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以下文章來源於瞭望東方週刊 ,作者王儷縈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瞭望東方週刊

有思想的新聞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北京時間2020年11月26日凌晨,足壇巨星馬拉多納在家去世;2020年9月,北京地鐵13號線霍營站一中年男子猝死,45歲;2019年,明星高以翔在錄製綜藝時突發猝死,35歲;2016年,天涯社群副主編金波在北京地鐵6號線站臺上突然猝死。34歲;2014年,珠海國際半程馬拉松的終點線前,一名跑友心臟驟停,搶救無效死亡,年僅30歲。

他們都因心臟驟停離開人世。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最近,東老師認識了一位前急救醫生,他說,自己當急救醫生的時候,對於心臟驟停患者,十年裡只救活了一個人。

對,你沒看錯,就是隻!有!一!個!人!

但當時如果他們身邊有一臺AED(自動體外除顫儀),結局也許會不一樣。

文 | 王儷縈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瞭望東方週刊”(ID:lwdflwdf),原文首發於2020年12月18日,原標題為《急救醫生:十年,我只救活了一個心臟驟停病人!不會用AED,到底有多可怕……》。

1

再牛的專家也無法讓屍體起死回生

為什麼心臟驟停死亡率如此之高?這位前急救醫生說:

因為救護車趕到現場,要十幾二十分鐘;

期間,絕大部分的患者家屬都表現為緊張、焦躁、哭泣,以及不停打電話催救護車,卻無法施以援手。

這位醫生叫張元春,畢業於北京醫科大學(現北京大學醫學部),今年45歲,2000年-2010年,曾先後任職於北京急救中心和朝陽區急救中心。

張元春告訴東老師,心臟驟停的人,生存率以分鐘為單位遞減:每延遲1分鐘,生存率遞減7%-10%,十幾分鍾後,生存率接近零;

因此,前4分鐘被稱為黃金4分鐘;

錯過時間,人是救!不!活!的!

北京治療心臟病最好的醫院是安貞醫院和阜外醫院,但再牛的專家也無法讓屍體起死回生!

再來看看生存率“分鐘遞減圖”: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據公開資料製圖

有時候,急救醫生達到現場,已經得出專業判定:人救不活了;但仍會實施現場搶救,目的是,照顧情緒處於崩潰點的家屬,讓他們心理好受點。

時至今日,急救反應時間長這一現狀在北京並無多大改善。11月26日,北京市政府在一份報告中披露:目前本市急救服務平均反應時間為18分鐘左右,而規劃目標為12分鐘。

在這方面,上海、杭州等多個城市均已達到12分鐘水平。

如何能幫到那些心跳驟停的患者呢?家屬們除了無助、哭泣和催急救車,能做點什麼嗎?

能。

一項研究顯示,發生心跳驟停的人們,如果在心肺復甦的同時接受 AED (自動體外除顫儀)除顫,有38% 活了下來。1%和38%之間,是成千上萬條被救回來的生命,以及無數個避免悲劇的家庭。

與之呼應的,是中國的心血管病患者的龐大數量。

我國心血管病現患人數3。30億,每年發生心臟性猝死54。4萬例,相當於每分鐘約有1人發生心臟性猝死——這是國家心血管病中心《中國心血管健康與疾病報告2019》估測的資料。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圖片來源:國家心血管病中心官網

可對比的資料是,中國消防系統2019年全年共接報火災23。3萬起,死亡1335人;心臟性猝死人數是火災死亡人數的407倍。

有人把AED比作“救人的滅火器”,稱在救人方面,安裝AED的價效比遠高於消防設施。

還有一個理由:心臟猝死多數發生在青壯年男子群體,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擔當家庭頂樑柱或者單位骨幹力量的年紀。

仔細看近年來引發媒體關注的一些猝死案例,其中不少都發生在北京地鐵站,地鐵是猝死發生的高風險公共場所,因人流巨大,上下班高峰期擁擠,空氣相對不流通,容易導致身體、情緒緊張。

北京地鐵近年來建設發展迅猛,城市地下有一張巨大的“三環四橫八縱十二放射”網路。資料顯示,截至2019年底,擁有405座車站的北京城市軌道交通的日均客運量達1035萬人次,排名世界第一,可參考的資料是,當年北京常住人口數量為2150萬。

2

十餘年前,AED有過高光時刻

人類對除顫儀的研究始於1939年,上世紀50年代,世界上第一臺除顫儀在美國研製成功。AED則問世於1979年,由德國美茵次大學醫學院的狄克教授設計。

AED被引入中國,張元春的前輩、現年81歲的急救醫學專家李宗浩功不可沒,他也是北京急救中心的主持籌建者之一。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李宗浩(左)在接受採訪。圖自新華網

1997年,李宗浩在德國參加醫學大會,與狄克教授探討在中國啟動AED。第二年,由他牽頭,在北京急救中心舉辦了一個以心肺復甦和AED為主要內容的國家級繼續教育專案,首次提出在中國先由急救中心、急救站使用AED。

2008年奧運會在北京舉辦,大力推動了北京在許多領域接軌國際先進理念和做法,AED的推廣便是其中之一。2006年,首都機場在T2航站樓安裝了11臺AED,開創了內地公共場所安裝AED的先河。

北京奧運會時,張元春已調入朝陽區急救中心,參與了奧運賽事醫療服務和培訓工作,賽後,朝陽區急救中心接到了很多外企的培訓工作——當時,歐美、日本等國的AED普及力度空前,許多在京外企都配備了AED,並要求員工接受心肺復甦和AED使用等相關培訓。

