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傳奇:善惡終有報(長篇)

故事發生在三十年代初期。

初秋的上海,暑氣未消,熱浪灼人,謂之“秋老虎”,由此可以想知此時的炎熱毫不亞於盛夏。

今古傳奇:善惡終有報(長篇)

下午三四點鐘光景,老城隍廟,九曲橋畔,一株高大傘蓋的銀杏樹下,圍著一個人圈。圈子外圍的人踮足引頸,向裡張望著。人圈子當中置著一張小方桌,方桌兩側分立著兩人。靠東首的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年輕人,高挑個子,雙肩瘦削,腦袋小小的,呈橄欖形,耳朵卻長得很大,極不相稱他叫沈天賜。

方桌上面放著一隻暗紅色的瓷土蟋蟀盆。盆內兩頭蟋蟀正舞牙咧嘴地激戰著。沈天賜和對方都瞪大雙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廝殺不休的兩隻蟋蟀,手心都捏著一把汗,擔心自己的螺蟀敗下陣來。因為誰的蟋蟀鬥贏了,就意味著頃刻之間便可獲得一大筆錢財,1000塊大洋,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難怪沈天賜和對方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得額頭沁出粒狀的汗珠。觀戰的閒人也目不轉睛地觀看著這場維繫千金的角逐。

悍戰幾個回合之後,沈天賜的臉色漸漸顯得紙白,顯然他的那頭蟋蟀招架不住對手的猛烈進攻了,已呈頹勢,敗局漸定。少頃,對方的蟋蟀振翅“啾啾啾”地鳴叫起來,繼而,又疾奔追擊他的那頭灰溜溜鼠躥的蟋蟀,至此,他知道敗局已定,沮喪地嘆了口氣。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得意非凡地用由於激動而微微顫抖的雙手將賭注統統摟進了懷裡,揚長而去。

沈天賜氣惱而又怨恨地將那頭不爭氣的蟋蟀踏成漿液,又憤憤地將自己的蟋蟀盆摔得碎片四濺。他泱泱不快地在九曲橋上徘徊了一會兒,然後,又走進了一家茶館,要了一壺好茶,坐著喝茶消氣。

沈天賜的父母原來是開菸紙店的,膝下僅一對雙胞胎兒子,即沈天賜和他的孿生哥哥沈天琦。菸紙店乃小本經營,所獲營利,勉強能維持四人的生計。儘管如此,日子還算平穩。不料,在沈天賜他們兄弟倆十幾歲時,父母竟雙雙染疾先後離世,拋下沈天賜他們兄弟倆孤然存世。

沈天賜和其兄沈天琦失去父母之後,雖為手足,但時有摩擦發生。於是,在其舅父徐兆燕的建議和裁決下,分割家產,各居東西。自此,兄弟倆無人管束,放任自流。加之在黑社會混跡的舅父徐兆基的薰陶和言傳身教,沈天賜和沈天琦都漸成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單說沈天賜年紀輕輕,吃喝嫖賭,樣樣皆能。所分得的一點有限的財產,哪經得起他無度揮霍,沒有多日便花費殆盡,分文皆無。於是,他便依靠吃白食、詐騙等手段混日子,只要手頭有錢,就去賭。贏了,花天酒地;輸了,另作計議。

秋風漸起,蟋蟀初鳴,以鬥蟋蟀賭錢在當時十里洋場是非常流行的。當然,沈天賜也熱衷於此道。不想,近日來手氣不佳,連連失風,一輸再輸。今日他連騙帶詐,湊齊了1000塊大洋,以此為賭注,想一舉扳回前虧。誰料,又遭慘敗,1000塊大洋如扔進了黃浦江,一去不返,怎不使他心亂如麻,神情黯然。

他那耷拉的腦袋微微抬起,喝了一口茶,點燃了一支美麗牌香菸。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縷濃煙。驀然,隔壁桌上傳來了幾個年逾古稀的老茶客的交談聲,一個緩慢而又微額顫的聲音:“聽說蘇州有個蟋蟀王,名叫皇甫道成,家住觀前街附近。”

顯然他們是在談論有關蟋蟀的事。另一個洪亮的聲音搶著說:“是啊,我曉得,據說皇甫道成精於養鬥蟋蟀,兩頭蟋蟀相鬥,未交牙前,他只要略一投目,就可知道哪頭蟋蟀將會取勝,而且他還擅長調養蟋蟀,使之增強鬥力,因此,人稱姑蘇蟋蜂王。”

說者無心,聞者有意,沈天賜聽罷,心中暗喜。他想,如果這個叫皇甫道成的能夠掌握在自己手中,每當自己與別人鬥蟋蟀賭錢之前,只要叫他先看一看對方的蟋蟀,如果有把握贏的話,就與之相鬥;如果他看過後覺得難以匹敵,就在一旁使個眼色,便可藉口免戰,這樣就只會贏而不會輸了。而且,還可以叫皇甫道成專門為自己調養蟋蟀,使蟋蟀力壯善戰,這樣便可贏獲大錢。

想到此,他再也不能穩坐品茗,起身徑直往火車站走去,隨即買了一張去蘇州的火車票,連夜搭乘火車趕赴蘇州。火車抵達,已是午夜,他下了火車,投宿在一家小客棧裡。

翌晨,他便早早起身,盥洗完畢,來到蘇州城內最繁鬧之處一玄妙觀,轉了一圈便踱進滿園春茶館。滿園春茶館內茶客盈盈,人聲如沸,一式10多張櫸木方桌,每張方桌四周都坐得滿滿的。茶館內茗香四飄,笑語雜沓。

沈天賜要“茶博士”為他泡一壺碧螺春,他選了一僻靜角落坐下,喝了一口香馨撲鼻的碧螺春茶,頓時,齒頰生津。他瞥了一眼旁邊一位白鬍子老人,欠了欠身子,含笑而言:“老伯,請問蘇州有個蟋蟀玉,他家住在哪裡?”

