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象群遷徙下的野生主播：闖禁區、吃大象“剩飯”、拍大象糞便
作者：吳嬌穎
15頭大象的遷徙之旅仍在繼續，故事情節卻逐漸走偏。
幾天前，關於雲南15頭野生亞洲象一路向北遷徙的事情，網友們最關心的，還是“大象到哪兒了”“大象要去哪裡”“大象為什麼遷徙”。直到6月2日，“網路主播吃播雲南亞洲象群吃剩的菠蘿”的新聞傳出，引發網路上罵聲一片。
在野象北遷途中，出現瘋狂追拍的主播，恰恰驗證了那句話：萬物皆可播、萬物皆可蹭。大象也逃不掉。
因象群裡有一頭小象鼻子曾受過傷，這群北遷的亞洲象被稱為“斷鼻家族”。從一段它們在縣城街道上游蕩的影片開始，“斷鼻家族”北遷，就引爆了輿論。
這些本該深居西雙版納原始雨林的龐然大物，為何跑進城裡？它們一路向北，最終要去哪裡？“逛吃”途中，搞了哪些破壞？它們會不會傷害人類，又會不會被人類傷害？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近1億人次湧進短影片和直播間，追尋大象遷徙的蹤跡。
迅速聚集的熱度和流量，引來了大批野生主播。他們蹲守在大象遷徙的途經地點，直播吃大象吃剩下的菠蘿，直播看大象的腳印與糞便，甚至不顧危險跑進大象停留的山林，近距離拍攝大象的行蹤。
這些大多數來自當地的主播，何嘗不知道亞洲象看似敦厚實則生性兇猛，一旦遭受驚嚇會迅速發起攻擊。但種種關於遠離亞洲象、禁止圍觀的提示，都阻擋不了流量和利益的誘惑。
大象遷徙的故事還未完結，目的地依然未知，前路危機四伏。如何勸返野象、誘其遠離人群，已經成了目前最棘手的事情。
重重隱患之下，網路上的調侃和圍觀，也該降降溫了。
一路向北，15頭亞洲象的“奇幻漂流”
15頭原本生活在雲南西雙版納的野生亞洲象，在40余天時間裡一路向北，踏過山林，淌過河谷，光臨人類居住的村莊與城鎮，“逛吃”著走到了省會昆明，總路程達400多公里。
沒有人知道它們要去向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它們為何離家，更沒有人阻止得了它們北行。但事實上，象群的北遷之旅只會越來越艱險，因為越往北，自然環境就越不適合亞洲象生存。
種種猜測與爭論中，人們對這群亞洲象的好奇心被無限放大。
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影片傳播與網路加熱，如今，雲南15頭亞洲象一路向北遷徙，儼然成了一個帶有奇幻色彩的冒險故事。
北遷途中的亞洲象群來源/玉溪釋出
有人覺得這是最佳的電影素材：
有人期待真的在城裡看見大象：
有人想起了過氣的前“網紅”：
有人藉此吐槽直播亂象：
幾天時間裡，這群北遷的大象儼然被捧成了全網“頂流”，變著法地上各種熱搜。抖音上，#雲南15頭大象一路向北遷移#話題已經超過9000萬次播放。
很多人非常關心象群的命運，希望瞭解離奇事件背後的原因。更多的人已經在短影片和直播平臺上，找到了圍觀大象的入口。
從5月28日到5月31日，央視新聞快手官方賬號每天進行一場追蹤北遷野象的直播，總觀看量達到128萬。新京報我們影片快手官方賬號也在四天內進行了四場直播，觀看量為53萬。豫影片一場航拍尋找北遷野象蹤跡的直播，觀看人次達到近95萬，登上抖音熱點直播周榜。
不過，在官方媒體的直播裡，大象其實鮮少露出真身。
開菠蘿財經發現，這些直播大部分的內容是，回訪大象到過的村莊民居、展示大象途經點的地理環境、介紹沿途工作人員的監測佈防情況，以及連線專家對此次象群北遷進行分析解讀等。偶爾出現在直播中的大象蹤影，是由監測人員透過無人機獲取的早前監控畫面。
奈何，調侃的論調和迫切的圍觀之心逐漸氾濫，想實時觀看大象行蹤的呼聲不止。有網友表示，“不想上班，只想全程看15頭大象遷徙直播”，“不知道雲南大象遷徙有沒有直播，很想看，大象不傷人還是很有靈性的”。
一些想賺流量的主播就坐不住了。
6月1日下午，開菠蘿財經在抖音上看到，至少有6名主播在大象途徑的玉溪市紅塔區洛河鄉玉溪大河岔路口進行直播。直播中，通往附近城區的道路上停放著幾十輛用來阻攔大象的卡車，主播們所在的地點便是投食誘導象群的管制區邊緣。