大背景方面,國際上有幾個著名的推動AED普及的事件:

2000年,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發表演講,開啟全美公共場所安裝AED;

2003年,足球運動員維維安·福在法國聯合會杯半決賽現場心臟病發,不治身亡,明星效應放大了事件熱度;

2004年,日本親王高圓宮憲仁在加拿大駐日使館進行體育運動時,突發心室顫動離世,其遺孀高圓宮妃久子力推AED在日普及。

由於看好此類培訓市場,2010年,一家名為中援思德科技發展的公司在北京成立,致力於中國境內的緊急災害救援培訓,在當時的市場上,這是個新事物。張元春跳槽到該企業擔任急救培訓導師,主講心肺復甦和AED。

2014年初,因經營狀況不佳,那家公司倒閉了。

張元春形容,AED在中國的推廣普及,像一個難看的波形,由於奧運會的召開,一下子衝到波峰,在山峰堅挺了兩三年,然後,“啪”的一下,直接摔下來了。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張元春在某單位講解心肺復甦和AED。高雪梅拍攝

3

“拐點”來了

觸底之後必有反彈。

2014年,深圳發生了梁婭事件——2月,某外企女高管梁婭猝死在深圳地鐵水灣站;6月,其父母將深圳地鐵集團等告上法庭,索賠百萬元;11月,法院宣判地鐵集團賠償31萬餘元。

這件事對深圳當地人、當地政府震動頗大,圈內人視其為國內普及AED觸底反彈的標誌性事件。

此後,那條摔下來的曲線開啟了緩慢卻堅定的爬升之旅。上海與深圳分別於2015年和2017年啟動AED在公共場所的普及,2020年11月,杭州以立法形式規範公共場所AED配置和使用,甚至將AED配進了公共廁所。近期,有不少關於三四線城市安裝AED的新聞出現。

“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

圖自浙江臺新聞影片截圖

猶值一提的是中國版“好人法”的頒佈,201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184條規定:“因自願實施緊急救助行為造成受助人損害的,救助人不承擔民事責任。”這令許多擔心現場施救不成功、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的人有了底氣。

2020年,霍營地鐵男子猝死事件後兩個月內,北京連發兩個重磅“官宣”:

10月27日,北京地鐵系統宣佈全面開展配置AED工作,2022年底前實現地鐵車站全覆蓋。

11月26日,北京市衛健委宣佈,到2022年底前,本市將實現重點公共場所AED設施全覆蓋,一線工作人員急救知識和技能培訓率達到80%。

作為首都,北京的“官宣”極具風向標意義。張元春稱,那條曲線的斜率已越來越大,以前是緩坡,現在是陡坡。

但有了裝置,培訓得跟上,讓更多的普通市民掌握AED的使用知識,從而確保在緊急關頭會用、敢用,不然花大價錢購買的AED將成為聾子的耳朵——擺設。錢浪費了不說,那些心跳驟停的患者仍然不能被救活,才是最大的遺憾。

此外,2022年冬奧會迫在眉睫,安裝AED、培訓急救人員都需要時間,急救的體系和隊伍還需要磨鍊,需要迅速行動起來。

AED的使用,普通人學起來難麼?

不難。AED是為普通人設計開發的體外除顫儀,一般人只需經過簡單培訓就可以學會使用,且不會因使用不當對患者造成傷害,安全性有保障,因此又名“傻瓜機”。張元春的兒子9年前就學會了如何使用AED,當時他只有6歲。

4

為啥這麼貴

AED在國內的零售價2萬-3萬元,為啥這麼貴?

其實,相比12年前,這個價格已經是“打了對摺”。早期AED都屬於進口產品,一臺售價五六萬元;2013年前後,市場上開始出現國產AED,價格得以大幅回落。

目前價格仍居高不下,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不普及,沒人買,價格就降不下來,因為廠家前期研發等各項成本攤不下來。據瞭解,國內重要AED品牌商久心醫療,從開始研發到拿到國家合法手續,用了12年時間,那些投入都等著賣產品收回來。

現在,有的城市已經開始了集中採購,市場交易量一旦上去,價格定有下降空間,就像心臟支架,政府集中帶量採購,價格從1萬多降到了700塊。

但和人命相比,3萬元不值一提,生命不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

微信有不少可以查詢AED位置的小程式,如“救命地圖”,如果有一天,地鐵、機場、商場、寫字樓、派出所、社群衛生站等公共場所,甚至肯德基、麥當勞、24小時便利店、公共廁所等都配備了AED,這類小程式也許就不需要開發了。

2017年,北師大附屬實驗中學的於紫涵在班上發起眾籌,購買了一臺AED安裝在學校裡。張元春供圖

早在1999年,李宗浩就曾預言:“AED將是心肺復甦領域裡一場靜悄悄的革命,它將在救護車上,在巡邏車上,在消防車上,在旅遊車上,在飛機上……像滅火器似的悄然而立。”

張元春感嘆,老先生如此具有前瞻意識,20年前就已經看到了這樣的前景。

他覺得自己比李宗浩更幸運,因為在還年富力強的時候,趕上了已經開啟的這一波巨大的AED普及潮流。

而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人類對生理的需求滿足之後,下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安全需求;中國的經濟發展越來越好,剛剛完成整體脫貧攻堅,想想中國如此巨大的市場,相信AED普及的下一個波峰的到來,就在不久的將來。

原標題:《“10年,我只救活了1個病人……” AED究竟難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