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遙北嶺，古角兩分勻。
步踏雲梯上，風吹芷氣醇。
花溪通漢水，峭壁續秦津。
禮佛淵源早，慈航裡陌人。
這首詩乃當代無名氏遊覽南北山時所作。且說這南北山位於黃梅縣柳林鄉境內，千里莽莽蒼蒼的大別山逶迤至此，似乎突然打消了繼續向南的興致，便把那未來得及展現的諸般雄奇險峻之態，盡皆留在此處。遂使這方圓數十里之內，超凡脫俗起來。其山峰之險，松柏之奇，瀑布之高，雲霧之美，只不輸於三山五嶽。自古道是天下名山僧佔多。自唐朝起，便有僧人先後在此結廬修行。先是玄宗天寶年間，有僧人圓震在南烏牙山建靈峰寺，是為南山寺。後在唐昭宗光化年間，又有僧人無極在北烏牙山建寶相寺，是為北山寺。二寺相距不遠，自唐宋以降，香火鼎盛時各有寺僧數百人，廟宇殿堂近百間。那四方善男信女朝山禮佛者摩肩接踵，故此又有香客檀越佈施，各自山腳修成石道通向二寺，是為南山石道和北山石道。其後歷朝歷代文人騷客，慕名而來遊歷者不可勝數，又留下多少人文勝蹟，更教這南北二山鍾靈毓秀。
卻說這南北山之南四十里，便是黃梅縣城，住著一位老者姓王名晉儒，本是文化局退休幹部。這王晉儒退休之後，沒有了天天上班的勞煩事，便終日與三五知己或吟詩對句，或品絲弄竹，或下棋打球，間或外出登山賞景，不一而足。這日早晨，正同一知心友叫作沈夢秋的，在小區的運動場打羽毛球。這沈夢秋本為退休教師，與老王性情相投遂為摯友。二人揮動球拍抽剎騰挪，戰不多時，已是滿身大汗，各自收拍，互相用毛巾擦了身上的汗，便來到石凳上坐下歇息。
“南山遙北嶺，古角兩分勻……“王晉儒不覺吟出無名氏的那首詩，本想聽沈夢秋對此詩如何評判，卻不道老沈也是剛讀過此詩的，便道：
“王兄這詩不是近日網上很火的那首《遊南北山》嗎？我倒是覺得此詩並無出彩之處，又非出自名家之手，不知王兄怎麼獨對此詩青睞有加？”
王晉儒道：“詩倒是並無出彩處，但此詩句句寫到實處，便覺句句出彩，字字金典。你知我老家便在那南北山，如今讀來，倍覺親切。”
“原來如此，真是愛屋及烏！我久聞那南北山山勢雄峻，風光旖旎，只是未曾親身領略過，不若王兄就帶我到彼處一遊。如何？”
“如此最好！如今我老家房屋頹廢，親人大多散居外地，我也就好多年沒回老家了。故園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無日不在夢中縈繞。若沈兄有此雅興，當與兄一起回家遊歷一場。。
二人正在計議，不防身後一聲呼喝：“好你兩個老貨，揹著我在這裡嘀嘀咕咕，不知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不從實招來！”
老沈聽得聲音，便知來人是誰，早揮拳朝那人打去。那人閃過一邊，嘻嘻哈哈看著王沈二人笑過不住。
王晉儒則一個勁地搖頭：“你說你這老周，六七十歲的人，倒象個沒抓周的幼童。完全沒個正經形態，動不動就嚇人一跳，成何體統？快坐過來給我賠罪，我便帶你去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老周名元之，退休前在一家企業當工會主席。平日裡不拘言笑，放達不羈，素有“老頑童”的名號。故此同這王沈二人見面，往往是先打打鬧鬧一番。
老王便把那老周拉到身邊坐定，將那準備跟老沈到南北山遊玩賞景一事說了。周元之道：“我說你這兩個老東西，這等好事，卻兩個私下裡計較，倒準備把我撇下，真是豈有此理！”
