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週報 作者：塗夢瑩

康康是一隻布偶貓。幾個月前，它在一次突然抽搐中離世，“鏟屎官”沈嘉（化名）甚至沒來得及見上它最後一面。

沈嘉的房間裡還有很多康康留下的痕跡。比如，它愛玩的毛絨玩具、貼在衣服上的浮毛、地毯上的氣味。以及康康的小骨頭，和一個裝著骨灰的盒子。

2020年，一歲多的康康疑似患上“貓傳腹”，在小貓的世界裡，這種病致死率極高。沈嘉沒有放棄，伴隨著昂貴的治療費用與複雜的治癒過程，近一年的堅持治療中，康康經歷了好轉、復發到好轉的曲折過程。本以為已治癒，但最終還是在一次送醫途中，康康漸漸失去了體溫。

為了治康康的病，沈嘉前後花費超過12萬元。康康走後，沈嘉找了一家寵物殯葬服務機構，為它送別。看著寵物殯葬師為康康清潔遺體、禱告到火化，她的內心終於獲得一絲安慰。“康康一直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我希望可以好好告別，讓它體面地離開。”

最後，沈嘉留下了康康的小骨頭和骨灰盒。“它們擺放在我房間的書櫃裡，這並不會讓我害怕，而是讓我覺得康康還一直在身邊。”沈嘉哽咽著說道。

越來越多人選擇體面地對待寵物的身後事。在這背後，有著一批陪伴寵物主人面對愛寵離世的殯葬服務從業者，他們以傾聽者的身份，接納很多深沉且複雜的情感。

（圖源：《奇遇·人間角落》節目影片）

相關資料顯示，我國每年有300萬隻寵物去世，平均每天有近一萬隻寵物離開這個世界。寵物殯葬作為寵物經濟中的一部分，正在迅速獲得關注與發展。據《寵物行業企業資料報告（2020）》顯示，目前，全國有將近1400家經營範圍含“寵物殯葬、寵物喪葬、動物無害化處理”的企業。

但作為一個剛興起不久的小眾行業，寵物殯葬行業還處於“灰色地帶”，行業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告別特殊的家人

暖白與墨綠為基調的房間，正中間沿頂垂下的白紗幔圍成簾子，兩邊掛著乾花花束，這是寵物殯葬機構“芳草地”一間告別室的裝潢。在這裡，Allen和他的團隊會為離世的小動物禱告，透過一個小小的悼念會，讓寵物的主人和自己的愛寵好好作一次離別。

（受訪者供圖）

Allen入行已有6年，算是行業的早期入局者。這些年，他與團隊體面送別了數千只小寵物，有客戶變成了他團隊的一員，跟著他一起為寵物作禱告；也有寵物主人與他成為朋友，遇到問題幫他排憂解難。這一切都是因小動物而有所聯結。

與人類喪葬相比，寵物殯葬的形式並不繁瑣，但同樣需要莊重且體面的對待。

一般而言，寵物殯葬的服務流程是接待寵物遺體、清理並整潔遺體、舉辦悼念儀式後進行焚化，最終將火化後的骨灰進行埋葬或儲存處理。Allen透露，大部分寵主會選擇將寵物骨灰裝進骨灰盅，少數人選擇進行海葬或山葬，也有將骨灰進一步加工成為晶石或飾品的需求。

Allen送別的寵物當中，不只有尋常的貓、狗，也有兔子、雞鴨或者魚、烏龜、蛇等動物。接觸這份與寵物有關的行業後，他發現，寵物殯葬師確實需要共情能力，需要理解寵物主人對寵物的感情。

一般來說，多數離世的寵物都不同程度經歷了各種病痛，最終走完短暫的一生。因此，寵物殯葬服務在某種程度上，是透過溫情的儀式來撫慰寵物主人的情緒。

“很多寵物離世，可能是很多意外和病痛導致的，遺體會存在很多傷口。”95后王源是成都“毛球·憶館”的創始人之一，入行近2年。在他看來，寵物殯葬最基本的服務並不難，但見過太多離別，自己也會有emo（抑鬱）的時候。

（受訪者供圖）

難受的時候，他會去看一些有關寵物的電影，給自己打一劑強心針，讓情緒得到一定釋放。

從日常工作來看，寵物殯葬不會是一項愉快的事業。但認真投身行業的人，都多少能從這份特殊的工作上得到不一樣的人生感受。“跟寵物與愛寵物的人打交道，不需要勾心鬥角。如果你也喜歡寵物的話，會得到一種安慰。”王源說道。

入局者的摸索

選擇這一行，Allen和王源有不同的經歷。

2016年前後，Allen偶然在網上關注到寵物殯葬行業。經過調查，他覺得這是一個長期有需求、市場存在很大空缺的領域，“這意味著，有很多機會。”Allen認為。

一番思考後，他在距離深圳市中心較遠的龍崗，租下一個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間，取名為“芳草地”，正式入行。在此之前，畢業已有十年的Allen，有過多次跨行創業的經驗，教育、留學、餐飲、科技領域都曾接觸過。

Allen原本打算與兩位感興趣的朋友一起合作。但還沒有真正開店，朋友們就退出了。“一是整個行業幾乎是空白期，二是外界普遍的不理解。”Allen坦言。

“當時，國內市場上沒有參考的標準和案例。”Allen回憶，開一家寵物殯葬門店需要什麼基礎配備，只能憑感覺去摸索，一步步試驗。“甚至連寵物殯葬所最需要的火化裝置，全國都只有零星幾家廠商，裝置也不是很正規，價格從幾萬到數十萬都有。”

