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與青山更配

村行

［宋］王禹偁

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

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

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

何事吟餘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

王禹偁自詡「本與樂天為後進，敢期子美是前身」，《村行》是他的代表作，從容曉暢，確實彷彿樂天風味，優點缺點都像。

如果沒有第二聯，整首詩不過清秀而已，談不上多驚豔。棠梨葉落，蕎麥花開，對得工整，顏色也好看，只是有些聲律啟蒙的氣質。倘若落到林妹妹眼裡，怕也逃不了一句「斷不可學這樣淺近的，一入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卻是不折不扣的佳句，唐詩一般的氣韻中含著幾分宋詩的理性，讓這首詩直接提升了一個檔次。

上句以有聲寫無聲。「晚籟」其實是個很微妙的形容，或許是山谷裡的風聲，深林中的蟲鳴，或許還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然界本身的聲響。有其他更清晰明確的聲音時，你可能就不會這麼明顯地意識到「晚籟」的存在了。所以詩中越說「萬壑有聲」，越能顯示出黃昏的寂靜。這其中有環境的寂靜，也有心理上的寂靜。

下句以無語寫有語。錢鍾書的《宋詩選注》說，「否定命題總預先假設著肯定命題」。「數峰無語」就是句大實話，可是一旦特意去強調其「無語」，倒反而是在心裡已經默認了山峰原本是「有語」的，如此山峰便成了有情之物。而有情之物此時卻又以無語相對，意思便又翻出了一層。詩的好處正在這樣的詞句之間。

寫日出最好是放在海上，「雲霞出海曙」「半壁見海日」，混沌初分無中生有，蘊含著無數的可能；而與斜陽最配的就是青山，「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屬於黃昏的歸宿與鄉愁，只有山的厚重深沉足以承載。

有一年坐車經過賀蘭山，一路上都是崇山峻嶺相伴。傍晚時分，隔著車窗看到落日漸漸掩在了山背後，前一刻還是滿心遊興，忽然就變得歸心似箭起來，那一刻的心境，大概就像這首詩裡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