有的主播是附近的村民，來“碰運氣的”，想看看能否與大象偶遇；有的主播則表示，是遠端趕來的，一定要想方設法拍到大象；還有的主播稱，如果大象經過會被監控拍到，到時候給網友直播看監控。
6月2日，多位主播將直播地點轉移到了大象途徑的山林中，稱大象就在附近駐足嬉戲，會帶觀眾前去探看。
有在直播間蹲守了幾天的網友吐槽稱，“看了好幾個主播，都沒看到大象”，“這幾天都看了個寂寞”。不過，這些“野生主播”的直播熱度都不低，觀看量場均達到1萬左右。
北遷象群何以成為“頂流”？
一群大象遷徙，是如何被改寫成一個奇幻冒險的故事，吸引近1億人次圍觀的？
究其原因，罕見的遷徙路線、未知的遷徙原因、持續的遷徙過程，疊加成不可思議的動物遷徙行為，引發諸多猜測與想象。象群的不可控性，又為這個故事增加了許多或無奈、或逗趣、或驚險的刺激環節，在短影片和直播的加持下，完全擊中網際網路快速傳播的命門。
事實上，早在去年3月，這16頭野象就走出西雙版納，並於7月抵達普洱市思茅區，又在12月抵達普洱市墨江縣，還誕下了一頭象寶寶。
今年4月16日，這17頭野象來到玉溪市元江縣，覓食後繼續北上。不過，幾天後，有兩頭象返回了普洱市墨江縣境內。剩下的15只野象則一路向北，來到玉溪市峨山縣。
真正讓象群北遷引發大規模關注的，是一段大象在峨山縣城街道上游蕩的影片。這群本應該生活在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的龐然大物，忽然現身城鎮“逛吃”，畫面著實震撼。
象群在縣城街道遊蕩來源/央視新聞
隨後，野象群被“扒”出在玉溪市紅塔區闖進大水衝村一家農戶家裡，吃掉了200公斤玉米，踩死兩隻雞，還嚇壞了一隻狗。
還有一頭年幼小象，被拍到覓食了大約200斤酒糟後“醉倒”，因睡過頭一度找不著北導致“脫團”。
另外一頭小象在遷徙途中掉進水溝爬不起來，成年象雙腳彎曲俯下身，費力地將其拱上了岸。
雲南北遷幼象掉水溝成年象助力來源/澎湃影片
“雲南大象進村”、“小象誤食酒糟醉倒”、“雲南北遷幼象掉水溝成年象助力”……這些大象遷徙途中的細節，在短影片裡被網友們細細品味，創造了一個接一個的話題。
不過，這麼多天過去，這群亞洲象一路向北遷徙的原因，卻依然是一個謎。各路專家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談到的幾種可能，也在網路引發討論，進一步為象群北遷事件增溫。
第一種說法，是“迷路”。
針對“斷鼻家族”的反常北遷，雲南大學生態與環境學院教授陳明勇接受新華社採訪時談到，“可能是象群首領經驗不足，出現迷路狀況”。
不過，也有專家提出，象群可能是按照之前的經驗前往固定的某個區域，也可能是以遊蕩的方式向外探索，沒有明確的目的地，這算不上“迷路”。
第二種說法，是“尋求新的棲息地”。
貴州省野生動物與森林植物管理站研究員冉景丞接受新京報採訪時表示，野生動物對棲息地具有非常敏銳的感知，當感覺到原棲息地不再適宜生存時，便會設法改造環境或是尋求新的棲息地。
他猜測，野象群一直在向北遷移，說明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棲息地。如果野象群一直沒找到棲息地，也有可能原路返回。
北京師範大學生態學教授張立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認為，在旱季食物短缺和棲息空間被壓縮等外部壓力下，大象會被迫外出尋找新的棲息地，邊走邊試探，如果發現適宜的棲息地，可能會長期逗留。
最新一種說法，是研究動物磁感應和生物導航的專家提出的“動物本能覺醒”。
中國科學院強磁場科學中心暨國際磁生物學前沿研究中心研究員謝燦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談到，象群長距離北遷，並不符合單純覓食的特徵，而有可能是因為太陽活動異常引起的磁暴，激活了亞洲象的遷徙本能。
他認為，亞洲象的遷徙路線，可能是先北上，然後掉頭南下。不過，象群是否南下，什麼時候南下，是未知數。
種種不確定的推論下，網友也自發加入了這場猜謎遊戲。有網友就預測，象群會繞過滇池，從晉寧繞到安寧，然後下楚雄大理，再繞到臨滄，然後回西雙版納。
