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酒,愛一個人

“四季輪迴無數次,梧桐樹來年還會再生長,我也一直愛你。”

01

周禮在信的最後寫下這句話,突然就像是被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倒在我家的沙發上。沉默是有力的表達,我能聽見世界崩碎的聲音。

周禮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我們倆從穿著尿不溼開始就在一起玩,說起來,我算是最瞭解他的,想了想,忽然又覺得我從來也沒有真正瞭解過他。

他從小就不愛讀書,高中畢業後就開始了打工生活,學過理髮,當過網管,後來在一家飯店給廚師當學徒,說是等學會了手藝就自己開一家飯店。這樣的生活算是不溫不火,直到某個夜晚,我正坐在電腦旁,他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喂?咋了?”

“我跟你說,我好像要談戀愛了。”

我沉默了良久,被煙燙了嘴才反應過來,趕緊把煙按在菸灰缸,緩緩吐了一口氣:“可以啊你小子,算是初戀吧,那可不得好好喝兩杯。”

言罷,當晚我們倆就決定找個小菜館坐坐。

深秋十一月的南方妖風颳得厲害,我頭髮凌亂地走進菜館時,看見周禮正在打電話。他看見我進來,抓緊說了兩句,然後結束通話了電話。

周禮:“等你半天了,趕緊。”

我剛坐下,周禮手機頁面又亮了起來。

“女朋友?”

“嘿嘿,還不算吧。”他摸了摸頭,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羞澀起來了。

“行啊,一聲不吭的,悶聲發大財啊你。”

“還沒成呢。”

“啥時候開始的啊,說說看,趕緊的。”

02

周禮的老闆叫劉強,有一天晚上他女兒給他打電話,說自己在外面吃飯,吃完飯結賬的時候發現包丟了,手機、錢包什麼的都在包裡。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店主看出了她的窘迫,上前安慰道:“出門在外,每個人都有困難的時候,這頓飯就當是我請的。”

聽完後的劉強哭的稀里嘩啦,並決定,要在自己的飯店開設一個特殊免費供應的專區,專供給那些突然遇到困難的人。

老闆講要有奉獻精神,周禮作為店裡最年輕的學徒,這種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到了他的頭上。

某天晚上,外面颳著大風,樹枝劇烈地搖擺著,門窗呼呼作響,一個黑影子從門口嗖的一下進來了。

周禮的瞌睡一下醒了,他定睛一看,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女孩,身高不到一米六,身邊拖著兩包大大的行李。她站在門口,正用紙擦著頭髮。

女孩看見周禮盯著自己看,尷尬地笑了笑:“我躲雨”。

大概過了十分鐘,雨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風愈發張狂了。女孩有些不太好意思,走到選單前張望,周禮笑了笑:“不點東西也沒關係的。”

女孩說話很直:“你家東西也太貴了吧。”

周禮臉上的笑僵住了,尷尬地說:“我們這裡有免費供應的晚飯,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給你來一份。”

女孩:“那行,給我來一份吧。”

周禮嘴角抽搐,女孩已經回到座位上,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從那之後,幾乎每個晚上女孩都會來,持續了好幾個月,周禮和她也逐漸熟絡起來了。

女孩叫劉凝,個子小小的,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性格直爽,大大方方的,彷彿天生就帶著吸引人的特質。她獨自一人背井離鄉來到這這個陌生的城市,就是因為當時網上那句流行語:你一句春不晚,我便到了真江南。

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正是劉凝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天。後來她找了個在咖啡店前臺的工作,工資少的可憐,每天的伙食都是省吃儉用,只有晚上的時候,周禮會趁著劉強不在,偷偷給她加餐。

她的反差不止在於雷厲風行的性格和小小的身軀,看著人畜無害的面目,喝起酒來才是嚇人。劉凝一來二去跟飯店的員工們都混熟了,就連飯店的員工聚餐都願意叫上她。

周禮年紀最小,老師傅們都起鬨讓周禮打圈,周禮正要起身,劉凝小小的手按在了周禮的肩膀上,一手拿著分酒器,一手拿著杯子,衝著剛剛起鬨聲音最大的師傅就過去了。

起初是周禮在後面拉著,讓劉凝少喝點,老師傅們嘴裡喊著:“來,幹了!”

慢慢地變成了劉凝大喊:“王師傅,幹啥呢,喝啊,你那杯子都養鯨魚了!”

