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讀| 蘇軾《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贏了風雨卻輸了這侍妾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宋代:蘇軾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卿讀| 蘇軾《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贏了風雨卻輸了這侍妾

這首詞是蘇軾寫給好友王鞏的歌妓宇文柔奴的,東坡因“烏臺詩案”牽連了眾多親朋好友,其中屬王鞏被貶得最遠,日子最難過。

王鞏是宰相王旦之孫,字定國。蘇軾在徐州做官時,他帶著一車家釀的美酒和三個愛妾英英、盼盼、卿卿,興師動眾地來找蘇軾玩。蘇軾站在黃樓(蘇軾在徐州的居所)高處,俯眺王鞏攜帶一群“梨渦美女”下險灘的情景,只能用壯觀來形容可見王鞏當日是何等風光,又是何等的風流得意。

蘇軾想著這個從小在富貴鄉里長大的男人,怎受得住那嶺南的瘴氣。幸運的是,他活著回來了,不僅活著回來了,還是滿面紅光地回來了。老友相見,免不得番噓寒問暖、觥籌交錯。席間,蘇軾問一路跟隨著王鞏的侍妾柔奴:“廣南的風土不好吧,生活很苦吧?”怎麼會不若呢?所有被貶計程車子,連蘇東坡在內,都不免叫苦連天,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蘇軾這樣問,只是想知道他們在嶺南是如何生活的。

只聽柔奴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卿讀| 蘇軾《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贏了風雨卻輸了這侍妾

這句話是給蘇軾當頭一喝!

這幾年,他在嶺南過得悽苦,有過快樂,也有過這那樣的怨苦,曾耕犁於東坡,也曾以“一蓑煙雨任平生”而自得,靠著信念的力量走過風雨。他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勝利者,他贏了風,贏了雨,贏了自己。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卻只用這淡淡的八個字,完成了這次生死攸關的考驗。彷彿是居家的小婦人的口吻,彷彿是修行多年的得道高僧的禪悟。她淡淡說來,似乎在說窗外的一陣風落花。

卿讀| 蘇軾《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贏了風雨卻輸了這侍妾

爐上煮著茶,霧氣煎著她的臉,她沒有抬頭,臉上的恬淡,看不出悲喜這女子,真是不簡單。

蘇軾說柔奴“眉目娟麗,善應對”,只用“娟麗”二字形容,說明她的長相應該是端正的,非極美的,也並非那種特點突出的,放在人群中,她絕非主角,但細細去尋,十個男子有九個會願意將她娶回家中,天生的老婆臉,讓男人感到安心的主兒。她不活在別人的眼中,只活給自己看。她愛得執著,卻並不熱烈。大概,這也正是王鞏只帶了柔奴隨去嶺南的原因吧。

柔奴的智慧是不需張揚的。

卿讀| 蘇軾《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贏了風雨卻輸了這侍妾

王鞏是個美男子,白玉無瑕,一副賈寶玉的身子骨,他又多情,因著盧仝的《與馬異結交詩》裡那句“白玉璞裡琢出相思心,黃金礦裡鑄出相思淚”之句,蘇軾便稱他為“琢玉郎”。點酥是一種手工藝術,代指心靈手巧的女子。在這裡,蘇軾用“點酥娘”來讚美柔奴心靈手巧,能歌善舞。她張開紅唇,露出潔白的牙齒,唱起自度的清歌,像一陣清風吹起,吹落漫天雪花,使炎熱毒的嶺南變作清涼世界。清涼的不是嶺南的天氣,是聽歌人的心啊

“萬里歸來顏愈少”,從嶺南到京城,萬里之遙,一路上風塵僕僕,不用想,一定吃了不少苦,但她非但不見老,反而更加年輕了。不但年輕,還更加漂亮了她臉上時現笑容,笑容裡分明還有嶺南的梅花香。她把一路的風霜化為盛放的梅妝,怎能不美?再看看自己,早已一頭銀絲。蘇東坡不解。縱然是“此心安處,要是吾鄉”,但毒侵肌,布衣粗食,又怎麼能使人愈加年輕呢?

卿讀| 蘇軾《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贏了風雨卻輸了這侍妾

我想,大概嶺南的日子反而更適合柔奴吧。她原不過是一名歌妓,在京城,任王鞏多喜愛她,也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又不懂得去爭風吃醋,只有一個人傷心的份兒。王鞏被貶謫後,家奴歌女紛紛散去,只有她願意隨他遠赴嶺南。王鞏自然感激不已,只有加倍地對她好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在嶺南,她成了他的唯一,他們像夫妻一樣相以沫,她為他煮茶添酒,只為他一個人唱歌。他看她的眼神裡,多了些深情,少了些輕浮。這才是她所想要過的日子,身邊這個一心一意的男子才是她心中的歸宿。

這樣的日子沒有憂愁,沒有計較,沒有通宵達且的應酬,有的只是心安。嶺南有什麼不好?別人能待的地方,自己有何待不得?說富貴,她不曾有過真正的富貴。對柔奴而言,嶺南貧賤夫妻的柴米生活與京城貴公子狎伴的浮華生活,哪裡更有家的感覺呢?更多的人只看見表面的榮華富貴或風雨狂暴,卻忘了追究生活最深層的本質。

此心安處便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