幾乎以“一張白紙”的狀態投入寵物殯葬行業，Allen從租場地、裝修，到裝置、組建團隊，前後投入了近40萬元，才逐漸摸出來一些門路。

王源則入局較晚。2018年，王源一位朋友的家養兔子因為突發心臟病離世，她在為寵物做告別儀式後，決定進入這個行業。

“我們的團隊去了國外多地學習寵物殯葬知識，再透過一年的籌備，2020年在成都成立這家寵物殯葬機構。”王源透露。

（受訪者供圖）

如今，從業6年，Allen前後投入了接近一百萬，但經營壓力一直存在。

“寵物殯葬是口碑型行業，很多的客人都是熟人推薦而來。”Allen向時代週報記者透露，在剛起步階段，經營最差的時候每月只有幾十單，現在基本穩定在上百單以上。

Allen的門店目前維持著小額盈利的狀態，他直言，以自己的學歷和經驗，如果選擇別的行業，賺的肯定比這一行多。

王源也表示自己的門店還未盈利。他的首家門店開在成都三環左右的位置，規模較大，上下兩層約700平方米的門店空間，佈置了將近5個不同功能的房間，可以完成寵物遺體打理、告別和冷藏，以及寵物主人的接待。

“這一家門店的月租金為5000元左右，整體投入了100多萬元，是最大投入的門店。因為開始並不瞭解，基本上都是重投入，後面陸續補充的門店，我們逐漸控制了一些成本，但前後累計大概也有超過200萬元的投入，資金都是創始團隊一點點拼湊出來的。”王源說道。

據王源透露，團隊已經擁有兩家門店。“雖然還沒有盈利，但這是一個很溫暖，有情懷的行業，我們想要堅持下去。”

多位寵物殯葬從業人員向時代週報記者透露，寵物殯葬整體服務的費用大同小異，基本在500～1000元之間，以寵物體重劃分一定的費用差異。除此之外，其他衍生的服務，如寵物飾品、埋葬方式以及寵物墓地收費不等，數千元到上萬元都有。

雖然有一系列衍生服務，但Allen表示，自己不會在寵物主人悲痛的情緒當下，在任何一個環節推銷產品。

“我們很滿意現在做的事情，即便定價比較低，但我自己覺得是合理的價格，漲價會讓我壓力很大。”在Allen看來，這是一份涉及生命尊重的職業，不適宜太過於商業化的行為。

“如果選擇認真做寵物殯葬，就會知道這不是一個暴利的行業，外界的吹噓會讓行業蒙灰。”Allen對行業存在的一些亂象表示憤慨。

熱度下的亂象

亂象因行業熱度的上升而來。

隨著寵物經濟規模日益龐大，寵物殯葬作為重要一環，外界對行業的關注度不斷提升。最明顯的是，越來越多的話題、熱門綜藝都在嘗試揭開寵物殯葬行業神秘的面紗。

（圖源：《奇遇·人間角落》節目影片）

王源能感受到社會的接受度正在拉昇。“雖然現在整體還是一個市場教育期，但是未來國內的認知肯定是往上走的，大家會更重視寵物的殯葬儀式。”

Allen也明顯感覺到變化。“相比之前，行業如今下游匹配的服務商逐漸多了起來，不管是有關寵物殯葬的火化裝置，還是相關紀念品，都有了很多選擇。”他認為，寵物殯葬行業處於一個初期且高速發展階段。

資本也熱切起來。據Allen透露，這幾年，不少投資人都曾經來尋求合作。如今，他有初步考慮嘗試合作，主要是希望未來能打造出中高階的寵物殯葬機構。“如果條件允許，可以在全國多個城市開直營店，摸索出一套符合發展的標準體系。”

（受訪者供圖）

王源則還沒有接受資本的合作的意願。一方面，作為一個剛起步的從業者，團隊還需要進一步成長；另一方面，他希望投資人入局這行能夠帶點情感因素，不要急於變現轉化。“起碼，要能夠將尊重寵物放在優先的位置。”但王源表示，這並不容易做到。

熱度的提升，吸引來趨利的入局者，行業不可避免地出現諸多亂象。

在王源看來，寵物殯葬行業已經出現內卷，有打價格戰的，也有同行假裝客戶上門“偷師”的，更有同行惡性競爭舉報的行為出現。“最危害行業風氣的是虛假殯葬服務。很多商家會背地裡將寵物遺體虛假掩埋、焚燒，或者用套換骨灰的方式，欺騙消費者。”

更有寵物墓地經營者跑路的情況發生。Allen透露，此前，北京有一個寵物墓園商家跑路，寵物主人們只能自發聯合捐錢，維持墓園的正常運營。“為了利益，在寵物殯葬行業賺快錢，不僅良心不安，也不是真正的長久之道。”

但無論是政策法規還是行業標準，寵物殯葬行業仍在不斷調適的摸索階段，尚未有清晰可循的規章。

“國內寵物殯葬行業並不規範，沒有具體的相關政策支撐與引導。”王源坦言，毛球·憶館是國內為數不多與政府部門合作，進行官方火化的寵物殯葬服務機構，因此在這一環節能夠做到較為規範。“這是基於成都有國內首個專門的動物無害化處理中心，能夠進行統一的寵物火化處理。”王源表示。

在Allen的設想中，未來寵物殯葬行業也會和其他成熟的行業一樣，從初期成長到一定規模，由逐漸做起來的頭部品牌牽頭，將標準和體系做起來後，進行新一輪洗牌。“我們希望自己能夠是牽頭的一員。”Allen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