王師傅:“不喝了,不行了,你這姑娘太能喝了。”

最後變成了周禮把老師傅們挨個送走,然後攙扶著劉凝,在大街上遛彎。

周禮:“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面還是少喝點酒好。”

劉凝衝周禮眨了眨眼:“你傻啊,那幫老頭今天想灌你呢,要不是我,你現在肯定抱著馬桶洗頭了都。”

霓虹燈下劉凝的臉紅的像霞,周禮就是這個時候喜歡上的她。

“我靠,牛啊兄弟,那你到底表白了沒呢?”

“還沒呢,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而且你知道的,我腦子慢,嘴笨。”

我把剛擦了嘴的紙扔到他頭上,恨鐵不成鋼:“你是不是傻,哪有什麼合適的機會,任何時候都是合適的機會,萬一人家姑娘一直在等著你開口呢。”

周禮深吸了一口氣,把杯子裡的白酒一口氣喝完:“你說得對,走了,等我好訊息。”

03

那晚之後,我一直沒等來周禮的好訊息,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電話不接,簡訊不回。我以為他是沉浸在戀愛的蜜罐中,忘記了兄弟,直到110給我打電話:“周禮是不是你朋友?”

我從城市的最南端去到最北端,看到了癱軟在路邊神志不清的周禮,旁邊是幾個空的白酒瓶子,馬路上半掛車一個接一個,塵土被高高揚起,天空被昏黃遮掩著。

警察:“你這朋友大白天的喝成這樣,馬路上車這麼多,很危險的。”

我:“不好意思警察先生,麻煩你們了,我馬上把他帶走。”

周禮在我的出租屋吐得天昏地覆,直到半夜十二點才稍微清醒。我問他怎麼回事,他緩緩吸了一口煙,又幹咳了幾下:“她不見了。”

那頓飯的第二天,周禮約了劉凝去爬山,山上有條路,路邊種滿了梧桐,十一月正是梧桐落葉的時候,滿眼的金色,很是浪漫。

但是當週禮開口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彷彿一切都變了,劉凝的笑臉凝固,梧桐葉被風吹起,裸露出乾枯的瀝青路。劉凝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不行”,扭頭便獨自下山去了,留下週禮一個人在這滿目荒涼的山野。

周禮以為是自己太唐突了,進展太快了,劉凝不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天、兩天、三天……連著一個月,劉凝還是沒有出現,甚至所有的方式都聯絡不上她,周禮開始瘋了。

他去劉凝工作的地方找,去她租的房子那找,去她經常逛的地方找,所有的地方都沒有了她的痕跡,就彷彿沒有存在過。

於是酒開始成為周禮的宣洩口,他徹夜地醉,或者說他不想清醒著。

周禮在寫信,我問他寄到哪裡去?他說不知道,但是寫好了,再遇到時就可以給她。

“其實你可以去她家找她。”

“我拿什麼身份去呢?甚至連朋友都不是。”

“你現在像個喪屍。”

“……”

“你該去找找你自己。”

04

第二天周禮出發去了東北,這次沒過多久我就收到了他的來信:

見字如面,我一切都好。再次見到小凝是在醫院,那時我才知道她一直在受病痛的折磨,這也正是她不願意回答我的原因,在剩下的時間裡,我決定和小凝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幫我照顧父母,勿念。

還有兩張他們的合照,是在病房裡,劉凝的頭髮已經剃光了,但是臉上的笑容是陽光的。

我內心五味雜陳,當即打了個電話過去:“再見面是什麼感覺?”

周禮:“當時她死活不肯見我,後來我拎著兩瓶白酒,一口氣在病房門口灌了半瓶,她害怕我喝死,最後才願意見我。”

“可以,夠爺們。”

“我是因為酒才喜歡上她的,沒想到這最後一步還是要靠酒。”

是的,沒有人說得清楚酒究竟是什麼東西,開心的時候它可以助興,難過的時候它是止疼藥,膽怯的時候它能壯膽。它是溫柔的沉醉,是熱烈的衝撞,讓千萬眾生能將所有苦難一飲而盡。

再後來我經常在朋友圈看到他們旅行的照片,從草原到溼地,從城市到鄉野,周禮在用自己的方式訴說著愛情,劉凝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命運,在這春風沉醉的夜晚,人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活著。

也許是上天眷顧,在他們旅行的第三年,疾病終於被虔誠的愛情擊敗,周禮和劉凝也迎來了人生的幸福時光。許多年後的今天,周禮在老家開了幾家連鎖飯店,過年回去的時候我找他敘舊,劉凝在前臺忙著,兩個孩子圍著她爭吵著什麼,周禮滿面紅光,越發的圓潤了。

說起當年的故事,周禮看了看前臺的劉凝和孩子們,猛喝了一口白酒:“只要她們在,所有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喝一杯酒,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