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盃

當托蒂和內斯塔這兩位2006年世界盃冠軍的功勳球員站在開幕式場地中央，宣佈2020年歐洲盃終於來了的時候，我才猛然意識到，義大利足球已經淡出我的視野許久了。

托蒂和內斯塔在開幕式上

我曾為義大利隊著迷，只因為巴喬。但當巴喬隱退，乃至佐拉、皮爾洛退役，亞平寧也就因沒有了藝術家而歸於沉寂。處處可見的是肌肉男硬橋硬馬的無聊拼搶，著實讓人味同爵蠟。

意甲衰落了，義大利國家隊的即戰力和吸引力也就不斷探底。因西涅和因莫比萊等只在意甲逞豪強，尤文、國米的“內卷”反襯的是歐洲戰場的榮耀早已成為過往。

還記得那場2018年世預賽生死戰命懸一線之時，當助教通知德羅西替補上場，這位防守型中場卻沒好氣地懟道：上前鋒啊，我上去幹嗎？當換人排程的臨場戰術實施成為死馬當作活馬醫的略盡人事，可想而知那支在文圖拉手下的義大利隊是何等倉惶。好氣又好笑，可憐又可悲。

失去世界盃資格之後，接受採訪的“小將”布馮淚眼婆娑，無助地遠望，何時再歸來，只有天知道。唯一確定的是，義大利“史上第一次和中國隊一起無緣世界盃”。

那時節，是輕快的心碎，還是沉重的一擊？

義大利傳奇門將布馮

但其實，義大利只是缺席了一次世界盃而已。山河易改容顏，何況世道人心？足球的江湖裡，新歡尚且易失，又有誰會在意難猜的往事？

可是，曾經的“意迷”們還是意難平。

當托蒂和內斯塔踏上羅馬奧林匹亞球場的中央，當意大利國寶級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唱響《今夜無人入眠》的詠歎調，其寓意再也明白不過。但面對不乏一眾球星的土耳其，義大利隊又將奉獻一場怎樣的揭幕戰？

令人意外的是，曼奇尼治下的義大利隊一亮相就以壓迫式打法取代了曾被廣為詬病的難看的防守反擊，這種打法不僅脆生生將土耳其輕鬆拿下，也給我們以似變未變的衝擊，彷彿一個多年未見、已然長成的性格少年的肆意闖入，這種突變也成全了它的氣質拿捏和畫風轉換。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好不好奇？

因為陌生，才顯得美麗，沒有對比，也就沒有驚豔。

從多拉多尼、普蘭德利、孔蒂、文圖拉到曼奇尼，如今的義大利隊能否完成蛻變，下結論為時尚早，但這支隊伍卻讓人感覺到了與過往的不同。

雖說有因西涅、因莫比萊，但這支球隊依然星光黯淡，十足的平民成色，甚至連對面的土耳其都不如。倒是場邊淡定指揮的主教練曼奇尼，不僅是這支球隊的靈魂，還是顏值擔當。

曼奇尼

才華出眾曼奇尼，帶著他的經驗和天賦，以溫順又果毅還略帶挑釁的指揮，為義大利帶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一改義大利隊大賽慢熱的陳痾。

更重要的是，久別重逢的感覺最讓人欣喜。今天的再見，是從當年的桑普多利亞、拉齊奧、國米和曼城，到今天的國家隊主帥的進階。

花下一壺酒，定將誰舉杯。雪英飛落近，疑是故人來。

轉眼數載，不只是炫幾個養眼精妙的花招，做一些漂亮精緻的描畫，而是在艱難中創造出真正走向蛻變的便捷通道。於是，這支球隊裡沒有了優雅的面龐，也沒有了防守反擊的示弱，只是刀對刀槍對槍直殺得戰鼓連天響的快意。

義大利隊

在曼奇尼的對面，是中國足球的另一位故人：土耳其隊主教練居內什。2002年的韓國，中國隊以同樣0：3的比分完敗於居內什麾下的土耳其隊。

故人，還有這一夜的伊爾馬茲，這位土耳其前鋒曾在中超代表北京國安大殺四方，可一朝離別，即成故人。

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居內什

足球的江湖，是人與人的相遇，緣起緣生；是山河改容顏，相遇皆為序章；是山河易別離，回望皆故人；是山河曾破碎，只是故人心。

其實，所謂的缺席只是我們自己內心的缺席，是我們在自己敘事中的缺席。那些在足球江湖中的故人們從未缺席，而且他們始終在表達他們的內心。

故人是足球世界裡一個避不開的恆久話題。歐洲盃迄今60年，那些出現在影像和記憶中的故人，似乎是經過設計的，卻又是經過沉澱的，他們有跡可循，卻又飄忽不定。

他們到底是誰，他們從何而來，又要去往何處？

他們時時出現在那些被奉為經典的場景之中，成為敘事和場景的一部分，又被場景所淹沒，要麼讓自己扮演的角色成為場景，要麼隨著記憶和敘事而淡出。

如同布馮那段接受採訪的影像，鏡頭定格了他略微抬起的婆娑淚眼。這個姿勢，像極了賈樟柯《山河故人》中對影像和“人”的探索。場景與角色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得以讓我們借足球發現人的缺陷與弱點，亦即在缺陷與弱點之上的人的條件。

山河故人

《山河故人》傳達出“山河無故人”的痛徹感悟，即使是夫妻，都會變成故人甚至陌生人；即使是母子，兒子也會忘記母親的名字；即使是戀人，曾經的溫情也會變成模糊的場景。

但我在球場裡看到的，卻是山河曾破碎，只是故人心。山河不再，故人依舊。每個人都會成為別人甚至自己的“故人”。但只有經由故人，才能抵達自我和內心。

當足球場上的經典場景在眼前浮現，自己便成為了場景中的角色在場，自我也成為了成就角色的場景。曼奇尼和布馮以及今晚的故人們給予了最好的詮釋。

因此，所有人都缺席過，不過只是我們主動或不經意間將自己流放，在生活給予我們一記響亮的耳光之時舉步維艱，各懷心事。

於是，耳邊又響起梅豔芳的《似是故人來》：俗塵渺渺，天意茫茫/將你共我分開/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似是故人來/何日再追，何地再聚/說今夜真暖，無份有緣，回憶不斷，生命卻苦短/一種相思，兩段苦戀，半生說沒完……

作者：張 華

編輯：陳政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