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平生有兩大愛好,拉良家婦女下水,勸風塵女子從良。
這個梗是否出自魯迅先生筆下,我們不得而知,但在他所處的那個年代,勸風塵女子從良這事兒,真有人幹過。
這人便是梁宗岱,一位在北大清華都擔任過教授的大咖。
1941年,48歲的梁教授回廣西老家處理父親的喪事,一次看粵劇《午夜盜香妃》時,結識了年輕的女主演甘少蘇。
互訴衷腸後,梁教授才得知對方的身世:自幼家貧的甘少蘇,12歲在戲班做學徒,15歲被戲班一個叫黃家保的醜生強佔,23歲又被一個名叫鍾樹輝的軍需官搶走,如今經常遭受他的虐待。
聽完美人的泣訴,梁教授頓時氣血上湧,掏出三萬大洋交給甘少蘇,讓她找鍾樹輝離婚。
這派頭,換作尋常女子早就感動得不知所云了,甘少蘇的迴應卻套路滿滿:
“恩公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只恐日後被那鍾樹輝報復,恩公若是真有心救我,就娶了我吧!”
梁教授心中的那點兒不安,很快被噴薄的荷爾蒙衝散,於是就和甘少蘇過上了沒羞沒臊的生活。
千里之外的重慶,他的妻子沉櫻,正挺著大肚子牽著兩個女兒,等他回家。
01
即便如櫻花般沉沒於水中,也絕不在泥沼中沉淪
這不是沉櫻第一次遭遇背叛。
沉櫻這個清新而略帶傷感的名字,是陳瑛的筆名。冥冥之中,像極了她的命運:即便如櫻花般沉沒於水中,也絕不在泥沼中沉淪。
1907年出生的陳瑛,曾是人間富貴花。
她出生于山東濰縣著名的書香世家,祖父做過清朝的學政,父親讀過新式學堂,二舅是北京大學哲學系的高材生。
基於這樣的家庭環境,陳瑛沒有纏過小腳也沒有被迫學習女紅,到了入學的年紀,她和家中的男孩一樣,在洋學堂裡接受教育。
1925年,隨家南下的陳瑛考入上海大學中文系,期間她接觸了周樹人、周作人兄弟倆的作品。尤其是周作人的短文,呈現出一種清冷孤寂的美感,令她為之神往。
如同QQ剛出來的那幾年,一群小青年絞盡腦汁就為取個有逼格的網名一樣,陳瑛以名字的諧音給自己取了個“沉櫻” 的筆名,
簡約而不失詩意,一不留神就成了民國最有意境的筆名。
兩年後,上海大學因為宣傳新思想被當局查封,陳瑛轉入復旦大學。
正值妙齡的她,成了復旦大學的另一道風景線。
還有一道是被譽為“民國女神”的嚴幼韻,她的故事,我們以後再說。
自建立以來,復旦大學都不招女生,話劇社裡的女演員都由男生反串,憑著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陳瑛成了復旦話劇社的新寵。
尤其是社長洪深,更是將陳瑛視作新星,沒幾天就安排她排演新戲《咖啡點之一夜》,與她搭戲的男一號,是個帥到掉渣的男生,馬彥祥。
自古深情留不住,從來套路得人心。
沉浸在角色裡的男女,不發生點兒故事,能演好戲麼?情場高手撩個文藝小女生,那還不是手拿把攥?
演完一部《女店主》後,陳瑛和馬彥祥閃婚了,沒有雙方父母的祝福,只有一幫起鬨的同學,主婚人是社長洪深。
這一年,她只有22歲。
02
呵,這個男人!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註定走不遠。
劇場裡的風花雪月,終究敵不過雞零狗碎的現實。
馬彥祥是典型的高富帥,其父親馬衡擔任過北大教授,當時出任故宮院長。
家境優渥有名望的他,身邊從來不缺年輕貌美的小姐姐。
陳瑛懷孕後,馬彥祥將她送往北京的家裡,然後以投身藝術的名義跑到各地演戲,一連幾個月都看不到人影。
1930年6月,軍閥孫殿英盜掘了清東陵,自知難辭其咎的馬衡被迫出逃,家中就剩下夫人和兒媳陳瑛。
作為接受過新式教育的陳瑛,自然不會像傳統女性那樣早晚請安問好,有時她以“沉櫻”的筆名向外界投稿,有時參加各類文藝沙龍,忙得不亦樂乎,婆婆對此很不以為然。
陳瑛這時展現了不俗的文學功底,她在《大江月刊》上發表了短篇小說《回家》後,已躋身文壇領袖的茅盾,還寫信給編輯詢問:
“這個沉櫻是何許人?是青年新秀還是老作家化名?”
