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魔王”到“關夫子”,關羽在歷史上有著不同的形象

從“大魔王”到“關夫子”,關羽在歷史上有著不同的形象

《關羽:由凡入神的歷史與想象》 [荷]田海著 王健 尹薇 閆愛萍 屈嘯宇譯 新星出版社

從“大魔王”到“關夫子”,關羽在歷史上有著不同的形象

近期開放的萬壽寺展出的關公銅像(明)

從“大魔王”到“關夫子”,關羽在歷史上有著不同的形象

明《關羽擒將圖》

從“大魔王”到“關夫子”,關羽在歷史上有著不同的形象

手捧《春秋》的關公像

2022年11月的頭一天,“關羽”走了。自從出演了94版《三國演義》中的關羽一角,演員陸樹銘就與關羽有了一生的牽絆。說到關羽的形象,想必大多人心目中首先想到的應該就是陸樹銘塑造的關羽,他塑造的關羽成為一代人甚至幾代人心目中關公的固定形象,眾多網友在他去世的訊息下,寫下了“關二爺,一路走好”的言語,紀念這位“關二爺”。其實,關羽在歷史上有著不同的形象,每一代人對關羽的認識都有不同,關羽形象的流變中也有著不同時代的印記。

北京歷代帝王廟中供奉著被認為於國有功、品德高尚、其行為有利於後世子孫的歷朝歷代皇帝及文武大臣,但是在這些集中供奉的牌位中,只有關羽一人享受了獨尊一廟的規格,成為歷代帝王功臣中特殊的存在。作為一個歷史人物,關羽是如何被後人尊崇為神祇的?這其間又經歷了哪些變遷?對他的尊崇如何變為中國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對這一現象的深入研究,我們可以從德國漢堡大學漢學教授田海的著作《關羽:由凡入神的歷史與想象》中得到答案。

“護法惡魔”關三郎

在西方,並不是人人都讀過《三國演義》,在他們粗略的理解中,關羽是和曹操、孫權等差不多的叛亂者,而《關羽:由凡入神的歷史與想象》恰恰就是為這些人講述為什麼中國人喜歡關羽,為什麼這樣一個“叛亂者”可以被當作神靈崇拜。

作者田海認為,關羽生前雖有名氣,但並非到達舉世無雙的地步,他的神化,其實從他戰死當陽後就開始了。這種神化起初並非針對關羽——在當時有一種新興的崇拜型別,即人們會崇拜那些遭受暴力橫死而變成惡鬼的人。這類崇拜成為魏晉時期志怪小說的重要內容,那時人們相信這些惡鬼一直留在人間,因為他們是遭到了暴力而橫死的,因此他們仍充滿了未消耗的生命力,所以對活著的人具有潛在的危害性。他們需要崇拜者用剛屠宰的動物作為祭品,動物的血液可以補充他們的“生命力”,作為回報,祭祀者將受到保護。

與經典的祖先崇拜相同,這種新的崇拜也發生在有屋頂的建築物中,“寺”“廟”這種術語很快被人們所接受,人們透過固定場所,與這些惡鬼建立更為長久的關係,進而創造出了一種新的崇拜。這種關係作者覺得有些像西方人與惡魔的聯結,其實我們在《三國演義》中也能看到這種端倪,比如第七十七回,“玉泉山關公顯聖 洛陽城曹操感神”這章中,作者安排關羽附體致呂蒙暴斃的情節,也符合民間所說的惡魔索命的狀態。

書中作者尋找了大量的民間故事,來佐證當時人們對關羽的形象定義。比如860年到874年,唐王朝遇到了一系列的麻煩,874年還發生了黃巢起義事件,引起了巨大的社會恐慌。在這樣的背景下,長安發生了一次恐慌事件,人們相傳關三郎的“鬼兵”已經進城了,人們紛紛逃離長安,一個貴族帶領全家逃離後,從秦嶺回望長安,還在安慰自己說:“此處我應免關三郎相隨也。”在這次事件中關羽成為人們口中的惡魔關三郎,也說明了在早期,對於關羽的供奉和崇拜,絕非後世那樣超凡入聖,至少那個時候對於關羽形象的定位並不明確,一直在亦正亦邪的邊緣。

《關羽:由凡入神的歷史與想象》是以不甚瞭解關羽文化的讀者為物件進行答疑解惑的,書中摒除了針對文獻史料相關的瑣細分析,而是更多以宗教、民俗的角度輔以事例來展示人們對關羽崇拜的轉變。作者提到,可能中國的讀者會認為他對大英雄關羽缺乏尊重,然而,這恰恰是作者研究的特色。