“這不是剛動了念頭，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便讓你趕上了麼。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既如此說，我和老沈乾脆就不帶你算了，反正你又不識好歹”。王晉儒裝著很生氣的樣子道。
“嘿嘿嘿，不過是故意逗你們玩而已，別生氣了啊乖乖！”老周立馬又嘻皮笑臉的。
“別跟這個沒正經的廢話，我看如今春花爛漫，正好賞景。明天便去如何？”沈夢秋道。
“一言為定！”“如此甚好！”
次日一早，王晉儒早早打點行裝，便到樓下發動了汽車，開到小區門口等待。卻見沈夢秋與周元之說說笑笑，早己等侯在那裡。那二人各戴棒球帽，一身精緻的運動衫，腳登謝公之屐，肩上扛著行囊，周元之還掛著一部照相機。老王忙招呼二人上車。
其時正是暮春時節，處處草長鶯飛。汽車出得城來，路邊田野上一派蔥蘢，滿畈的油菜花香沁人心脾。不一刻過了五祖鎮，早到了停前地界。王晉儒將車向北駛入一條鄉村公路。沈周二人詫異道：“這南北山不是在柳林麼？你怎麼從這停前就往小道走？”老王道：“二位有所不知，此去經過南衝村，往上便是南山了，是條近路。若是從柳林走，則是先上北山”。周元之道：“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到南北山，隨你怎麼走便是了”。汽車才轉過一個山包，便是古角水庫。但見那湖面碧如明鏡，微波盪漾，輕風拂面好不愝意。汽車沿著水庫曲曲折折前行，一怱兒前面彷彿無路可走，轉過灣便豁然開朗。真是山重水複凝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湖面漁夫一網撒去，便見魚兒蹦蹦亂跳，而岸邊三三兩兩的釣者則氣定神閒，心無旁騖。不知不覺間，車到許家灣，已是公路的盡頭。三人下了汽車，但見那許家灣東西兩面青山環抱，前面便是一泓明鏡似的水庫，背後則是萬仞高的石壁。一條飛練似的瀑布自村西的峭壁間直掛下來，飛花碎玉甚是壯觀。王晉儒道：“不知二位聽說過黃梅三個半屋場的話麼？這許家灣就是三個半屋場之一呢。”沈周二人道：“久聞其名！今日一見，果真是風水寶地，名不虛傳！”
三人移車就步，王晉儒便引沈夢秋周元之往南山古石道而來。但見那石道掩於蒼翠的樹林之間，寬約丈餘，都是用細麻石條平鋪而成，一直往山上伸展。石道兩邊那林間的杜鵑花開得火炭也似的紅，煞是好看。沈夢秋道：“這一塊塊的麻石鋪的平平整整，嚴絲合縫，也真虧得古人動這麼浩大的工程呢。”王晉儒道：“相傳是宋時所修，彼時這寶相靈峰二寺香火極是旺盛，便有香客佈施修成此路，以利善男信女朝山禮佛。此處當年另有一名稱叫做女兒街，二位可知是什麼來歷嗎？”周元之道：“這卻奇怪了，怎麼又成了女兒街呢？願聞其詳！“老王道：“不是有句老話嗎，′先有南北山，後有四五祖’，可見這南北山比四祖寺五祖寺香火更盛，那朝山的香客如過江之鯽，又兼有過往客商經由此處前往蘄春廣濟，便有附近人家的村姑少婦在此擺賣香燭紙炮山貨小吃，久而久之便成了集市，故名女兒街”。沈夢秋道：“只怪我等來得遲了。若是當年來遊此山，一邊賞玩景緻，一邊看那少女裙裾飄飄環珮叮噹地叫賣，可真是人間勝景”。那周元之拿相機拍個不停，只不插話。