白鬚老人聞聲轉首,眯著眼睛睨了他一眼,旋即笑語:“噢,你是問姑蘇蟋蟀王?知道,知道,他就住在那兒,天橋巷八號。喏,出玄妙觀,穿過兩條小巷就是,蠻近的,蠻近的。”

沈天賜一一默記心中,並頷首道謝。少頃,他便起身離開滿園春茶館。確如這人所言,過了兩條小巷,就找到了天橋巷。這是一條細石鋪就的小巷,天長日久,細石已被磨損成卵石。小巷裡飄散著從人家院落裡游出的桂花芳香,沁人心脾。

沈天賜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天橋巷八號,兩扇黑漆大門緊閉著,他上前輕輕叩動門環,發出清脆的響聲。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位苗條嫻靜的姑娘迎面而立。姑娘見是個陌生人,不由得微微一怔,稍稍垂首。

“請問,皇甫道成老先生是住在這裡嗎?”沈天賜問道。

姑娘略略抬起頭,點了點頭,嘴裡發出“嗯”的一聲,繼而,轉身喊道:“爹,有人找你。”

裡面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誰呀?請他進來,快請進來。”

姑娘將門開大,轉首輕聲說:“這位先生,請進來。”

沈天賜躬了躬身子,跨進門檻,隨姑娘而入。一進門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天井(院子),天井裡花木繁茂,生機盎然,牆角處放著一排水石盆景,縮山水於盈尺之間,令人賞心悅目。

穿過天井,便是客廳,沈天賜舉目,但見客廳中間坐著一清瘦長者,皓首如霜,雙目炯炯有神,此人便是皇甫道成。

皇甫道成一看,見是個陌生後生,不由微愣。躊躇之間,沈天賜已踏上一步,作了個揖說:“皇甫先生,晚生姓沈名天賜,自滬上特意慕名而來。”

“失敬,失敬。沈先生請坐請坐。

燕子,快去給客人沏茶。”皇甫道成熱情地說,隨即又輕喚女兒。他女兒名叫皇甫燕燕,小名燕子。

“沈先生,你從上海來寒舍,不知有何貴幹?”皇南道成笑吟吟地問。

沈天賜略一躊踏,說:“晚生只是耳聞前輩精於蟋蟀的飼養、角鬥特意慕名前來拜訪,只因晚生對此道也頗有雅興。”他正襟危坐,竭力搜尋一些文縐縐的話來表述心跡。

皇甫道成見此後生談吐不俗,且是知音,不由欣然於色。他笑容可掬地說:“過獎,過獎,既然沈先生遠道而來,老朽也就獻醜了。沈先生,請隨我而來。”

沈天賜微愣,旋即站起來,緊隨其後,穿過客廳,來到一間窗明几淨的屋子裡。靠牆一側,放著一個多層的木架,上面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蟋蟀盆,旁邊一個小櫃上放著一些諸如網罩、小水盆等捕捉餵養蟋蟀的器具。

沈天賜見了,心中讚道,果然名不虛傳。瀏覽了一番之後,他又隨皇南道成回到客廳裡。此時,皇甫黛燕已將清茶沏好,置於茶几上,她退入自己的閨房,做女紅去了。

稍稍寒暄,沈天賜搓搓手,說:“皇甫老前輩,晚生此番前來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肯否賞光?”

皇甫道成倒也豪爽,說:“什麼事?只要我能辦的,你儘管道來。雖然我們初次相識,老朽也定會盡力而為的。”

“皇甫老前輩,我想,我想請您隨我去滬度過此秋,為我喂飼蟋蟀,並且助我與人鬥蟋蟀。”沈天賜說畢,雙眼盯著皇甫道成。

皇甫道成頗覺意外,想不到他會提出如此不著邊際的過分要求。愕然之餘,他嘴唇微微戰慄,搖搖頭,說:“沈先生,我們初次相會,萬不可開玩笑呵。”

“真的,皇甫老前輩,我會好好酬謝你的。”沈天賜急切地說。

至此,皇浦道成窺出對方確非戲言胡謅,而是當真有此想法,不由心中不說,怒慍滿面,便斷然回絕:“這先生,老朽年事已高,絕不能如此行事。再說,我與你素昧平生,互不相識,如何能……”

沈天賜見皇甫道成一口回絕,並且容顏變異,自知無甚希望。他正想發作,轉而一想,此非上策,便按捺住他的驕橫霸道的本性,假作容忍,說:“好,好,那就不打擾了。我們後會有期,後會有期。告辭了。”說著,疾步走了出去。

皇甫道成心中憤然,目送其背影漸逝,不由納悶:沈天賜與己素不相識,怎麼會找上門來要自己去上海為他調養蟋蟀呢?他到底是何許人也?他憂心忡忡,輕輕嘆了口氣。

皇甫道成家裡幾代人都是飼養、玩鬥蟋蟀的,他的曾祖父曾經受同治皇帝之召進京專門餵養蟋蟀。他使盡渾身解數,精心侍弄蟋蟀,讓皇帝觀鬥作樂,龍顏大展。皇上對其極為賞識,御賜他一塊書有“姑蘇蟋蟀王”五個龍飛鳳舞大字的匾額以及一些珍稀之物。他曾祖父榮歸桑梓,御匾高懸,滿庭生輝。自此, “姑蘇蟋蟀王”之美稱代代相沿,直至皇甫道成。

皇甫道成年事高,加之妻子兩年前喪生,餘哀未消,因而,家裡雖然有百多隻蟋蟀盆,但大多數是空的,只養了20多隻蟋蟀。每天午飯之後,他小憩片刻,便擺弄蟋蟀,或餵食,或讓小蟲在清水中洗個澡。之後,三四點鐘光景,便到玄妙觀滿園春茶館內吃茶,天將擦黑,才緩緩地踱著細步回到家裡,和女兒一起吃晚飯。除了下雨,幾乎每天都是如此。

這日傍晚,日已西墜,暮色漸濃,皇甫道成照例喝乾最後一口香茗,起身和茶館店老闆道別,走出茶館,雙手倒背,悠然步歸。

出了玄妙觀,穿過第一條巷子,來到一個僻靜處。突然,從隱處躥出三個人來,未等皇甫道成反應過來,已被他們三人扭搡著推行而進。皇甫道成嚇懵了,只覺得頭暈目眩,不能自己。到前面拐角處,他被那三人強推進一輛停著的馬車裡。繼而,馬車車門簾垂,馬車“篤篤篤”疾駛如飛。這時,皇甫道成被他們以黑布罩著,眼前一片漆黑,雙手也被他們反綁在後,動彈不得,手腕劇痛如割。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三個人究是何許人也?為何要綁架自己?突然,他聽到他們的談話聲,其中有一個嗓音似曾相識,他猛然想起這不正是那個叫沈天賜的聲音嗎?