吃大象“剩飯”、拍大象糞便，野生主播有多瘋狂？
大象成了“網紅”，必然逃不掉被蹭流量的命運。野生主播們的出現，一下子讓它們的北遷之旅，從奇幻冒險的世界墜回了魔幻現實的人間。
6月2日，一位抖音主播在象群途徑地點直播吃大象吃剩的菠蘿，引發熱議。直播中，該主播撿起此前投食給大象的菠蘿扔在地上，一腳踩碎後，然後對著鏡頭大快朵頤起來。
一位主播直播吃大象吃剩下的菠蘿 來源 /抖音截圖
開菠蘿財經在抖音平臺上發現，類似粗暴地“吃播”大象剩下的食物的主播，不止一個。還有一位主播應觀眾的要求，將鏡頭對準了大象的糞便進行“觀摩”。
一位主播直播看大象糞便 來源 /抖音截圖
更瘋狂的是，有主播直言要在實行管制前進入象群的下一個途經點，“偷偷拍”。
6月1日下午，這位自稱是“科研隊成員”的抖音主播，正在位於玉溪市紅塔區洛河鄉的象群途徑地，直播“追蹤大象”。他向觀眾透露，自己和同伴打算凌晨四五點進山，在封鎖之前到達野象群的下一個目的地，給大家開直播看大象。
直播中，該主播多次向觀眾表示“關注我，你一定可以看到大象”“我們是真正能讓大家看到大象的人”，並強調自己並非要傷害大象，只是“在不打擾不傷害的前提下偷偷拍”。
其聲稱，自己已經跟蹤了大象三天，之前等了幾天都沒等到大象，所以回昆明調整了一下，增加了裝備，帶了十幾臺無人機航拍器，並表示“這次必須要看到大象”。
主播稱已提前進入管制區內 來源 / 抖音截圖
此外，還有一位短影片博主從5月30日開始，便在抖音上更新近距離圍觀拍攝北遷象群的影片。野象在河水中嬉戲、在馬路上游蕩、在山林中排隊前進、成群過馬路等內容，吸引了不少粉絲。
其中播放量最高的一則，是博主以近距離俯拍的角度，拍攝了成群的野象在山林間有序前行的影片，獲得了超40萬次播放量，近萬點贊。
一位博主近距離拍攝的象群影片 來源 / 抖音截圖
在一位主播的直播間，一位疑似當地工作人員的網友表示，“你們今天直播的位置，是我們昨天管制的地點”，並提醒主播“不要進入管制區，否則會被工作人員強制帶離”“要注意安全，大象發飆很厲害，後果很嚴重”。
亞洲象雖然看上去敦厚可愛，卻生性兇猛，如果受到驚嚇，會因自衛的本能對人類發起攻擊。主播們瘋狂圍觀乃至試圖潛入管制區、近距離拍攝，無疑大大增加了人象衝突的隱患。
此前，象群北遷途經的多個市縣，都曾釋出公告提醒群眾，在野外與亞洲象相遇時，禁止圍觀挑逗、戲弄亞洲象，遇到亞洲象至少保持300米以上的距離，不圍觀、不挑逗、不驅趕、不驚嚇、不傷害、不慌亂，觀察環境快速撤離。
但很顯然，這些提示和預警阻擋不了流量和利益對主播們的誘惑。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科學家孫全輝向開菠蘿財經表示，亞洲象是北半球陸地現存體型最大的野生動物，如果不是出於科學監測和專業報道，不應對其圍觀和追蹤直播，否則可能會驚擾象群，引發難以預料的後果。
他認為，短影片平臺應該對主播進行引導，釋出正確對待野生動物的相關內容，而不是縱容使用者為了蹭流量釋出譁眾取寵、低俗、博眼球的內容。有關部門也應積極迴應網友關切，引導公眾和輿論科學理性看待象群遷徙。
實際上，在不少專業人士看來，象群北遷都並非像網路輿論所說的那樣奇幻與浪漫，更不應該被隨意圍觀和干擾。
從積極的角度來看，象群遷徙引發的熱度，有助於讓公眾深入瞭解亞洲象的生存保護現狀。不過，象群隨時可能造訪遷徙沿線人口稠密的村莊和鄉鎮，給當地居民的生產、生活乃至生命造成威脅。而越往北越不宜居的自然條件和越來越模糊的人象界線，也在威脅著象群的安全。
現在，如何“勸返”野象，阻止其繼續北上，已經成了當地最棘手的事情。如果野象在網路上繼續一味地被娛樂化、寵物化和狂歡化，迅速聚集的流量又導致線下無底線的圍觀與干擾，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很難預料。
無論如何，動物不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人類應該學會保持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