由武到文“關夫子”

在過往的文學作品、畫像、戲劇和廟宇塑像中,關羽都是一副武人形象,紅臉鳳眼,面容不怒自威,長鬚綠袍,手持青龍偃月刀,身後赤兔馬,身邊兒子關平、副將周倉陪伴兩側。這樣的形象被塑造為武聖人絕對能給予信眾安全感。在文化層面,中國人素來崇拜孔子,圍繞著文化、科舉讀書人延伸出一系列的崇拜神。而關羽作為使人安寧、保境安民的守護神,也能讓這些前途未卜的讀書人得到一份慰藉。因此,十六世紀,士人群體建立起了一套獨有的關羽信仰傳統,其中有著較強的宗教儀式感,而關羽從手上拿著刀到捧著《春秋》這一形象的轉化,也基本上在這段時間定型。

晚明時期,士人群體在社會中的存在感越來越強,和其他地方神的崇信相比,他們更容易認同對關羽的崇拜。這主要因為在大多數地方神祀往往不合禮法,士人群體難以參與。而拜關羽則可以使士人在禮法之內透過崇拜關羽來滿足自己的情感需求。

書中以生活在18世紀下半葉的王氏家族為例,透過舉例以及對史料的分析,講述這個家族如何成為一個佛教家族並同時保持著對關羽的信仰,在這個過程中王家甚至將對關羽的信仰與佛教融合起來。可見在當時以讀書為生計程車人家族中,關羽這位“武聖人”在人們的心目中也有著一席之地。

士人群體後來給關羽冠上了一個新的稱呼“關夫子”。這個稱呼是對照著孔夫子而來的,這個稱呼最早出現於1657年出版的佛教論集中,同一時代還有一個重大變革,就是關羽的形象變了。在這之前關羽的形象大多是一手拿著青龍偃月刀,一手撫摸長鬚,而這一時期出現關羽的新形象,他的青龍偃月刀不拿在手上了,而是交給了周倉,關羽一手撫摸著長鬚,另一隻手拿著《春秋》端看。這一“重文抑武”的形象迅速傳開,甚至成為了後世關羽像的標準形態。

最接地氣的守護神

與對孔夫子的態度不同,由於孔子過於崇聖,很多過於世俗的願望,士人群體不一定都願意對他說。而關羽則不一樣,他顯然更加世俗,也更加實用。從書中看關羽可作為護法惡魔、驅邪守護神、雨神、財神、門神、守護神,在世俗層面關羽在科場可以為“科場司命”,也可以為佛教徒充當“寺院宿衛”,同時也可以為道教徒對抗蚩尤的神將。關羽形象的實用性,也決定了他可以與任何宗教、民間信仰結合,在不衝突的情況下成為人們最熟悉的神祇。

在三國眾多英雄中,像關羽這樣死後被推上神壇尊崇至今的絕無僅有,甚至縱觀中國歷史上的人物也是獨一份。同時代的諸葛亮縱然足智多謀,縱然鞠躬盡瘁為歷代讀書人楷模,但仍比不上關羽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在《關羽:由凡入神的歷史與想象》一書中田海提出,至少自宋代以來,關羽的崇拜者們就在為關羽的故事和傳說增加真實性。有關關羽的事蹟要跟當地人對於某件事情的理解和地域發生的事實相結合,比如鹽池洪災、抗擊蠻夷、地方惡霸橫行、高中狀元等等,這些都為關羽的神性展現提供了空間,而對關羽的崇拜正因為一直加入新的歷史元素才得以豐富。在為數不多的西方研究者中,作者田海以西方史學視角,以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審視了關羽由凡入神的過程。

其實,有關關羽神格化的研究,除了這本書之外,市面上還有日本大東文化大學教授渡邊義浩的《關羽:神化的〈三國志〉英雄》,陝西師範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員濮文起的《關羽——從人到神》等圖書。其角度也各有重點,比如渡邊義浩就從《三國演義》虛構的情節入手,深刻挖掘那些虛構的故事情節,過五關斬六將、華容道、單刀赴會,這些尤為突出的虛構或者有他人原型的故事究竟塑造了關羽怎樣的形象,由此入手解釋關羽由人入神的密碼。本書作者田海則更強調民俗的維度,在民間傳說中探尋關羽是如何成為了最接地氣的民間守護神。

(原標題:還原關公多重面相 從“大魔王”到“關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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