“姓沈的,你想幹什麼?”皇甫道成厲聲問道。

這三人中確有沈天賜,原來,沈天賜本是無恥、蠻橫的流氓,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假惺惺地想以好言誘騙皇甫道成到上海,聽其使喚,任其擺佈。不料,硬是碰了壁,他怎肯善罷甘休,回到上海,他恨得咬牙切齒,暗暗發誓,不達目的,決不甘心。他叫了兩個窮兇極惡的狐朋狗友,僱了一輛馬車,直駛蘇州,先暗中摸清了皇甫道成的生活規律,知道他每天下午要去滿園春茶館喝茶,日暮才歸。於是,趁他回家途中,在半道將他劫上馬車,駛回滬上,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皇甫道成弄到了手。他不由得意非凡。

此刻,他見皇甫道成聽出了自己的聲音,乾脆將矇住的黑布扯下:“嘿,皇甫老頭,你說對了,是我。怎麼樣?沒想到吧?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定要我這樣‘請’才肯去上海!”

皇甫道成望著他一副潑皮輕蕩、玩世不恭的樣子,不禁怒火中燒。可是,他竭力強抑著心中怒焰,他知道既到如此地步,自己垂垂老矣,哪裡是他們三個霸道野蠻漢子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冷冷地望著沈天賜,眼中露出輕蔑的目光,卻不做一聲。

車到上海,沈天賜把皇甫道成帶到自己家裡,給他鬆開手上的繩索,讓他住在一間小房間裡,靠牆放著一張小床和一張小方桌,還有兩把破舊的椅子。

“皇甫老頭,你就住在這兒,只要你肯聽我的話,照我說的去幹,我不會虧待你的。”說著,他走了出去,將門關嚴,反鎖上。

半個小時之後,沈天賜拎了一隻竹盤子,裡面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面,放在桌上,說:“皇甫老頭,來吃吧,快吃吧。”

皇甫道成經過一夜顛簸,早已腹中空空,四肢無力。他瞥了一眼那碗蔥香撲鼻的麵條以及上面的那一塊五花豬肉,嚥了一下口水,又將目光投向另處,身體卻坐著紋絲不動。

“聽見沒有?皇銷老頭,快來吃麵。”沈天賜提高了嗓門,叫嚷著,嘴裡罵罵咧咧。

皇甫道成依然一言不發,雙眼卻緊緊地盯著沈天賜。

沈天賜乜了他一眼,自顧走了出去,復又將門鎖上,到外面遊蕩作樂去了。

午後,沈天賜醉醺醺地回到家裡,開啟小房間的門,見皇甫道成雙目微合,像僧人一樣盤膝坐在小床上,雙手輕按著膝部,嘴唇抿著,彷彿入定一般。桌上的那碗麵條依然如故,只是一絲兒熱氣也沒有了。

“嗨,老頭,你知道不知道,你不吃東西會餓死的。”沈天賜吆喝著,用腳頓了頓地板,一副驕橫矜持的神態,令人作嘔。

皇甫道成聞聲稍稍睜眼,目光鄙視,繼而,又合上眼睛如初,根本不理睬他。

不料,此後不管沈天賜拿去什麼好吃的佳餚,皇甫道成一如既往,一點也不食用。10天后,他仍然這麼盤坐著,不吃一點東西。沈天賜驚呆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了歲數的老人,能這麼多天不吃東西而不死去,莫非是神仙下凡了,他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沈天賜躊躇之間,想起了自己舅父,想他在黑社會混跡多年,見得多,經歷得也多,便去舅父家,向他如此這般地細述一遍,問他如何是好。

徐兆基畢竟見多識廣,聽了沈天賜的一番言辭,皺眉稍思,心裡便有了底。他隨沈天賜一起來到關皇甫道成的地方,見皇甫道成果然如泥塑木“你的功夫不淺呀,雕一般端坐著紋絲不動。徐兆基湊上前去,輕輕地說:“現在我想用一樣東西把你的鼻子塞住,怎麼樣?”

豈料,他的話音剛落,皇甫道成倏然睜開雙眼,眼中露出一絲恐懼的神情,嘴唇哆嗦了幾下,欲言而止。

原來,皇甫道成年輕時隨其父練過“服氣”之功。所謂服氣功,即練功者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時,可以在較長一段時間內不吃東西,以服氣來細持生命。但如果鼻子被塞住,就無法運功服氣了。皇甫道成在情急之下,想利用服氣功懾住沈天賜。沈天賜如見他這麼長時間不吃東西不進食,一定會亂了陣腳而放他回去。然而,他斷沒有料到沈天賜的舅父結交甚廣,三教九流無不來往,知道服氣功的奧秘。他一語剛出,就使皇甫道成猛吃一驚,恐慌難寧。

無奈之下,皇甫道成為保性命,只能開始復食,並且答應今秋留在上海,為沈天賜效勞,待冬始秋末之時,再回到蘇州去。

自此,皇甫道成便整日為沈天賜搗鼓蟋蟀,遇有沈天賜要和別人鬥蟲賭錢,沈天賜將皇甫道成帶去,讓他站在一側,裝作觀戰的閒人。鬥賭之前,雙方要互相察看一下對方的蟋蟀,這時,皇甫道成在一旁觀察一下對方的蟋蟀,如果斷定沈天賜的蟋蟀能勝對方,就使個眼色。於是,沈天賜就放心大膽地與對方談定賭注數目;如果皇甫道成看後覺得難以取勝,便移步至對方身後,稍稍搖首,沈天賜立即心領神會,借辭不與對方相鬥,因為賭注還未講定,對方也怪罪不了他。這樣,沈天賜十拿九穩,幾乎每次都贏錢,他樂不可支,回去後趁著高興賞給皇甫道成幾個錢。可是,皇甫道成相當耿直,絕不要他的恩賜,堅拒此錢。

每當入夜,皇甫道成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他心裡一直惦念著心愛的女兒燕子,她獨自一人,不知安好?

