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文:初釀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

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

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

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醉能同樂,醒能撰文,就是北宋大詩人歐陽修。他一生與酒為友,與文相伴,在濃濃酒香中,一篇篇絕美詩文翰墨淋漓。

歐陽修並不是簪纓之家,父親早逝,寡母以蘆荻教他認字。他聰明勤奮,不負母望,在天聖八年得中進士,同時又被恩師胥偃選為乘龍快婿。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讓這個窮小子一下子從人間步入天堂,春風得意,激情飛揚。

青春何處風光好?帝裡偏愛元夕。

萬重繒彩,構一屏峰嶺,半空金碧。

寶檠銀鈺,耀絳幕、龍虎騰擲。

沙堤遠,雕輪繡轂,爭走五王宅。

雍容熙熙晝,會樂府神姬,海洞仙客。

拽香搖翠,稱執手行歌,錦街天陌。

月淡寒輕,漸向曉、漏聲寂寂。

當年少,狂心未己,不醉怎歸得!

——《御帶花》

年少本輕狂,更何況剛剛踏入仕途的風流才子。此時的歐陽修才二十七八,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華,他來到帝都,走進繁華,又有一群詩朋酒友相伴。燈紅酒綠,笙歌樂舞,讓他有一絲迷離與夢幻。

元宵夜的汴京城是熱鬧的,彩燈結成高入雲天的燈山,層層疊疊,璀璨耀眼;川流不息的車馬,攜著陣陣幽香和歡聲笑語,不時掠過身畔。恍然覺得如入夢中仙境,幻影桃園。

如此良辰美景,詩人怎可辜負,必是要一醉方休。

月色漸淡,曉露輕寒,天馬上就要亮了,這群年輕人卻還覺得不盡興。

有人說:“年輕,就是一首吟誦的詩,讓每一個詞句都有鮮花的綻放。年輕,就是一首歡快的歌,讓每一個音符都有激情的飛揚!”年輕的歐陽修也正如綻放的鮮花,飛揚的音符,在這個充滿了誘惑與夢想的帝都,將這詩酒年華盡情揮灑。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年輕人是快樂的,但他們也偶爾會有一些小憂愁,不過那些憂和愁,在別人眼裡都算不得什麼。就像辛棄疾詩中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詩強說愁。”歐陽修也在詩中說著自己的少年愁。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垂楊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浪淘沙》

天聖九年,歐陽修來到洛陽,與梅堯臣等人結為好友,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詩文唱和。

當時他們的上司是錢惟演,很是慣著這幫年輕人,不拘束他們,鼓勵他們吃喝玩樂。

或許是他後悔自己的青春過於慘淡,不希望眼前的這些年輕人也錯過了青春浪漫。

歐陽修是幸運的,初入職場,就遇到了一位寬容的上司,讓他可以自由發揮,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華。於是在茶香酒醇之餘,他與詩友們一起研究古文創作,打破了之前流行的陳腐文風。他的詞作也摒棄了前朝的浮華,開啟了平實淡雅的詞風。

生活的輕鬆愉快,讓他依然如少年郎般無懼憂愁,就連離別在他的眼中也只是淡淡輕愁,如薄霧青煙,隨風即散。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青春對於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不會為任何一個人稍作停留,即使大文豪亦不可豁免。歐陽修的青春歲月也在須臾間過去,世事滄桑,宦海沉浮,他從繁華的帝都被貶偏遠的邊境小城。他從眾星捧月般的青年才俊,成為了一個無人問津的貶謫小吏,他有些許的茫然和失落。

楚人自古登臨恨,暫到愁腸已九回。

萬樹蒼煙三峽暗,滿川明月一猿哀。

殊鄉況復驚殘歲,慰客偏宜把酒杯。

行見江山且吟詠,不因遷謫豈能來。

——《黃溪夜泊》

歲末年關,貶謫千里,他無以釋懷,只能用酒來慰藉,讓那個寂冷的心暫時有一些溫度。

當然這杯酒

再不同

往日,酒杯中不再有飛揚的激情與理想,只有孤寂與落寞。

然而,任何一個能夠名垂千古的人,都不可能被一次挫折打敗。如果就此沉淪,就沒有了後來官至副宰相的大政治家,沒有了開創一代文風的大文豪。拿破崙曾說過:“人生的榮光,不在永不失敗,而在於屢仆屢起。”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歐陽修不久就重新站了起來,不再自怨自艾。當然他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鮮衣怒馬少年郎,風花雪月,詩酒華年已隨風逝去,轉而多了一份成熟和豪壯,他突然間就長大了。

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

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

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

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

揚州城北的平山堂凌空矗立,猶如一飛沖天的大鵬,這是他建造的庭堂,也是他心中的大鵬。揮毫萬字,一飲千鍾,他是氣度豪邁、文采飛揚的“文章太守”。

在翰墨美酒的浸潤中,歐陽修走入了不惑之年,鬢邊已生華髮,肩背也不再挺拔。而此時他因參與慶曆新政改革,再次被貶,遠赴潁州。心中雖有不甘,但已不再沉鬱,而且在狂放不羈中又多了一份灑脫和豁達。

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

綠楊樓外出鞦韆。

白髮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盞頻傳。

人生何處似尊前!

——《浣溪沙》

在遊船如織的西湖上,一位白髮老翁頭戴鮮花,隨著婉轉的“六么”曲調,與友人們推杯換盞,看上去是那麼愜意閒適,悠然自得。

彷彿他不是貶謫到此,而僅僅只是平靜生活中的一次遊山玩水,老友相聚。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就是把悲傷調成靜音模式,情緒不動聲色”。或許他真的放開了一切,也或許只是將所有情感不動聲色地埋在心底。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從少年時的“不醉怎歸得”,到盛年的“一飲千鍾”,再到暮年的“六么催拍盞頻傳”,詩與酒一生都伴隨著他。雖不是“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他也是十詩九酒,詩酒相伴。如果沒有酒的一生相隨,或許也就沒有了那麼多優美的詩文相傳。

花光濃爛柳輕明,酌酒花前送我行。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別滁》

他亦不負“醉翁”的別號,酌酒花前,日日常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