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夢貘（mò），顧名思義，是一種以夢為食的妖怪，不過它只吃人們的噩夢，並不吃美夢。這種妖怪出自日本傳說。在任天堂開發的掌機遊戲《精靈寶可夢》中，就有一種以食夢貘為原型的精靈素利普。但究其根源，食夢貘其實源於中國。

【素利普】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經寫過一篇《貘屏贊》：

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於南方山谷中。寢其皮闢瘟，圖其形辟邪。予舊病頭風，每寢息，常以小屏衛其首。適遇畫工，偶令寫之。按山海經，此獸食鐵與銅，不食他物。因有所惑。遂為贊曰：

邈哉其獸，生於南國。其名曰貘，非鐵不食。昔在上古，人心忠貞。征伐教令，自天子出。劍戟省用，銅鐵羨溢。貘當是時，飽食終日。三代以降，王法不一。鑠鐵為兵，範銅為佛。佛像日益，兵刃日滋。何山不剗？何谷不隳？銖銅寸鐵，罔有孓遺。悲哉彼貘，

無乃

餒爾。嗚呼！匪貘之悲，惟時之悲！

【白居易】

從第一段話中，我們可以得到一些資訊：

貘這種生物長著像大象一樣的鼻子，犀牛一樣的眼睛，牛的尾巴，老虎的腳，生活在南方的山谷之中。按《山海經》記載：貘只吃銅和鐵。枕著它的皮毛睡覺，或將它的形狀畫下來，可以闢除瘟疫邪氣。白居易本人由於長期受頭疼困擾，所以請畫工在其枕頭前的小屏風上畫了一隻貘。

第二段表達了白居易對這種動物的同情。白居易認為上古之時，人心比較忠誠和善良，很少有戰亂，所以用不到多少銅鐵鑄造的兵器，貘的食物很豐足。後來人心不古，戰爭越來越多，大量銅鐵被用於鑄造兵器，加上佛教興起，大量鑄造佛像，導致貘的食物減少，逐漸趨於滅絕。

白居易說《山海經》記載：貘只吃銅鐵，可是今本《山海經》查無此條。倒是晉代學者郭璞在《山海經校注》“西山經·南山”條目下寫道：“猛豹似熊而小，毛淺，有光澤，能食蛇，食銅鐵，出蜀中。豹或作虎。”此外，他又在《爾雅·釋獸》中：“貘，白豹”一條下注曰：“似熊，小頭庳（“短小”的意思）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骨，骨節強直，中實少髓，皮闢溼。”或許是受到郭璞的影響，清代學者郝懿行亦在《山海經箋疏》寫道：“猛豹即貘豹也，貘豹、猛豹聲近而轉。”

【有人認為古文中的“貘”指的是大熊貓】

順便一提，有不少人認為古文中的“貘”指的並非今天所說的“貘”，而是指大熊貓。這大概是因為郭璞在《爾雅》註釋中說：貘長得像熊、四肢短小、皮毛有黑白兩種顏色、會吃竹子的緣故。但我們看今天的亞洲貘（又稱“馬來貘”“印度貘”），它同樣也符合這些特徵。且白居易還談到貘有著似大象一樣的鼻子和牛一樣的尾巴，這兩點則是大熊貓所不具備，而今日之貘所擁有的。

貘是現存最原始的奇蹄類哺乳動物，它們曾經廣佈於亞洲和歐洲，在中新世時擴張到美洲。大約一萬年前，由於環境的變化，巨貘滅絕，今天世界上只存在四種貘，分別是生活於東南亞的亞洲貘和生活於美洲的中美貘、低地貘、山貘。其中亞洲貘的身體為黑白兩色，其它三種貘的身體顏色單一，為褐色或黑色。

【馬來貘】

中國甘肅、雲南皆發現過貘的化石。另外，甘肅、陝西、山西、山東、湖北、河北和江蘇皆出土過西周早期到戰國中期的貘形青銅器，如：現收藏於大英博物館、美國弗利爾美術館、陝西寶雞市博物館的貘形尊。這些證據都表明中國古代存在貘。故而古文中的“貘”和今日的“貘”當是同一種生物。《說文》中還提到：“（貘）似熊而黃黑色，出蜀中”。這說明中國古代除了亞洲貘之外，可能還存在另外的貘類，它們的毛色近似於美洲貘。

【大英博物館模型尊】

【弗利爾美術館貘形尊】

貘的牙齒非常堅硬，能咬斷樹枝、竹子，《正字通》記載：“貘齒最堅，以鐵鎚之，鐵皆碎落。火不能燒，惟羚羊角能碎之。”這或許是貘可以吃銅鐵的傳說的源頭。不過貘並不是中國神話中唯一會吃金屬的生物。《述異記》記載：“俗雲，（蚩尤）人身牛蹄，四目六手。秦漢間說，蚩尤耳鬢如劍戟，頭有角，食鐵石。”《神異經》則講道：“南方有獸，角足大小狀如水牛，其毛黑如漆，食鐵而飲水。其糞可為兵器，其利如鋼。名齧鐵。”《拾遺記》亦云：昆吾山上住著一種大小如兔子食鐵野獸，腎和膽像金屬一樣，雄性毛色如黃金，雌性如白銀。過去曾經有一對這樣的野獸潛入吳國的兵器庫裡，將所有的武器都吃光了。吳王抓住了這對野獸，叫人殺掉，用它們的腎和膽鑄造成了一對寶劍，即干將莫邪（另一說干將、莫邪是春秋時吳國的鑄劍夫妻，他們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對寶劍）。這些傳說或許有相互借鑑的成分。

【蚩尤】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傳說中並沒有談到貘有食夢的能力。據筆者所知，中國神話中有食夢能力的生物有二。一種是伯奇，它是方相氏手下的十二神獸之一。方相氏是周代至漢代宮廷儺儀式（一種大型驅邪儀式）中的巫師，其手下的十二神獸分別會吃一種邪物。古代中國人大概將噩夢也當成是一種邪物，所以幻想出伯奇來對付它。傳說西周時有一個孝子也叫伯奇，他遭到後母的誣陷，被父親尹吉甫趕出了家門。最後因為太思念父親，抑鬱而終，靈魂化成了伯勞鳥飛回到了父親身邊。作為孝子的伯奇何以演變成吃夢的神獸，這點不得而知，又或許二者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名字碰巧相同。另一種食夢獸沒有名字，只見於宋代釋贊寧的《物類相感志》卷六中：“（食夢獸）莫詳其狀，實鬼物也，好食人夢而口不閉，常貪心不足人，凌晨說夢，善惡依人，故君慎說夢也。”

【《陰陽師》中的食夢貘】

我的一位朋友喪無認為：遍覽《和漢三才圖會》、鳥山石燕的妖怪畫卷，至於19世紀井上圓了所撰的《妖怪學全集》，都沒有食夢貘的記載，唯有小泉八雲在1902年出版的《骨董》一書中，始談到食夢貘，因此可以認定貘與食夢的聯絡興於19世紀晚期。對此，我表示贊同。水木茂在《妖怪大全》說道：豐臣秀吉曾經將貘的形象繡在自己的枕頭上。這一說法如果屬實，就證明了貘最初傳入日本時，日本人是模仿唐人將貘的形象置於枕側的，本意應該是為了消除疾病和邪氣，但後人逐漸誤解，將貘當成了專門吃噩夢的妖怪。

最後再講一句題外話：西方傳說中有一種夢魘，專門給人制造噩夢，不知道將夢魘與食夢貘這兩種妖怪放到一起，會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