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酒二爺”的話題……

酒二爺因為好喝酒,又因為排行老二,人們便以“酒二爺”呼之,倒把他的真名實姓給忘了。

酒二爺活了八十多歲,喝了一輩子的酒。

有人為他計算過,假如他從二十五歲開始喝酒(很有可能比這更早些),平均每天喝半斤(低估了),每年按365天計算(閏月忽略不計),六十年,酒二爺要喝掉一萬多斤白酒!

每年差不多要喝一桶——裝柴油的大鐵桶,每桶按200斤算!

儘管兒子、媳婦好言相勸或者板著面孔數落,均告無效。酒二爺還是照喝不誤。

興生產隊時,家家都是“地瓜幹,地瓜饃,離了地瓜不能活”,或者,“地瓜乾兒是主糧,雞屁股是銀行”。就這樣,全年仍是半飢半飽,一年到頭難見葷腥兒,更是很少有人喝酒。

可是,酒二爺卻是天天離不開酒。

那會兒時興用地瓜乾兒釀酒,縣城裡就有一處這樣的酒廠。社員們可以用地瓜乾兒換酒喝。

儘管如此,也只有在逢年過節招待客人時,才弄點地瓜乾兒奔波幾十裡去縣城換酒,平常日子,很少有人用它換酒喝,要知道,那地瓜乾兒是口糧,酒不喝能行,人不吃飯可是活不成的。

但在酒二爺那裡,卻顛倒了過來,飯不吃可以,酒不喝可是難熬的。

酒二爺的老伴去世早,他後來一直跟著兒子、媳婦過日子。

兒子、媳婦管得嚴,不會讓他放開手腳拿地瓜乾兒去換酒喝;

要錢去買酒吧,得看晚輩的臉色,雖然村裡代銷點也有便宜的酒,但錢比地瓜幹更稀罕,有錢就不吃那瓜乾兒面的又黑又粘的窩窩頭了。

怎麼辦?酒二爺就趁兒子、媳婦不在家的時候,用布袋裝上地瓜乾兒,賣了再買酒喝,或直接換酒來喝。

有一回,家裡的酒被酒二爺喝得瓶子底兒朝天了,已經斷頓兩天了。老漢忍受不下去了。

這一天,正逢集日,他向兒子要錢趕集去買酒喝,嫌兒子給的錢不夠,便打算用地瓜乾兒去換。

這一來,兒媳婦忍不住了,說他敗家,說他不把家業鼓搗乾淨不走人(指死)!

雙方爭執不下,酒二爺見地瓜乾兒帶不成,蹲在門檻上,一袋又一袋,不停地抽著菸袋生悶氣。並數落兒子媳婦心腸硬,不孝順;

媳婦說他只顧自己,不顧家。

吵嚷了一陣,酒二爺磕打掉煙鍋裡的灰,把煙荷包纏在菸袋桿兒上,然後往腰間一別,氣呼呼地趕到東牆根處,抱起一根碗口粗細的檁子放在了肩頭上,扛起來就往大門外走(酒二爺那時五十多歲,還挺壯實)。

不用問,他這是趕集賣檁子,賣了檁子再去買酒喝!

兒媳婦見狀,趕緊衝上去,從公公背後抱住檁子就往後拖,而酒二爺也不鬆手,肩扛著檁子使勁兒往前衝。兩個人,媳婦兒拼命往後拖,酒二爺拼命往前衝,各不相讓。

結果是,二人如同拔河賽,前邊兒的走不了,後邊兒的拖不回,僵持在了大門口,引得眾鄰居像看耍猴兒。

二人誰也不先放手,他們心裡都清楚,如果誰先放手,另一個人在猝不及防中勢必倒在地上:如果兒媳婦先鬆手,酒二爺就會向前來個嘴啃泥,檁子同時會砸在後背上;如果酒二爺先鬆手,後邊的兒媳婦會摔個仰面朝天或者屁股蹲,那檁子就會砸在兒媳婦頭上或身上!