皇甫黛燕更是憂心如焚,那日她像往常一樣燒好了晚飯,等父親回來一起共進,可是,左等右盼,不見父親的蹤影,直至半夜,也不見其歸。第二天,她城裡城外找遍也無結果,急得她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自此,她睡不安寢,食不甘味。父親下落不明,是兇是吉,難以卜知,令她愁腸百結,坐立不安。

一日午後,沈天賜託著一隻墨黑的蟋盆,裡面放著他所有蟋蟀中最兇猛善斗的一隻,又要出去與人鬥咬賭錢了。皇甫道成照例遵囑隨他同去到了城隍廟,對方已經等候在那裡了。那人名叫古月霖,40多歲,也是個“白相人”。古月霖昨天就和沈天賜約定今日在城隍廟鬥賭蟋蟀,此刻他見沈天賜如期踐約,不由面露微笑。

沈天賜和古月霖借了一張小方桌,擺開陣勢,準備鬥賭,三三兩兩的過路閒人陸續圍了過來,皇甫道成像閒客一樣,混雜其間。

“古老兄,先讓我看看你的蟋蟀。”沈天賜對古月霖說。

古月霖不假思索地揚了揚手,說:“請,請,天賜兄請。”

沈天賜捧過古月霖的蟋蟀盆,小心地揭開蓋子,凝目看了看盆內的蟋蟀,與此同時,默立在旁的皇甫道成也聚精會神地看了一眼那頭蟋蟀,繼而,稍稍側過身子,不讓古月霖看到自己的臉部。皇甫道成向沈天賜眨眨眼睛,輕輕頷首。

沈天賜立即意會,皇南道成告訴他古月霖這頭蟋蟀沒什麼,可以和他鬥,穩操勝券。

“古老兄,講個數吧,立即交口開鬥。”沈天賜心中有了數,隨即將蟋蟀盆蓋好,對古月霖說。

未料,古月霖也是行家裡手,沒有急於講定賭注,而說:“天賜兄,你的蟋蟀讓我瞧瞧,怎麼樣?不會介意吧?”

沈天賜聞罷,暗忖,皇甫道成已打了包票,任憑你看也罷,不看也罷,反正只要你肯鬥,就一定會輸給自己的。於是,他滿口應允,說:“古老兄要看,儘管看,沒關係,沒關係。”

古月霖取過沈天賜的蟋蟀盆,驀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放大鏡,捏著放大鏡的手柄,稍微將身子側轉,擋住沈天賜的視線,舉起放大鏡,照著盆中的蟋蟀仔細看著。

皇前道成雖然年紀一把,但眼神極佳,見古月霖取出一個放大鏡,覺得蹊蹺,便移步湊上前伸頸張望,不看則已,一看不由驚異交加,差點失岸而叫,愣怔良久。

就在這時,古月霖已迅速將放大鏡進口袋裡,把蟋蟀盆遞給沙蘇天賜,邊說:“天賜兄,開鬥吧。你定個數,我一定奉陪。”

沈天賜聽了,正中下懷,他略作猶豫,然後說:“古老兄,就2000塊吧,怎麼樣?“

“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古月霖倒也非常爽快,一拍即合,滿口答應。

由於皇甫道成的斷定,沈天賜似吃了定心丸,心恍意愉,只待坐收賭注。

二人分別將各自的蟋蟀放在另一隻較大的蟋蟀盆中,兩蟲相見,分外眼紅,稍一撩撥蟋蟀,戰火頓燃,張牙舞齒的廝鬥起來。

三個回合之後,沈天賜見自己那頭蟋蟀失卻了往日的雄風,變得萎靡不堪,牙刃也張不寬廣,雙腿也顯得軟弱乏力,被古月霖的蟋蟀咬著向後推退,磕磕碰碰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沈天賜見此情狀,不由臉呈驚異之色,嘴裡嘟噥著,直搓雙手。

很快,沈天賜的蟋蟀被對方咬得跳出了蟋蟀盆,落在地上,古月霖的蟋蟀振翅而鳴。古月霖此時神采飛揚,喜形於色。

而沈天賜神情頓時黯然,望著自己那頭趴在地上的蟋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怎麼樣?天賜兄,輸了吧,你的蟋蟀真不經鬥。”古月霖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倨傲地將贏的錢拿著,託著自己那隻蟋蜂盆,昂首挺胸地走了。

沈天賜好像做夢一般,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少頃,他惱怒地盯著皇甫道成,似乎要將所有的怨恨都傾瀉於他身上。

其實,皇甫道成心裡也覺詫異,因為憑他的眼光和經驗,無論是從品相,還是體形、牙長等特徵來看,沈天賜的那頭蟋蜂都佔絕對優勢,決不會輸給古月霖的蟋蟀。想不到,鬥咬的結果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然而,此時,皇甫道成倒並不為交斗的結局而思慮,而使他吃驚不小、心情不寧的是那個放大鏡。當年,皇上賜於他曾祖父諸多珍稀之物中,有一件最為珍貴的東西就是一個放大鏡。這個放大鏡可非同尋常,它的圓框和手柄都是用黃金製成的,而且在手柄的末端還鐫著“御賜姑蘇蟋蟀王”七個篆小字,非常醒目。他祖父將此視作心愛之物,在他彌留之際,將這個放大鏡傳給了他的兒子,亦即皇甫道成的父親。還在皇甫道成五六歲,尚未涉世曉事之時,這個奇珍的放大鏡隨著家中一個叫阿林的傭人突然失蹤而不翼而飛了,可以斷定是阿林偷後遠走高飛了,這是皇甫道成的父親後來講給他昕的。

而今,他萬萬沒有想到,剛才他分明看到古月霖取出的那枚金燦燦的放大鏡的手柄端部清晰地刻著“御賜姑蘇蟋蟀王”幾個篆體小字,字跡雋秀飄逸。自家的珍物何以會在此?更使他驚異不已。

沈天賜和皇甫道成泱泱不快地回到家裡,沈天賜怨怒仍未消,皇甫道成也似乎由於白己的失誤,而不發一聲,任憑沈天賜惡語相加、咒罵不息。其實,他根本無暇聽他的斥罵,他仍心繫著放大鏡。

待沈天賜稍稍平靜,皇甫道成問道:“沈先生,你可知道古月霖住在哪裡?”

