘴,效果總比自己好。

但琦善不知道,伊里布的處境比起自己來,那更叫有苦說不出。

琦善和英國人談判,不管裝孫子還是瞎許願,但總歸都是道光皇帝允許的,屬於正常本職工作,伊里布這邊才叫作難,道光皇帝給他的任務,是武力收復定海,可是自己無船無炮,沒法相機進剿,已經是辜恩瀆職了,現在又對聖上百般矇混敷衍,真是萬死不足贖罪啊。

可伊里布也明白,這話他是必須說的,因為事已至此,他和琦善,就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旦出事,就是前後腳死的問題。

由是,他上了一道奏摺給道光帝,既是為琦善也是為自己辯護,說:“粵省現在情形,業已萬分緊迫,琦善之量為允許,實因無可如何”。對進兵收復定海,他挑明說:“江、浙兩省之兵,柔脆者多,勁勇者少,潛師進剿,非實在精銳之兵不能集事。若勉強遣用,一有挫衄,則敵氣愈驕,人心愈沮,必致愈難措手,是以未便冒昧”。 (《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卷18,第632頁)

這是一輩子精通糊弄的伊里布,難得說幾句大實話,清軍這邊,確實是兵力孱弱,至於英軍的強大戰力,他還沒好意思說。

伊里布“勝利收復”定海,奏摺寫得花團錦簇,過程卻極富黑色幽默

他不好意思說,道光皇帝就繼續錯覺,在林則徐之前的賣力渲染下,道光皇帝得出的印象,就是英軍不過如此,也就是船大一點,炮火狠一點,但陸戰格鬥能力奇弱,連膝蓋都不能彎,遇到這麼個爛對手,你伊里布竟然還推三阻四不肯打,那解釋只有一個:昏庸懦弱,畏葸不堪。

說起來,從定海失陷開始,道光帝已經給伊里布下了二十二道要其全力進剿的嚴旨,可伊裡

布始終沒有付之行動,道光帝恨得後槽牙直痛。

雪上加霜的是,遠在廣州的林則徐,也是不消停,不斷上奏摺給自己喊冤,特別是振振有詞抓住一點:英國為啥不敢打我坐鎮的廣州,反而跑到你們定海去,為啥怕我而不怕你們?所謂英國怕林則徐的說法,也就是這時候流傳起來的。

這說法在當時的滿朝文武裡,也是非常有影響,他們哪裡知道英國人的斤兩,總覺得蠻夷不過如此,眼看伊里布畏畏縮縮,立刻愛國精神大發,各個精神抖擻口誅筆伐。這表愛國的機會是不能放過的,反正送死也不是自己去,激動一把唄。

這一群情激動,伊里布就遭殃了,見天都是罵他的奏摺,他算結結實實體會到,當年林則徐虎門銷煙時的感受了。

尤其搞笑的是,浙江巡撫劉韻珂和新任閩浙總督顏伯燾就聯名上奏,強烈請求道光皇帝將林則徐和鄧廷楨派往浙江協助伊里布收復定海。理由也震撼:該夷所畏忌。也就是林則徐,就是令英國人聞風喪膽的超級英雄,快派他出馬吧。

就連伊里布的工作搭檔,兩江總督裕謙,也不斷向道光皇帝痛斥伊里布的不作為。

但比起這些口水風暴來,真正讓伊里布陷入絕望的,是1841年2月,沙角大戰的訊息傳到了北京,惱怒萬分的道光皇帝再次下旨催促伊里布收復定海。

這下伊里布沒咒唸了,正當他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時,老朋友琦善的一封書信,卻叫他看到了曙光。

2月7日,琦善的著人送來六百里諮文,告訴他:“英夷已遵照繳還定海及該省之沙角,該督允為代懇天恩,準其仍前來粵通商,並請依照西洋夷人寄居澳門之例,將廣東外洋之香港地方,給予泊舟之住,業已據情代奏,囑即收回定海。”(《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鴉片戰爭》第四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8頁)

也就是說,英方已經同意撤離定海。他馬上命令家人張喜立即出海,前赴定海與英方交涉,商討歸還定海的細節和過程。

不過,留守定海的英軍負責人包祖還沒有收到義律的書信,而且,他們那邊還有一批價值八萬元的貨物沒有售出。

英國人說,這批貨物尚未售完,萬難歸還定海。

伊里布“勝利收復”定海,奏摺寫得花團錦簇,過程卻極富黑色幽默

不過伊里布倒不失望,經過張喜的接觸,他也更加確信:要回定海這事,靠譜!