天哪,誰出了事都是天大的事兒!氣憤歸氣憤,惱火歸惱火,萬不可惡作劇。

正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有兩位鄰居快步衝上前去,一前一後,同時抱住了檁子,同時大聲吆喝:“都鬆手,快放下!”

二人都十分聽話,同時鬆開了手。

有一天晚上,酒二爺去大隊代銷點玩兒(那時,每到晚上,代銷點和生產隊裡的牛屋院兒是人們聊天的地方),鄰村一位中年婦女,拿著一個能盛二斤酒的歪脖子扁瓶(瓶口如暖瓶口大小差不多),帶著一布袋地瓜乾兒,到代銷點換酒(後來,人們不用去酒廠換酒了)。

當營業員把瓶子灌滿後,卻還有一兩多剩在舀子裡。營業員讓那位女的喝掉,那女的臉一紅,笑著說她不會喝酒。

說這話時,正好酒二爺在近旁,那女的說,就讓這位大爺幫我喝了吧。

酒二爺很高興,說:“那我就不客氣了。”說罷,接過舀子,只一口,就把那一兩多白酒喝下肚去,接著用手抹了一把鬍子上的酒珠兒,說:“這瓜乾兒酒不錯。”

當那女的用軟木塞兒蓋酒瓶時,又發現酒已經溢位瓶口來。

那女的拿著軟木塞兒不知如何是好:倒掉一些再加軟木塞兒吧,實在捨不得;不倒掉一些吧,就沒法加軟木塞兒。

正在為難之際,營業員說,不妨還讓這位大爺幫忙喝一口,再加軟木塞兒吧。

那女的忙說:“大爺,倒掉一些怪可惜,你再幫忙喝去一些吧。”

酒二爺因為剛才一口酒把酒癮勾了上來,正想著如何壓壓酒癮,沒想到這女的又讓喝酒,真是天上掉餡餅,毫不費功夫!

酒二爺二話不說,雙手捧起酒瓶,咕嘟咕嘟,一氣兒把酒喝過了瓶頸,到了酒瓶的肩膀頭兒!然後把酒瓶放到櫃檯上,抹了一把嘴,心滿意足地說:“真好!”

酒二爺萬萬沒想到,這一下子幫了倒忙,闖了禍。

那女人見瓶裡的酒被酒二爺喝去好多,頓時動了肝火,埋怨酒二爺喝得太多,回去沒法給家裡人交代。

這女的嘟嘟囔囔好一陣。

酒二爺也顯得很尷尬,通紅的臉上掛著苦笑,比哭還難看。

連忙說:“別生氣,別生氣!”又對營業員說:“快,快給她重新加滿瓶子,我付錢,快點兒!”

營業員不敢怠慢,連忙把被酒二爺喝掉的那些酒重新加上,那女的才抱起酒瓶子哭喪著臉離去。

酒二爺好喝酒,但酒風正,從沒見他酒後失態過(指哭鬧吵架等)。

只是有一點,耽誤幹活。

他會泥瓦匠,經常有人找他去幫忙,那年月,家家日子過得雖然窮,但到了房子上樑封頂的關鍵時刻,主人家仍會想辦法把伙食弄得比平時好一些,當然更要有酒來招待。

每到這時候,酒二爺開懷暢飲,飯後便倒在附近的柴草堆裡鼾聲如雷,睡得格外香甜,任你大聲吆喝,甚至對他又搖又晃,也不會醒來。

眾人只好讓他睡去。

大家知道,即使把他叫醒了,因為上了年紀,蹬梯子爬高的活兒,又是在酒後上班兒,對他是有很大風險的。

所以,也就隨他的便兒。

主人還怕他睡覺著了涼,特地把被子抱來蓋在他身上,又在他旁邊倒上茶水涼著,等他醒來的時候再加點兒熱的,方便他很快喝下去。

一起幫工的人們很眼熱酒二爺的待遇,說:“都不如他,酒足飯飽,撲通歪倒,別人幹活,他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