沈天賜瞟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幹什麼?你想幹什麼?”皇甫道成稍作猶豫,遂將放大鏡之事和盤托出。沈天賜聽了他的講述,疑為胡謅,後見他情真意切,方知是實。此刻,他聞此奇事,眨了眨小眼睛,皺了皺眉頭,將古月霖家的地址告訴他。

第二天,皇甫道成向沈天賜提出要去找古月霖商購那個放大鏡。沈天賜暗想量他也不敢逃遁,縱然逃跑,追到他蘇州的住處也能把他追回來。便點了點頭說:“去了早點回來。”

皇甫道成按照沈天賜告訴他的地址,找到了古月霖家。古月霖正在家裡獨自飲酒。他斜坐著,一隻腳翹踏在凳子上,正飲至半酣,耳熱面赤,、嘴裡哼著小調,“古先生,打擾你了。”皇甫道成雙手一揖,和顏悅色地說

古月霖側目一看,見是一個陌生老頭,矜持地睨了他一眼,鼻子裡發出“嗯”的一聲,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昨日皇甫道成混雜在閒人從中。因此,古月霖也沒多加註意,當然認不出他,如同路人。

“古先生,聽說你有個放大鏡,我想出好價買下,不知古先生是否捨得割愛。如蒙先生開恩,成全我,老朽自當沒齒不忘。”皇甫道成說話非常謹慎,唯恐惹他生煩。

古月霖聽罷此言,抬眼看了一下皇甫道成,繼而,喝了一口酒,惡聲惡氣地說:“老頭,你是誰?你怎麼曉得我有一個放大鏡?放大鏡有啥稀奇的?到處都有賣的。”

今古傳奇:善惡終有報(長篇)

皇甫道成見他似乎已有三分醉意,便提高了嗓門說:“鄙人姓皇甫名道成,自蘇州而來。實不相瞞,這個放大鏡。

皇甫道成話未說完,突然,從裡屋走出一個顫顫巍巍鬚眉皆白的耄耋老人來,看上去年紀不下七十八九歲。他走到皇甫道成面前,用混濁的眼睛盯著他的臉,同時,臉上的神情變得既激動又驚異。他的雙手哆嗦著,嘴唇顏慄著說:。。。。你是皇甫家的少爺道成?啊,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真會有這一天。你剛才說的那個放大鏡就是你家的。

老人的突然出現,使皇甫道成為之驚異。待老人說出一番情由,他始恍然大悟,驚歎不已。

原來,這位龍鍾老人正是古月霖的父親,也就是當年皇甫道成家中的傭人阿林。他名字叫古泉林,皇甫道成的父親等人都喚他阿林。當年阿林才十七八歲,年輕力壯,他純樸敦厚,為人誠實,手腳亦非常勤快,深得皇甫道成父親的青睞。可是,俗話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一次,古泉林不知怎麼鬼使神差般地由於一念之差,一時糊塗,趁皇甫道成父親外出之時,偷了那個金質的放大鏡逃離東家,直遁上海

。他原想把這個金柄放大鏡換了錢做一些小本生意,生活過得富裕舒心一些。可是,到了上海,笨性本來就純樸、誠實的他越想心中越是不安,不忍將它賣掉。他追悔不及,他甚至有過把放大鏡送回皇甫家的念頭,但終因恐怕無顏見東家而未兌現。後來,他就在上海娶妻成家,沒想到生了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古月霖。

古月霖自小生性粗俗,喜好惡作刷,損人取樂,長大後,更是心術不正,不務業。他得知父親手頭有一個珍奇的金質放大鏡,便硬是撒野,胡攬蠻纏地強佔歸已有,一點也不理解他父親那種欲尋機追悔昔日過失的拳拳心情。古泉林也奈何不了他,只得整天唉聲嘆氣。隨著年齡不斷增長,臻於垂垂老矣的古泉林越來越憂鬱煩悶,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今天在裡屋會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和不肖兒子談論放大鏡的事。當他聽說來人名叫皇甫道成,而且從姑蘇來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古泉林羞愧難言,繼而,他含著悔恨的眼淚說:“少爺,你、你可能不認得我了,我是阿林,當年你父親待我很好的,跟你們吃一樣的飯,穿一樣的衣。可是我,我不。”說著,他哽咽著,泣不成聲。皇甫道成驚異萬分,眼前這位年長於自己的老人就是阿林!他跨上一步,想說什麼,可是又不知說什麼是好,嘴唇囁嚅著。

古泉林拭了拭皺紋網布的淚眼,又說:“少爺,這個放大鏡正是你們家的,是你們家的寶物。我一直想送歸你們。今天你來了,再好也沒有了。”然後,他轉首對古月霖說,“你快把那個放大鏡拿出來,物歸原主!”

誰知古月霖斜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噴出一股酒臭,說:“老不死的,你老糊塗了,這放大鏡跟了我這麼多年啦,本來就是我的,你放什麼屁!”

古泉林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可是,他想今天機會難得,再也不能失去,一定把放大鏡歸還給皇甫道成。想到此他也豁出去了,一巴掌“啪”地打翻了古月霖的酒杯,頓時酒液四踐,碎片飛起。

皇甫道成見此情景,慌忙上前相勸,並對古月霖說:“古先生息怒,我並不想白拿你的放大鏡,我只是想買下它。只要古先生開個價,我就買下,決不讓古先生吃虧。”他想古月霖不肯交出這放大鏡,無非是因為它的金框值錢,如果自己多給些錢,他不會不動心的。

殊不知,古月霖根本不吃這一套,一口回絕說:“誰稀罕你的錢!給多少也不賣!這放大鏡是我。”他突然打住話頭,不再說下去。

這時,古泉林見兒子還是固執己見,又喝到:“不要臉的東西,這放大鏡不是你的東西,你快還給人家。”說著,便上前去揪兒子的衣襟。古月霖畢競年輕力壯,用力將古泉林一推,古泉林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向後跌退,後腦“砰”地撞在方桌的角上,“咕咚”一下摔在地上,頓時鮮血如注。可憐古泉林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懷著深深的悔恨,斷了氣。

古月霖見父親倒在地上,也不去攙扶,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

皇甫道成見了剛才發生的一幕情景,為之心寒。他望著已經嚥氣的阿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回到住處,沈天賜已等得不耐煩了,急切地說:“如何?弄到了嗎?放大鏡弄到了嗎?”