正當伊里布腦洞大開,琢磨怎麼和英軍交涉時,道光皇帝對他的判決到了:“命裕謙馳赴浙江。作為欽差大臣。會同提督餘步雲、迅速剿辦……至伊里布身膺特簡。疊次催令進兵。並不遵旨剿辦。株守數月。觀望遷延。甚屬畏葸不堪。伊里布著交部嚴加議處。”

也就是說,道光皇帝已經受夠了伊里布,也厭倦了他那所謂收復定海的計劃,下定了決心,也要打這仗。

連同道光皇帝聖旨一起來的,還有伊里布最新上級裕謙發來諭令,要求伊里布立即停止與英軍的接洽,嚴密看守安突德等戰俘,等裕謙趕到寧波之後,親自提審。

看到“裕謙”這個名字,伊里布頓時心裡哇涼:完了!

這位裕謙大人,和琦善一樣是滿蒙貴胄,但他身為一位蒙古族,卻生活在一個漢化極深的家庭裡,自幼除了弓馬騎射精熟,四書五經也讀的好,也和伊里布一樣,憑本事考中了進士功名,屬於八旗子弟中少有的勤奮好孩子。

但和伊里布不同的是,裕謙讀四書五經,學到更多的,是漢家的文臣風骨。早年還是個蒙古族青年時,以他自己話說,最崇拜的人物,就是宋代的岳飛文天祥,後來入仕為官,多年宦海浮沉間,更始終對一位前輩崇敬有加,心甘情願做他的超級粉絲:林則徐。

早在林則徐赴任禁菸時,裕謙就多次上書,盛讚林則徐的功績,聽到有人罵林則徐,立刻就怒不可遏,林則徐還沒說啥,他就立刻上書回罵,好些奏摺寫的憤怒激烈,恨不得把人活吃了。

對一心主和的琦善,裕謙更是恨之入骨。琦善能那麼快倒黴,就是因為裕謙連篇累牘,一直在大罵琦善,而且和別人不同,他奏摺裡的比喻修辭用的好,不但羅列了琦善的五大罪狀,還把他比作南宋的大奸臣秦檜(林則徐就是他心中的岳飛),明明戰場有優勢,卻被這大奸臣禍害成這樣。

這樣一個慷慨忠勇的蒙古漢子,屬於當時大清官場上,誰聽了都頭疼的人。他來到浙江前線,也意味著戰爭的火藥味,將要越發濃重了。

伊里布不想招惹裕謙,但他也不甘心,如果就這麼回去了,京城等待他的,將是無盡的問責甚至羞辱。

所以思前想後,他決定冒一個大風險:在裕謙到來之前收回定海。

在伊里布看來,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政治生命能否延續,就看這筆買賣了。哪怕為此得罪裕謙這個凶神,也得硬著頭皮幹!

於是在接到裕謙的諭令後,伊里布還是裝沒事人,派張喜跑去打探情況,並得到了最滿意的回覆:英軍已經收到了義律的書信,近日就可以交還定海。

伊里布還沒高興的叫出聲來,張喜接下來一句話,接著又給澆了盆涼水:英軍要求必須先釋放戰俘才歸還定海。

這下問題大了,裕謙三令五申,這些戰俘必須要嚴密看守,自己來了還要審,一旦交出去,這責任誰來扛?

不交,要不回定海,交了,要回定海怕也沒法交代,交還是不交?伊里布翻來覆去思考了一夜,最後一咬牙:交!

不交,就是白忙活,回到北京,政治生命基本就完了。交了可能出大事,卻也有可能立大功,橫豎賭一把!

第二天,他安排張喜先行一步前往定海,而由葛雲飛、王錫朋、鄭國鴻三位總兵率領三千士兵押解安突德等人在後面慢慢跟著,如果英軍履諾歸城就罷,如果英軍有詐,就馬上處死這些戰俘,再和他們拼了算了。

但萬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卻完全出乎意料,張喜到了定海,和包祖還沒說上幾句話,安突德等人也已經平定回到了包祖的身邊。原押解安突德的清軍還沒到竹山門,就被英軍武裝輪船擊潰了。

也就是說,張喜還沒到定海,安突德就已經被人家救走了。

更把張喜雷倒的是,不但戰俘沒了,而且負責押送押送安突德等人的清軍守備陸昌言和包成,他們已經成了英軍的戰俘。

正當張喜眼前一黑,深感無邊絕望時,英國人一句話,卻又把他拽出來:我們的人已經回來了,我們不會失信的,我們現在就還給你定海。

張喜頓時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呆呆的張喜,就這麼被英國人領著,辦好了交接手續。2月26日,包祖就帶領了全部英國人員離開了定海縣城。

這個被道光皇帝連續下死命令要武裝強攻,又被伊里布硬頂著拒絕執行命令的定海,就這麼輕輕鬆鬆收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