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受邀拍攝耐克與中國體育四十年專題片的機緣，幾天前，久未露面的跳高名將朱建華出現在公眾面前。中國體育、上海體育一個時代的珍貴記憶，怎能少了三破世界紀錄的他。
朱建華（右）亮相品牌活動現場
而今，朱建華幹著自己的事業，過著平實、安寧的生活。那麼，對於中國跳高他還有什麼心願？田徑場外的他，又是什麼樣子？一個秋日的午後，本報記者獨家對話朱建華，回首又見他，聽他訴說這些年走過的故事人生……
傳奇恆久遠
光陰斑駁，紀錄彌新。
進博會體育用品及賽事專區的耐克展臺，架起一根跳高比賽的橫杆，經過這根細細的杆子時，許多人都忍不住抬頭去看。58歲的朱建華站在橫杆邊，見證時光再度觸控歷史——1984年6月10日在德國埃伯斯塔特進行的國際跳高比賽中，當他越過2米36，擊敗美國名將斯通斯、東道主選手莫根伯格在內的所有對手後，已確保獲得冠軍。但比賽還未結束，最後一躍，他為自己，也為中國而躍。2米39！一年裡，這是21歲的朱建華第三次重新整理世界紀錄——從第五屆全運會預賽的2米37，到決賽的2米38，再到德國的2米39，橫杆每升高0。01米，都是中國田徑、世界田徑的一次突破。
朱建華侃侃而談
不少年長的上海觀眾，一起憶起他的崢嶸歲月：“這不是朱建華嗎，阿拉跳高名將。”記憶的閘門就此開啟。
一位退休的體育工作者回憶：“記得有一次朱建華去南京參加運動會，跳高比賽還沒開始，體育場上空下起大雨，運動員都去棚子下躲雨，但看臺上，觀眾卻沒有散去，大家仍等著朱建華出場。”她說，“看他跳高，是種享受。”
那個時候，朱建華不僅是中國田徑的驕傲，也是中國體育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國際體育品牌耐克簽約的第一位中國運動員，正是朱建華。他腳下那雙書寫紀錄的耐克釘鞋和橫杆一樣，已經成為經典。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耐克推出朱建華這雙運動鞋的復刻版，鞋墊上，特意印了“突破”兩字。
朱建華（左）與本報記者合影
回首傳奇，架著金絲邊眼鏡、仍有些弓背的朱建華只是淡淡一笑，“看見我的橫杆放在這邊，照片放在這邊，獎盃也在這裡，比較高興。找回了以前當運動員時候的感覺。”
育才立鴻志
時光飛逝，初心不移。
37年後，男子跳高的全國紀錄仍停留在2米39。可能很多人不知道，這期間，朱建華一直在努力發掘可以改寫這個數字的人。
三破世界紀錄後，27歲，朱建華急流勇退，去大學深造，這讓很多喜歡他的觀眾、體育迷遺憾。但他的心從未離開過橫杆。那個時候，恩師胡鴻飛忙著發掘“下一個朱建華”。年過六旬的胡教練騎著輛“老坦克”，一家一家學校去看，去找，而當時，他已被診斷罹患癌症。這更觸動朱建華，要去做些什麼。
賽場上的朱建華
10歲的朱建華是在蓬萊二小念書時，被胡鴻飛發掘的。從此，南市區少體校、滬南體育場的操場上，這對師徒形影不離，在簡陋的裝置和場地條件下，幾百次地重複同一個技術動作，只為中國的跳高事業後繼有人。多年後，朱建華在上海創辦跳高俱樂部，把培育跳高後備人才的事業，從恩師手裡接過來。俱樂部最初一批學員，是從上千名孩子中精挑出來的。
朱建華解釋，跳高運動員的選材比較特殊，“要看身材比例，首先要身高、要腿長，而且是小腿比大腿長，這樣利於發力。有些田徑專案的選材標準可能通用，但跳高的要求，沒法降低。”為了讓有潛質的學員專心練習，家長無後顧之憂，朱建華決定俱樂部所有的訓練都免費，並聯系促成學員在學校裡上好文化課，課餘接受訓練。
朱建華與教練胡鴻飛
剛剛結束的陝西全運會，男子跳高奪冠成績為2米24，有人嫌太低，一直關注的朱建華卻帶著期待，“冠軍跳2米27是正常水平，有（2米27）這個高度，就意味著具備跳2米30以上的能力。”談紀錄，聊比賽，朱建華對跳高的感情藏不住。這幾天，借拍攝專題片的機會，朱建華回到黃浦區盧灣少體校，走入一群正在練跳高的少年中間，那一刻，他馬上找回了培育英才的激情，“我們當年訓練都是水泥地，你們的條件比當初好得多了。好好訓練，爭取早日出成績……”
