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濟南名士」酈道元:一生寫盡山水,卻因水盡而亡

大眾網·海報新聞編輯 徐坤傑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酈道元筆下的三峽奇偉雄壯,讀罷彷彿置身其中,但酈道元終其一生,都未曾踏足三峽,不是他不想,是不能。

酈道元生逢北魏,南北分裂、干戈擾攘、兵荒馬亂。不像今天,出門高鐵飛機,手機在手,暢行天下。他像一隻雄鷹,被困在北魏政權統治之內的轄地,大約相當於現在的秦嶺和淮河以北地區。

就是這樣,他還是能在亂世開啟一場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足跡也曾踏遍長城以南、秦嶺以東的大半個中國,而且都是耗資不少的深度遊!酈道元的錢從哪裡來?正如人們好奇李白常年四處遊歷卻有花不完的錢一樣。

酈道元生在為官的家族,用今天的話說是“官二代”。父親酈範是一位軍師,才識過人,足智多謀,曾任平東將軍、青州刺史,在山東安家後,生了五個娃,酈道元是老大。

在他舞象之年,酈範去世,酈道元繼承了父親的永寧侯爵位,依例降為伯一等級。他守孝3年後,便開始了當官路。

年輕的酈道元20多歲就能擔任皇帝的秘書,並起草檔案,身居要職,其文筆和非凡的才能顯露無遺。

在京城任職時,酈道元幾乎踏遍大同郊區的所有景點,並詳細考察那裡的火山、溫泉和煤田,甚至還找到了壁畫,這一切他都詳細記錄。

這得益於孝文帝拓跋宏對他的器重,每次去外地考察,酈道元都陪同在列。據《水經注》卷三記載:“餘以太和中為尚書郎,從高祖北巡。”

確實,孝文帝拓跋宏有抱負而且年輕。太和十八年,拓跋宏以“南伐”為名,遷都洛陽,全面改革鮮卑舊俗,向漢族學習,還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元,讓百姓穿漢服、說漢語,史稱“太和改制”。這一年,他只有28歲,比酈道元大6歲而已,年齡相近,兩位青年因此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和交流。

只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沒幾年,33歲的拓跋宏去世了,北魏政權從鼎盛走向衰落。

酈道元踏遍祖國千山萬水的科考理想,在很大程度上,也熔鑄在拓跋宏結束生靈塗炭、南北分裂的統一理想中,對於拓跋宏歷次的外出征戰和巡察,酈道元心有慼慼焉。

可是,如今眼看這位青年帝王早逝,酈道元又心有慼慼矣。因理想的互相成就,他們曾惺惺相惜,如今拓跋宏的倏然早逝,一切猶如曇花一現……

後來,酈道元離都到外做官,擔任過潁川太守、魯陽太守、東荊州刺史等職。其中,在擔任東荊州刺史期間,蠻民告他刻峻,酈道元蒙受冤屈,被罷了官。

官場失意,酈道元一頭扎進了學術研究中,訪瀆搜渠,四處遊歷,加上多年隨父、隨君外出考察,積累了很多地理知識,終於寫成地理鉅著《水經注》,後世還因此形成了一門專於研究此書的學問——酈學。

至於《水經注》中雙腳不能觸及的地方,酈道元就用古籍記載補充,他參考了大量古籍文獻資料,引述多達437種,是真正意義上的“行萬里路,讀萬卷書”。

40卷,30萬字,所記大小河流1252條,湖泊、沼澤500餘處,泉水和井等地下水近300處,伏流30餘處,瀑布60多處,地名近2000處,喀斯特地貌洞穴70餘處,植物品種多達140餘種,動物種類超過100種,各種自然災害共30多次,地震有近20次。所記縣級城市和其他城邑2800座,古都180座,小於城邑的聚落共約1000處,橋樑記有100座左右,津渡也近100處……這一連串的數字也許能讓我們對這部地理鉅著的認識更感性具象一些,如果你沒翻閱過它的話。

今天,我們很難想象和體會,1500年前,這位青年不知磨破了多少雙鞋子,風餐露宿,用雙腳追溯、丈量這一千兩百多條大江小河,唯有熱愛能抵歲月漫長,唯有熱愛能解釋這一切。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酈道元從小隨父親在青州生活,直到21歲才離開那裡。齊之稷下,孔子故里,酈道元耳濡目染。因此,他對山東有著特殊的情懷,對濟南更是慕名已久,歷史悠久的古城濟南成為《水經注》中一道亮麗迷人的風景線。

他寫濟南趵突泉,謂之“泉源上奮,水湧若輪”,湧起的泉水像車輪一般大,“天下第一泉”不虛名。

「史話濟南名士」酈道元:一生寫盡山水,卻因水盡而亡

寫古大明湖,“池上有客廳,左右楸桐,負日俯仰,目對魚鳥,極望水木明瑟,可謂濠梁之性,物我無違矣”,水流清澈,魚鳥依人,人景合一。

寫華不注山,謂之“單椒秀澤,不連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發,望同點黛”,神來之筆,幾十個字,寫盡華不注山之秀美。