上得山來約裡許，只見那路邊兩塊巨石相峙而立，似有爭奇鬥勝之狀。周元之見石頭生得奇巧，忙把相機對著拍個不了。王晉儒道：“你看這石頭像什麼呢？”沈夢秋道：“莫非是姑嫂賭掌石？”老王道：“正是！其中倒有個姑嫂二人爭強鬥勝的美麗傳說，想必二位也有所瞭解”。夢秋道：“倒也略知一二”。
不覺間經過南烏崖，乃是宋人王仲瑄題《金剛經》之處，往前又是將軍洞，鎮蟒巖，王晉儒都一一詳作解說，沈夢秋周元之都聽得如醉如痴。此時恰好處在一空曠高處，四望那山嶺間蒼松翠竹，絕壁怪石，各具神態，真令人目不睱接。往南邊山勢陡然降低，連綿不絕的丘陵小山直接平原而至長江，真有一覽眾山小之感。山腳那古角水庫只在群山之中環繞，山襯水，水映山美如畫圖，靈峰寺於白雲間時隱時現，隱約地傳出鐘聲。王晉儒不覺脫口而吟道：
拾級南山上，登階欲九重。
波光映曉日，古寺傳晨鐘。
舉頭觀修竹，凝眸見茂松。
但居福祿地，何必覓仙蹤。
沈夢秋周元之齊道：“好詩！王兄果然高才，出口成吟，佩服！”王晉儒道：“哪裡，隨口胡謅幾句而已。古來多少文人騷客在此遊歷，留下許多佳句名篇。便是近代，鄧文濱廢名等也曾留下墨寶詩文。如今我只是拋磚引玉，專待二位的佳句了。”沈夢秋道：“既然王兄珠玉在前，我自當搜尋枯腸，狗尾續貂湊句助興便是”。
王晉儒感嘆當年只感家鄉窮苦閉塞`，而今倒覺得老家山山水水哪裡都象是神仙洞府，不覺動了鱸蓴之思，起了回鄉結廬而居的念頭。
轉眼間己到油筒石處，只見汩汩的泉水順著一二十丈的石壁往下流，象是榨油筒在往下滴滴嗒嗒地出油，甚是有趣。遠處兩山狀如筆架，隱隱現出村落，並有雞犬之聲傳來。沈夢秋略一思索，吟道：
家住南山裡，層巒數萬重。
綠蔭遮碧瓦，舊宅換新容。
筆架祥雲繞，油筒玉液豐。
謫仙歸隱處，此地有其蹤。
王晉儒周元之尚不及評論，卻聽身後一人擊掌而讚道：“好，好，真是好詩！”
三人回頭看時，只見那人四十多歲，真有玉樹臨風之態。那人道：“打攪了三位高士雅興，恕罪，恕罪！晚輩姓何，字小營，乃此間北山人氏。適才見三位尊客一路賞景唱和，敬慕不已，故此在後跟隨。卻不想打攪了三位興致，實在抱歉得很！”
沈夢秋道：“不礙事。我三人也不過是一路閒聊而已，談不上打擾。先生何須如此客氣”。
王晉儒聽對方自報名諱，道：“如此說來，你是我侄輩了。我也是此間南山人，想當年我在老家時，你尚是幾歲的幼童。而今聽說賢侄事業有成，而我卻己是耆耆老叟，恍如隔世啊！“
何小營聽說王晉儒也是本地人氏，便來請教名諱。老王報出王晉儒三字，小營道：“如此你便是世伯了”。眾人寒喧一番，遂結伴而行。不覺已到望雲橋，相傳當年神仙下棋的棋盤赫然目。轉過望雲橋，靈峰寺已在眼前。
那靈峰寺歷經千多年滄桑，早己不復當年的盛況。如今只剩得廟宇十來間，門外一隻音箱，播放著鐘磬及僧人唸佛之聲，門上一副對聯：
古寺無燈憑月照，
山門不鎖待雲封。
大殿內香菸嫋嫋，供奉著如來及幾尊佛主菩薩，只是不見住持。眾人進得殿來，少不得往功德箱內佈施若干錢鈔，又往香案上取香，一一禮過諸佛，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出得大殿，何小營道：“世伯及二位年伯這一上午跋山涉水，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就到敝山莊稍事休息，打個尖，下午小侄就陪著三位好好遊覽北山名勝，如何？”