那麼對於中國跳高，朱建華還有什麼心願？他真誠地表示：“還是希望有人能早點打破我保持的全國紀錄。”
老友心相印
光陰荏苒，老友情深。
朱建華現在很忙。退役後，他創辦公司，轉型為體育產業服務的角色。滿世界東奔西跑，但每一次回上海，再忙再累，他都會找老友聚聚。前幾天，他還問候了老朋友拉瓦。作為跳高奇才，朱建華的腿部爆發力異於常人，最後一步蹬地的力量，相當於體重800公斤的男子將力道集中在一條腿上，為此當年耐克特為他的釘鞋作了加固，並指派公司專員拉瓦全程負責他的訓練和比賽。
運動員時期的朱建華成績斐然
朱建華回憶，有意思的是，當年自己不懂英語，拉瓦也不會中文，沒有翻譯的情況下，兩人靠肢體語言溝通卻相當默契，“每場比賽都準備兩三雙鞋，怕不合腳、損壞等意外。無論如何自己都覺得夠用了，但拉瓦人坐在看臺，還會悄悄再給我包裡塞一雙鞋。而且每一場比賽，風雨無阻，他都陪在我身邊。”
幾天前，朱建華又去看望了已退休的體育攝影記者洪南麗。為照顧老人方便，地點就選在她家附近。在朱建華的日程表裡，這是早就列好的計劃。洪南麗是上海很資深的體育攝影記者，她的相機裡，記錄著朱建華的成長、成功，也記錄著他的遺憾。
洪南麗記得，結束洛杉磯奧運會回到上海，朱建華請她一起回家吃飯，“沒拿到奧運會金牌，那時朱建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有人甚至給他寄來了刀片，繩子。作為朋友，見證他一路過來的付出，我能做的，就是陪伴和安慰。”朋友的厚待，朱建華都牢記在心。後來洪南麗開攝影作品展，接到電話，朱建華再忙也趕緊安排好事務，趕回上海為老友捧場。
朱建華（後排右二）參加洪南麗攝影作品展
這次相聚，朱建華從八十有三的洪南麗手裡接過自己的相片冊，後者解釋，趁著記性還好，把這些珍貴的回憶趕快交給照片主人留存，就算放下了心。朱建華對老友，則是一個勁地疼惜，“現在看到洪老師，這麼大年紀還扛著很重的機器跑在賽場裡，身影好像又小了一塊。真的不容易。”（新民晚報首席記者 金雷）
記者手記：理解與掌聲
在盧灣少體校的力量房裡，貼著傑出校友的介紹，朱建華髮現自己的生日寫錯了。若去查百度百科，也會發現這個資料有誤。洪南麗記得，有一份公開的資料介紹朱建華時，甚至忽略了他當時在聯邦德國第三次改寫世界紀錄的比賽，只提到了全運會的前兩次。也許，朱建華的時代有些遙遠了，況且他已淡出體壇很多年，光陰斑駁，有些記憶變得模糊了。
第五屆全運會奪冠後，朱建華繞場一週向觀眾致意
但，朱建華的紀錄還在那裡。37年過去，2米39的紀錄仍無人打破，甚至接近的都鳳毛麟角。這又讓關注跳高運動的許多朋友，時常會想到身材修長、有些弓背的朱建華，想到他有節奏地助跑，背身一躍飛過橫杆的歷史性時刻，想到他與恩師胡鴻飛教練在當年如此侷限的條件下仍埋頭訓練，專研技術，為中國跳高、中國體育的突破，所作出的努力。
朱建華 彭幼龍攝
如今，公眾看待競技體育早已不唯金牌論，努力過、付出過的運動員，在更多維度得到認可。這也是為什麼，當中國田徑在東京奧運會迎來爆發之際，響起許多向劉翔致歉的聲音。如果朱建華在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的成績放到今天，一定會得到掌聲，獲得理解。要知道，他是首位獲得奧運會獎牌的中國田徑運動員，他為中國田徑與世界先進運動科研打開了合作之門。正是有了他這一代優秀運動員的鋪墊，中國田徑的發展之路越走越快，越來越強。
北京奧運會前，朱建華（中）出席相關活動 周國強攝
在朱建華的家裡和公司，都看不到他當運動員時的輝煌。不見獎盃，也不見幾張照片，若沒人提醒，許多第一次相見的朋友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就是一代跳高傳奇。這是他的人生哲學——離開了，就做自己的事業，過自己的生活。但我們仍應牢記並努力去復刻他曾經奏出的時代最強音，因為這是中國邁向體育強國不可或缺的底蘊。（金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