皇甫道成沮喪地搖搖頭,說:“沒有,他怎麼也不肯,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不定有什麼奧秘!哎,連他的父親也被他推倒摔死了,簡直畜牲一樣!”說著,他咬著牙,慍怒滿面。

“喔,這放大鏡他如此看重?”沈天賜自言自語,腦子急速地轉動著醞釀著歹念。

數日之後,時近中秋,風和日麗。

中午時分,古月霖又要和別人鬥蟋蟀賭錢了。今日觀看的閒人很多還未開鬥,就有八九個人將他和對手圍得水洩不通。

古月霖被層層人牆圍著,覺得悶熱難捱,他咒罵著,要圍觀者朝後退,大家卻還是你擁我擠,即使稍稍向後退縮,稍頃,又被後面的人推搡向前。

古月霖無奈地搖搖頭,便不去計較,開始取出放大鏡,察看對方的蟋蟋。就在他拿出放大鏡,欲照看蟋蟀時,他的身子猛地被人推了一下,手臂的肘部也被人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向前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手中的放大鏡跌落在地,向前滑出數尺遠。幸虧是泥土地,放大鏡沒有揮碎。人叢中一陣騷動,跌倒的跌倒,謾罵的謾罵,亂作一團。

古月霖不顧膝蓋摔破的劇痛,慌忙爬起來去找那個丟落的放大鏡。他心急火燎的樣子,彷彿丟失了什麼寶貝似的。當他好不容易在一塊石頭旁邊拾起那個放大鏡時,才輕輕地舒了口氣,快慰的心情油然而生。

這時,圍觀的人漸漸走散了,蟋蟀也鬥不成了,因為蟋蟀盆已摔成了碎片,蟋蟀也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儘管這樣,古月霖還是暗自慶幸,那個放大鏡完璧無損。他吹拂著放大鏡上的浮塵,將它塞進口袋裡,回去了。日落西山,夜幕初合。古月霖急匆匆來到沈天賜家,氣喘呼籲地衝進屋裡。沈天賜正在篤悠悠地和那兩個傢伙喝酒作樂,古月霖突然而至,似乎沒有使他感到絲毫意外,彷彿是意料之中的事。

“天賜兄,天賜兄,請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將那個放大鏡還給我,我可以給你錢,作為酬謝,給你很多錢。”古月霖乞求著,額頭由於焦灼而沁出汗粒。

急驚風遇到慢郎中,沈天賜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子,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還發出“吱”的一聲,然後,又慢慢地夾起一塊白斬雞,塞進嘴裡嚼動著。

原來,皇甫道成從古月霖那兒回來後,放大鏡沒有買回,卻仍於心不甘,思之再三,他決定以計遂願。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沈天賜,要他予以相助。沈天賜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聽了他的心計,隨即應允。沈天賜找來狐朋狗友,如此這般地向他們講了一遍,要他們按計行事。然後,沈天踢和那兩個傢伙一起來到古月霖鬥蟋蟀處,由那兩個同夥趁古月霖取出放大鏡欲照看蟋蟀時,故意製造混亂,推擠別人,使古月霖手中的放大鏡脫落墜地。此時, 沈天賜趁混亂不堪之際,迅速取出預先根據黃甫道成說的形狀、大小等特徵叫人以黃銅製成的一個放大鏡,換取地上那個真金的放大 鏡,之後,飛速離開而 歸。皇甫道成在家等得 焦急不堪,見沈天賜氣咻咻地回來,忙上前急不可待地問:“怎麼樣?放大鏡呢?”

沈天賜取出放大鏡在空中揚了揚,說:“瞧,在這兒呢,馬到成功馬到成功。”說著,又將放大鏡放進自己口袋裡。

皇甫道成的目光隨著他拿放大鏡的手移動而移動,說:“還給我吧,我回蘇州去取錢給你作報酬。”

“別急,別急,我會還給你的,先讓我開開眼界,玩幾天。”沈天賜狡黠地笑了笑,那兩個嘍羅也在一旁附和著。

皇甫道成無言以對,心中不歡,快然回到小房間裡。

沈天賜和那兩個傢伙狂飲取歡,直喝得昏天黑地,此刻,見古月霖火燒火燎地闖進,聲稱要向他索取放大鏡,並願以厚酬相報。沈天賜卻避而不談放大鏡的事,佯裝三分醉態,說:“喔,難得,難得。古老兄真是稀客,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來,一起喝幾杯。弟兄們,快給古老兄斟酒。”那兩個同夥應聲而動,給古月霖倒了滿滿一杯酒,擺好筷具,強按著古月霖坐下。

古月霖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筷菜,也不知是啥滋味。他皺了皺眉頭可沈天賜喋喋不休地勸他喝酒吃菜,容不得他有暇啟齒。

幾杯下肚,古月霖實在憋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高聲說:“天賜兄,我求你了,把放大鏡還給我,這可是我的心愛之物。你要多少錢,我可以如數給你,請你一定還給我。”

沈天賜狡詐地乜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啊,古老兄這麼看重這個放大鏡!好,你說說它的奇異之處,然後,我馬上還給你。至於酬金只要情義在就夠了,分文不取。”