《水經注》不僅是一部曠世地理鉅著,它的文學價值同樣不可估量,是一部優美的山水散文合集,影響了後世遊記散文的書寫。李白、杜甫、柳宗元等都曾得到《水經注》的滋養。

比如,李白在《早發白帝城》一詩中寫道的“朝發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就曾受到酈道元記三峽的啟發,擷取其詞句而加以引用。

唐末詩人陸龜蒙曾寫道:“山經水疏不離身”,由此可知,此書在民間有多受歡迎。

蘇軾不僅在其文章《石鐘山記》中引及酈注,還在其詩篇中讚賞此書:“嗟我樂何身,水經亦屢讀”。可見,《水經注》受到很多著名學者的推崇。他們傾力搜求,碾轉傳抄,讀之彌勤,贊之不絕。

很難想象,生逢亂世,還能完成這樣一部影響後世深遠的鉅著,在正史中卻僅有《魏書》和《北史》二傳記載,總共也才612個字,此外歷代再無任何記載他的史料。

史書中稱“道元好學,歷覽群書”,他性格耿直、剛烈,又極認真,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為官執法嚴苛,一點都不像軍師老爹處事圓滑。這種剛烈的氣質在他入仕後期讓他吃盡苦頭,並因此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話說孝文帝拓跋宏有一個兒子叫元悅,喜好讀佛經,博覽群書,但是性情怪異,不近女色,動不動就毆打妃妾。他有一位名叫丘唸的“男性密友”,對其極為寵愛,百依百順。

在此層關係下,丘念向元悅求得為朝廷選官的肥差,明目張膽賣官鬻爵,腐敗不堪。

酈道元歷來耿直,嫉惡如仇,胸中正義如熊熊烈火,忍是不可能的了,他的人生字典裡也沒有“忍”字。於是,他提前設好埋伏,將丘念一舉俘獲,監押起來。元悅一聽密友被抓,立即跑到太后面前說情,企圖保釋丘念。

就在朝廷打算放棄追究調查丘唸作奸犯科之時,酈道元手起刀落,黑心丘念一命嗚呼。這下,酈道元徹底得罪了元悅,不顧與其父拓跋宏曾惺惺相惜的情面。

元悅自是對其恨得咬牙切齒,分分鐘想殺掉酈道元,就等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終於,雍州刺史蕭寶夤反狀暴露,朝中無人請纓對談,元悅在這個時候力推耿直剛正的酈道元。

就這樣,酈道元被任命為關右大使,率一眾人身入險境,最終被困在陰盤驛亭。驛亭在山上,平時喝水都是要靠從山下的水井打水,取水的路已被叛軍封鎖包圍,他們也曾嘗試在山上打井,可是一連十幾丈也沒有發現任何水的痕跡,連最後帶來的僅有的一點水也已經喝光。

天有點冷,加之斷水十幾天,乾燥冷冽的空氣裡瀰漫著絕望,彷彿能聽到數百公里外三峽猿鳴的回聲,悲慘淒涼。生命之水被全部切斷,已談不上什麼軍事防禦,他們真的快堅持不住了……

叛軍趁機圍攻,酈道元被殺害,一同被殺害的還有酈道元的一個弟弟和兩個兒子,這一年他59歲。死前曾怒目厲聲,呵斥叛賊,堅決不屈膝……他行走半生,山重水複,終得無路。

如若酈道元在仕途中隱忍一些,沒有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酈道元又會撰寫出怎樣的著作?如若酈道元的腳步沒有受到地理空間的侷限,《水經注》又會是什麼樣子?可是,歷史沒有如果,只有後人的唏噓不已。

他沒有辜負這個塵土紛飛、馬踏蹄急的時代,是時代辜負了他。酈道元從出生之日至死,國家一直處於四分五裂中,除了干戈擾攘之外,他沒有看到過統一的國家。

他應該是希望國家統一的,內心深處一定有一個恢復版圖廣大的中華帝國的願望,然後像雄鷹一樣,自由地飛過祖國每一片土地,巡視自己熱愛的每一片山水。

酈道元(約466—527),字善長,北魏范陽涿縣(今河北涿州市)人,著名地理學家、文學家,著有《水經注》40卷,是一部有文學價值的地理鉅著。北魏孝文帝時,曾任尚書祠部郎中、尚書主客郎中、太尉元丕掾、御史中尉等職。宣武帝時,任冀中鎮東府長史、潁川太守、魯陽太守等職。執法嚴峻,後為關右大使,被雍州刺史蕭寶夤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