幾個月後,陳櫻生下女兒,丈夫和一個16歲女學生同居的緋聞,不脛而走。
在那個年代,這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倒是陳瑛的處境有些尷尬。
但她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陳瑛,山東人與生俱來的剛烈,原生家庭賦予她的格局,都讓她在結束這段婚姻時,表現得果斷而決絕:
寧可後半輩子孑然一身,也不願為這個渣男消耗自己。
兩人離婚後,陳瑛終生都沒有原諒馬彥祥。
甚至許多年後,當老邁的馬彥祥透過兩人的女兒送給她兩幅扇面時,陳瑛也只是嗤之以鼻:“呵,這個男人!”
愛情是一場信仰,婚姻是一場修行。就像手心裡的沙,如果註定握不住,不如趁早揚了它。
03
“我是一個不馴服的太太,絕不會順著他!”
半年後,陳瑛遇到了梁宗岱。
時任北京大學法文系主任的梁宗岱,此前還有過一段聲名狼藉的婚姻,並不是個溫良恭儉的讀書人。
1923年秋,為擺脫原配何瑞瓊,梁宗岱信誓旦旦地保證,待自己出國後,每年匯300塊資助她讀書深造。
可兩年間,除了他第一個月匯來的10塊錢,何瑞瓊連封信都沒盼到。
聽說梁宗岱回國後成了大學教授,何瑞瓊從廣東跑到北京,在北京大學門口訴說梁宗岱的斑斑劣跡,引來眾多學生圍觀。
雙方為此對薄公堂,法院判決梁宗岱承擔何瑞瓊每月生活費,梁宗岱拒不執行,因此被查封了家產。
後來在胡適的調解下,梁宗岱一次性支付給何瑞瓊7000塊,這樁轟動一時的離婚案,終於塵埃落定。
經此一鬧,梁宗岱斯文掃地,北大的飯碗也沒了,偏偏這時候,他對陳瑛表白了。
縱然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可這一年的陳瑛,只有24歲,放在現在還是剛走出校園的大學生,遇到一見傾心的人,她還是會愛得義無反顧。
梁宗岱的過往,陳瑛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兩人婚後前往日本留學,回國後生下女兒梁思薇和梁思清,直到梁宗岱被重慶北碚的復旦大學聘為教授,生活這才安定下來。
這樣顛沛而幸福的日子,持續到1941年。
梁宗岱以3萬大洋救風塵女子脫離苦海,經過坊間的添油加醋,成了重慶街頭最勁爆的豔聞。
對此,陳瑛表現得非常“沉櫻”,她沒有大哭大鬧,簡單收拾好行李後,從家裡搬了出來。
身邊的朋友都勸她冷靜,畢竟兵荒馬亂的,挺著大肚子帶著孩子出走非常危險,不如等梁宗岱回來後再談談。
陳瑛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迴應道:
“我是一個不馴服的太太,絕不會順著他!”
得不到的愛,就及時放手,不要試圖將餘生,消耗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04
“他那副德行,不提也罷!”
1948年,陳瑛帶著兩個女兒和兒子梁思明,遠赴臺灣。
為養活三個孩子,她學校任教的同時,業餘時間承接了大量翻譯外國文學的兼職,憑著她深厚的文學功底,賺取了不菲的稿費。
真正令她一舉成名的,是她翻譯並自費出版的小說,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
最早這部小說被翻譯的書名叫《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可陳瑛覺得“女人”一詞缺乏對女性的尊重,於是將其改成《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
小說中,男主風流不羈處處留情,女主愛得痴迷又不失決絕,像極了陳瑛的兩段婚姻。
或許,她將前半生的感觸傾注於筆端,這部小說被翻譯得意蘊悠長,出版後賣出了十多萬冊,陳瑛也由此在臺灣文化界風生水起。
真正內心強大的女人,不依附誰,也不討好誰,心中有目標,眼中有陽光,活出自己最喜歡的模樣。
1982年,陳瑛回到大陸,在好友的安排下,她住了幾個月,見了很多朋友,當好友偶爾提及梁宗岱時,她總是淡淡一笑:
“他那副德行,不提也罷!”
孩子們小的時候,陳瑛沒有向他們講述梁宗岱的種種不堪。可他們成年後,明白了母親的艱難和隱忍,從心底生出了對父親的恨意,決意不再與父親相認。
風燭殘年的梁宗岱,對當年的荒唐悔恨難當,幾次寫信給陳瑛,想見見她和兒女。
回想起在重慶他對自己吼出的那句:“這輩子都不要再見!”,最終,她還是決定,不再與這個傷害她最深的男人見面,哪怕一次,都不可能。
她給他回了封信,正如她在信中所說,兩人只是顛倒了往事的故人:
“在這老友無多的晚年,我們總可稱為故人的。我常對孩子們說,在夫妻關係上,我們是怨耦,而在文學方面,你卻是影響我最深的老師。
我們之間有許多事是顛倒有趣的,就像你雄姿英發的年代在巴黎,而我卻在這般年紀到美國,做一個大觀園裡的劉姥姥……”
1983年11月6日,梁宗岱在廣州辭世。
1988年4月14日,陳瑛病逝於美國瑪利蘭州。
婚姻無緣,不如放棄成全。人這一生,除了愛人,還要自愛,敢愛,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