古月霖用疑慮的目光看了看他,躊躇片刻,便說出了一番原委。

原來,古天霖從他父親那兒強奪去這個放大鏡之後,挖空心思,用重金請能工巧匠在放大鏡的手柄裡安裝了一個小小的機關,裡面可以裝一些麻醉劑。柄端有一個極小的不易察覺的暗鈕,只要輕輕一按,那麻醉劑就會以霧狀噴射而出,淡談的,不加註意,肉眼難以看出。無論多兇猛的蟋蟀,只要嗅了這麻醉劑,半分鐘後立即變得昏懵乏力,不鬥自敗。自此古月霖靠了這個放大鏡,不論對方的蟋蟀如何厲害,只要他佯作察看對方蟋蟀,趁對方不注意時,按鈕噴霧,就必勝無疑。

因此,這神奇的放大鏡成了他的搖錢樹,已經贏了許多錢。他怎麼能不把它看作寶貝呢?因此,他寧肯花大量的錢換回這個放大鏡。當他白天將欲鬥賭時突遭撞擊,放大鏡失落,後又復得。當時他未加細看,回到家裡,取出一看,竟是假的,急得他汗如泉落,面目失色。他急忙來到鬥蟋蟀的地方,詢問附近的住家市民。有人告訴他,好像混亂之中看見沈天賜俯下身去搗弄了一下,後就不見其蹤影了。於是,他遂知定是沈天賜偷樑換柱,調走了他的寶貝放大鏡。但他知道沈天賜亦非等閒之輩,便飛奔來到沈天賜家,想以好言好語向他索回放大鏡,縱然破費,也在所不惜。

沈天賜聽了古月霖的一番話,差點驚喜得失聲而叫,沒想到這個放大鏡有此奇異之處。自己有了它,不是就可贏大錢,盡惰揮霍了!

古月霖話說得很響,躺在隔壁小房間的皇甫道成也聽得一清二楚。他暗暗驚歎,原來此間如此奧秘,難怪古月霖視作性命。

這時,沈天賜許是飲酒過量,眼中閃著異光,他朝那兩個嘍囉使了個限色。那二人不由分說,上前將古月霖死死扭住,然後,三兩下就用一根細組將他捆綁成一團。古月霖竭力掙扎,無奈那二人合力難敵,他像豬嚎一般叫了幾聲,就被沈夭賜以布塞口,不能作聲。

“走,先把他抬到廚房裡去!”沈天賜說著,和那二人一起抬起古月霖,直往廚房而去。

皇甫道成聽得隔壁聲音有異,便躡手躡腳地摸索而出,尾隨他們之後,伏在院子中的隱蔽之處,看著他們三人抬著古月霖進了廚房,他向後縮了縮,屏息而觀。

沈天賜他們進了廚房,將古月霖裝進一隻大麻袋裡,然後,紮緊麻袋口,扔在牆角,任憑古月霖在裡面掙扎蠕動。

他們三人罵罵咧咧地復出,行至院中,沈天賜咬著牙,惡狠狠地說:“走,我們繼續去喝酒,單等半夜動手,將這小子連同麻袋一起扔進黃浦江裡,回來後,再將皇甫老頭殺死在睡夢中。這樣,放大鏡的事除了我們三人,就沒有人知曉了。而且,日後也免得皇甫老頭再糾纏不休,要索回放大鏡。”

那兩人諂笑附和:“對,對,殺人滅口,無毒不丈夫味!”

聞此惡言,皇甫道成驟然而驚,心悸氣促,想不到沈天賜如此心狠手辣。等他們回到屋裡面,皇甫道成再也不敢滯留,輕輕地走到門口,小心地拉開門閂,開啟門,悄然而出。他不顧天黑,小跑著來到火車站,乘火車逃回蘇州,又徑奔家中。他想沈天賜暴戾恣睢,為了殺人滅口,他還會追殺到蘇州。他不及細說,就拉著女兒一起到鄉下親戚家暫避。

月至中天,沈天賜他們三人悄悄地扛著那裝古月霖的麻袋,來到黃浦江畔,“撲通”將麻袋投入波濤洶湧的黃浦江裡。回到住處,沈天賜握著一柄利刀,來到皇甫道成的住處,藉著若明若暗的月光,猛地向床上刺去,可是,床上空無一人。沈天賜料定皇南道成已聞風而逃,他想量他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也不敢再來冒險。再說,有了這個放大鏡,自己贏錢還來不及,無暇顧及此事。他掏錢賞謝了那兩個爪牙,並囑他們要嚴守秘密,不得外傳,那兩人連連點頭應允。

四天以後,約摸下午三點鐘,一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手裡託著一隻很大的蟋蟀盆,叩響了沈天賜的家門。

須臾,門開。沈天賜見門口站著一位陌生的小後生,長得清秀儒雅,還未待他啟齒問話,那後生說:“沈先生是住在這兒嗎?”

“正是,正是。”沈天賜說。

那後生凝神看了他一眼,說:“沈先生,在下聞知沈先生喜好鬥蟋玩,特來拜訪,並帶來一頭小蟲,欲與沈先生同樂,還望沈先生不嫌棄。”

“哪裡,哪裡。失敬,失敬。”沈天賜邊說,邊轉動著眼珠,而皮笑肉不笑地說:“只是鄙人鬥蟋蟀喜好以。……”

來人倒也機靈,還未等他說完,便邁上一步,說:“在下早有所聞,今帶來金條一根,與沈先生共娛。見笑,見笑。”

沈天賜頓時揚眉,聽說一下子能贏一根金條,心裡美滋滋的,說不出的喜悅,連忙把他迎了進去,並殷勤地招呼那後生坐下。他進裡屋取了放大鏡和一頭蟋蟀出來,說:“好,就以一根金條論輸贏。來,先讓我看看你的蟲,一定非常了得吧。”邊說,邊拿過來人的蟋蟀盆,俯著身子,一手拿放大鏡,一手小心地揭開蓋子。

就在此時,“嗖”地一聲輕嘯,從蟋蟀盆中飛出一條長蟲來,箭似地躥向沈天賜的人中,咬了一口,“啪”地墜地,遊動而逝。

沈天賜毫無提防,“哇”地失聲慘叫,痛得他似箭鑽心,隨即,便倒在地上,放大鏡也隨之脫落掉地。他在地上翻滾著,人中腫得像饅頭,四肢胡亂地抖動著,繼而渾身痙攣,面板漸漸由紫變青,沒有多久,就魂歸西天。