王晉儒早已聽說何小營在外打拼事業成功後，便回老家開辦了休閒山莊和生態有機農場，有心想去見識一番。今見何小營相邀，自然是樂得應承。沈周二人道：“只是萍水相逢，叨擾賢侄，實是不當。”
小營道：“說哪裡話！幾位伯父難得到此，小侄理當盡地主之誼。只是山野僻地，沒啥好招待，不要嫌簡慢就是了。”
晉儒道：“我聽說賢侄在外事業發展得很好，怎麼就動了回鄉開辦農場的念頭呢？”
何小營道：“老伯您是知道的，咱這地方要照以前的話來說，那是窮山惡水，養不了人的。就我這一輩的人，打兒時起，有誰敢說餐餐吃飽了飯的。故此一般年輕人都是早早地出門討生活。小侄在外這麼些年的打拼，不敢妄言什麼事業成功的話，也還算勉強過得去。待到混飽了肚子以後，我就想：我這南北山其實是風水寶地啊，有名勝古蹟，還有好風景好空氣，實際上是大有可為。如今人們生活好了，卻往往擔心吃的食品不安全，我何不利用這麼好的環境來搞些綠色種植和養殖呢。一來了卻自己的故土情結，二來也為社會作些貢獻。經過幾年的經營，己經初具規模，只因我一貫秉持綠色經營理念，在社會上廣受好評，產品供不應求呢。”王晉儒道：“賢侄致富後不忘回報桑梓，真是後生可畏，佩服之至！你這做的正是福國益民的大好事。我看你該把名字改一改，你叫‘小營’還不夠，正該放開手腳，要‘大營’一番才是，將來前景不可限量啊！”小營道：“多謝老伯鼓勵，小侄定當努力，以報伯父的器重”。
談笑間，已到本源山莊。何小營吩咐備辦菜餚午飯。不多時，便見各色果蔬擺滿一桌。無非是筍乾、蕨菜和山菇這些稀罕物，以及幾樣綠油油的時令蔬菜，還有粉蒸豬肉及糖醋排骨。小營道：“都是些山裡土產，實在是怠慢了貴客，三位伯父將就著用吧“。
三人肚裡早己是飢腸轆轆，此時見那一桌在城裡難得一見的菜餚，也不客氣，連忙放開胃口大快朵頤。不要說那筍乾蕨菜是城裡難得吃上的。就連那蔬菜因是這高山氣侯下種植的，格外的清脆爽口，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小營道：“我這裡蔬菜都是不施化肥和農藥的。還有這豬肉，皆是自然狀態下放養的，吃的都是農家生鮮飼料，三位伯父不妨嚐嚐這豬肉味道如何！”這三人本來是不大敢吃肉的，如今一試果然與城市賣的豬肉大不相同，雖然吃起來滿口流油，肥而不膩，令人口有餘津。
沈夢秋忽然記起一件事來，連忙抓起桌上的酒瓶道：“老周你可別光顧得吃，這上午上山時，老王和我各吟詩一首，偏你這廝一字未吐，難道這事就罷了不成？快與我罰三大杯！”周元之見沈夢秋吃飯都不忘跟自己抬槓，吃吃的笑：“你這老鬼，上午的事還記著呢。你明知我沒那才不會作詩，這不是存心刁難我麼？這樣可好，你知我平日裡是不大吃肉的，今天就罰我吃三大塊肥肉如何？”沈夢秋道：“看這廝真會打算盤，明明知道今天的肉好吃，他便要以肉代酒。這肉哪個不會吃，我偏偏就不答應！”說罷便來揪周元之耳朵。王晉儒道：“你就讓老周佔點便宜罷了。這下午還要去逛北山，好玩的還多著呢，你如要老周喝酒，屆時他又要裝醉裝瘋，到時你還不得扶他揹他，豈不是更便宜他了。”周元之道：“真是知我者，王兄也，待我吃飽喝足，下午再去玩個痛快”。
作者簡介：程定國，六零後農民工，文學愛好者，寫過小說、散文、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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