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田村，有個姓陳的寡婦，年輕的時候，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大的兩個，因為染上瘟疫，沒活到成年。么子身體倒是健康，只是年方七歲，就被人販抱走，從此杳無音信。

丈夫離世後，陳寡婦一個人獨居，越發的沉默寡言。村裡人說她性格古怪，又剋夫克子，所以都不願和她來往。

這一日，陳寡婦到河邊洗衣，見到幾個頑童，在淺灘上，逗弄一條大魚。那魚生得古怪，渾身漆黑，長了四足，能發出嬰兒般的叫聲。

陳寡婦聽人說，水中有種怪物，名喚大鯢，又叫娃娃魚，最善於模仿嬰兒哭聲，引人到河邊檢視，然後躲在岩石下，興起風浪，將人拖入水中。但凡聽到它的哭聲，都很不吉利，需得將其捕殺，方可避禍。

“哪有什麼吉利不吉利！”陳寡婦心道，在村民眼裡，她也是個頂頂不吉利的人。聽得那魚叫聲悽慘，於是心生憐憫，走過去，趕走了那群孩童，將渾身是傷的大鯢，推入了深水中。

當天夜裡，陳寡婦點著油燈做針線，突然想起了自己被拐走的小兒子，心中就是一疼，不由得落下淚來。這時候，突然聽得一陣敲門聲，趕緊擦乾眼淚去開門，尋思著這麼晚，誰還來她家裡打交道。

沒想到，一開門，竟然看見一個孩童，站在自家門口，渾身傷痕累累的，頂著滿頭的癩痢，十分難看。孩子抬起小臉，小聲地問道：“你是我孃親嗎？”

陳寡婦心裡一下，就像被針紮了，也不嫌棄那孩子醜陋，去牽他的手，柔柔問道：“娃娃，你是哪裡來的？為什麼問我是不是你娘？”

孩子說，他是被人販子拐走的，被賣了很多手，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的來處。他趁人不備，翻牆逃跑，隱約中記得自己家在這個方向，於是一路乞討而來，挨家挨戶地問。

因為長得醜，所以，這一路，他遭遇了無數的冷眼，吃了不少閉門羹。到陳寡婦家裡，也是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娘。

陳寡婦蹲下來，對那孩子說：“孩子，實則，我不是你親孃。但是，如果你願意，現在我就可以認你。”

孩子望著她，思量了一下，就抱住她的胳膊，軟糯糯地叫了聲娘。

從此以後，陳寡婦就有了個醜兒子，母子兩個，在無人問津處，安然生活。孩子不記得自己的姓名，陳寡婦想到他是晚上來的，就給他取名叫夜來。

小夜來尤其懂事，凡事力所能及，都盡力幫母親去做。陳寡婦也待他猶如親生，凡是好東西都留著給他。就這樣，夜來長到十八歲，堪堪到了說親的年紀。陳寡婦犯了愁：兒子雖然能幹，但是這滿頭癩痢，實在是難找物件。

她也曾經帶夜來去看病，可是走訪了許多名醫，都不見效。夜來勸她寬心，男孩子醜點沒什麼，於是就罷了。

夜來手腳勤快，打理了二十來畝地，又跟人學了木匠，打得一手好傢俱，尤其擅長做棺材。上門找他做壽材的人，絡繹不絕，夜來也因此攢了不少錢。

陳寡婦卻勸兒子，說他本來貌醜，就沒什麼姑娘喜歡，如今還給人做棺材，平白無故沾些晦氣，將來更沒女子肯嫁他。

夜來道無妨，只叫母親寬心。他經常外出做工，每次出去三五日，都要提前將家裡的水缸挑滿水，給母親烙上十多個大餅，做上一鍋肉粥，這才出門。

人們都誇，陳寡婦家的瘌痢頭孝順，可是，依然沒人將女兒嫁他。

就這樣，一直到了陳寡婦八十歲，行將就木的時候，夜來依然是孑然一身。臨終時，陳寡婦將夜來喚到床前，悲傷的說：

“孩子啊，你我之間，是前世的緣分，才叫我們做了一世母子。可是，如今母親就要去了，也沒給你找上一個媳婦。從今往後，你一個人，沒人照應，可怎麼生活？將來你老了，沒有兒女送終，可怎麼好？”

夜來聽得母親如此傷心，於是寬慰道：“娘，你等著，我這就把你媳婦，還有孫子都叫來。”

於是，轉身出去，半晌帶了一大幫子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一起來到陳寡婦床前。有叫婆母的，有叫奶奶的，有叫老祖的，鬧得陳寡婦整個一蒙圈。

天啦，這絕對是夜來的妻兒後人！因為每一個人，居然都是瘌痢頭！

“娘，實不相瞞，我原本是清水河中的大鯢，因受您救命之恩，所以化作人身前來報恩。這些年，在孃的膝下，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幸福。早些年，我就已經在清水河中娶妻，我的子孫，都已經有上百號人了。因為怕驚嚇您，所以一直不曾言說。”

接著，又抱過一個小童，讓他給老祖揉揉肩膀。陳寡婦望著這一屋子，心滿意足，掛著笑容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