那後生從容地拾起地上的放大鏡,嘴裡發出“呸”的?一聲,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沈天賜的屍體,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原來,這清秀後生不是別人,正是皇甫道成的女兒皇甫黛燕裝扮的。皇甫道成倉皇逃回蘇州,攜女兒共奔鄉下暫蔽,稍待喘息甫定,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女兒。皇甫黛燕聽了,唏噓而嘆。沈天賜所為,令人髮指,她恨得咬牙切齒,只恨自己不是須眉男兒,可為父報此怨恨深仇,奪回家中祖傳之物。之後,她思索良久,決定女扮男裝,赴滬計奪放大鏡,併除惡為父出此怨氣。她向父親問了沈夭賜詳細住址以及沈天賜的外貌特徵,同時,她到玄妙觀裡向耍蛇賣藥者買了一條蛇。籪蛇又叫五步蛇,劇毒無比,若被此蛇咬後,不出五步,必死無疑。

她從架子上取下一隻較大的蟋蜂盆,把蘄蛇盤放在裡面,並且懷揣著一根金條,帶者蟋蟀盆急赴滬上,按址尋到了沈天賜家。根據父親所描述的長相特徵,認出出來開門的正是沈天賜,不由暗喜,她聲稱要與他鬥蟋蟀賭錢,且賭注為一根金條。沈天賜果然中計,被毒蛇咬住中毒而死。皇甫黛燕遂奪回家祖的放大鏡,她連夜趕返蘇州,到蘇州時夜已很深。她想反正沈天賜已被除,再也不會有後顧之憂,自己不妨能在蘇州家中住一宿,次日到鄉下去告知父親,並偕父親迴歸故里。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沈天賜並沒有死,或者確切地說死的不是沈天賜,而是其兄沈天琦。

沈天琦和孿生弟弟沈天賜雖分家而居,他們之間存有芥蒂,但畢竟仍有手足之情。分開之後,沈天琦還經常來找沈天賜聊天,尤其是最近他聽說弟弟弄到了一個神奇無比的放大鏡,更是為之迷。這天下午,沈天琦來沈天賜那兒玩,沈天賜因日前有人與他賭輸了錢但無力償付,今天他去討債了。沈天琦獨自一人留在沈天賜家中,由於他和孿生弟弟沈天賜長得一模一樣,皇甫黛燕錯把他當做沈天賜,才鑄成遺恨。

再說,沈天賜討債後回到家裡,見哥哥倒斃地上,七孔流血已死,不由大驚失色。再細細一看,一旁有一個蟋蟀盆,他拿起來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半天,似乎覺得面熟,隱約認出是皇甫道成家的蟋蟀盆,因為他去蘇州皇甫道成家時,皇甫道成領他見過。他猜測,定是皇甫道成遭人來過此地。他又飛快進屋翻尋那個放大鏡,卻早已不翼而飛。於是,他不及多思,拔腿就直奔車站,赴蘇州緊追而去。

皇甫黛燕剛剛躺下,還未入睡,突然,有人敲門,還以為是鄰舍或親戚。想不到她乍一開門,一陣風似闖入的竟是沈天賜。她嚇得雙腿直打哆嗦,腦子“轟”地作響,莫非是鬼魂!沈天賜獰笑著,把她推入房中,威逼她交出放大鏡,之後,又殘忍地將她活活掐死。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取了一些上品的蟋蟀盆,一起攜帶回止海。

再說,皇甫道成在鄉下心中不安,不知女兒此去是兇是吉,是成是敗,令他忐忑難寧。他心急難抑之下,次日逃城中家裡看看、不料,見女兒躺在地上,已經氣絕,顯然是被人殘暴地掐頸而死。頃刻之間,他如雷擊頂,悲慟欲絕,淚如泉下。從現場跡象看,皇甫道成料定是什天賜等人所為不由怒火中燒,發誓要舍下身家性命也要除掉這個惡人。

這日,沈天賜託著蟋蚌盆,又要出去賭錢,剛跨出門檻,見門口盤坐著一個老和尚,獨目光頭,十分醜陋,一件袈裟垂及地面,一隻木魚置於面前,木魚聲聲,口中唸唸有詞。沈天賜知道是雲遊化緣的和尚,他想自已贏了許多錢,花幾個小錢裝裝假慈悲倒也不失為雅事,也可留個好口碑。再說,他聽說化緣的和尚如果不達目的,幾天幾夜坐著紋絲不移,直至凍死餓死在門口,真要如此,則也是一件麻煩事。

於是,他掏出一塊銀元,扔在那僧人面前的地上,發出“當”的一聲。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施主,你為佛家出資,貧僧當稟佛祖保佑你,還請施主在化緣簿上留下大名。”說著,那僧人開啟化緣簿,並從袈裟裡面取出一支很粗的毛筆,欲遞給沈天賜。

沈天賜有些不耐煩,但轉而一想,既然花了錢,籤個名也是要的,便蹲下身子,放下蟋蟀盆,湊上前,去接老僧遞過來的毛筆。

此時,只見那老僧稍稍翹起筆桿,“噢”地從筆桿裡飛出一枚銀針,直剌沈天賜的喉嚨。沈天賜猝然倒地,片刻窒息而死。

今古傳奇:善惡終有報(長篇)

那獨目老僧正是皇甫道成,女兒喪生,驟然降臨的極度悲傷,使他左目突然失明。餘哀未消,他思索良久,決計扮僧除惡,奪回那祖傳的放大鏡。他削髮不算,還特意請人為自己焚頂,咬牙忍著劇痛,並且弄來一件袈裝。由於眇目,加之削髮成光頭,料想沈天賜難以識出他。他在毛筆筆桿裡裝了一枚毒針,能發力彈出,擊中人後,毒進血液,致人死地。沈天賜終於落了個悲慘下場。皇甫道成從沈天賜身上取出那放大鏡,用手拭了拭,含淚裝入袋內,然後拾起沈天賜扔在地上的那塊銀元,鄙夷地擲在沈天賜身上,拿起化緣簿等物,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