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件事，埋藏在心裡幾年了，一直沒有說出來。不知是不敢說，還是由於愧疚，難以啟齒，不好意思說。如不是班裡出現了“偷錢風波”，也許我還會把它繼續深埋於內心處。

三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在浙江台州工作。三年前的待遇，比現在更低。為了能多掙點錢，我一邊開了輔導班，一邊到學校上班。為開輔導班，我租了三間房子，一間我住，一間是廚房，一間是比較寬敞的教室。

可以想見，那是多麼忙碌的生活。但也沒辦法，為了生活，很多時候，我們的選擇，往往不是我們心甘情願的。

一個週末，一位學生的家長，付給我3000元的學費。我沒有存起來，而是把它們夾在了錢包裡。第二天，我早早起床，騎電瓶車去學校上班。下午上課前，我把外套脫下，放在籃球架下，和同事一起打起了籃球。由於打得太忘情，離開的時候，忘記拿外套了。等到想起來的時候，已是十多分鐘後。於是就匆忙往操場上跑。為什麼如此匆忙？因為錢包不見了！

跑到籃球架那邊，抓起外套，第一時間把手伸進口袋，空空如也！裡外又翻了幾遍，還是沒有！完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因為錢包裡面，不僅有3000多塊錢，還有我的身份證等證件。如果丟了，麻煩就大了去了！

我做了各種假設，比如我沒帶錢包？比如錢包放錯衣服了？然後又都一個個否定，我當時的想法就是，錢包不見了，要趕快找回來！一定是被哪位學生拿走了！

二

校長知道了、副校長、主任們也知道了。他們一聽這訊息，全都嚇了一跳。問我身上帶這麼多錢做什麼？又說按常理，學校的小孩子，還都比較單純，就算是初中生，也好像沒有這種膽量拿走這麼多錢吧？

假設是假設，查還是要查。從小學到初中，學校開始了一次大行動！主要問的內容，就是當我們打完球以後，有誰看到哪些學生在籃球架那邊玩。還真問出了結果，兩位一年級的小朋友看到了。

我並沒閒著，拉著一年級小朋友的手，進每一個班去找人，看是誰拿走了錢包。因為小朋友說，她們看到有人拿走錢包了。現在想想真好笑，讓一年級的小朋友，去辨認每個班黑壓壓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不看暈才怪！再說，這麼小的孩子，也沒有能力去明辨是非對錯的。再進一步說，有時候，眼睛也會騙人的。

經過排查，找到了甲乙丙丁等學生，他們都是四年級學生，平時都很頑皮。那一天的午後，他們就在籃球架那邊，一直玩到上課。副校長找到他們，把他們分別叫到一個密閉的房間，問他們有沒有拿走錢包。回答的結果都一樣：沒有拿。

兩條線索，都沒有結果。眼看下午就要放學了，怎麼辦？領導說，他們會不會一起分贓了？或者把錢藏到哪個角落裡了？在甲乙丙丁的班中，問他們的同學和老師，他們平時的表現怎樣等等。老師說，都挺頑皮的，表現又不好。

當帶著有色眼鏡去懷疑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這個人嫌疑會越來越被放大。

當時的我，就是這樣想的。滿腦的狂熱之下，那幾個頑皮的學生，像是受了嚴刑逼供，毫無招架之力。他們越說沒有拿，我就越覺得他們拿了。既然都不承認，怎麼辦？搜桌子！搜身！

當狂熱戰勝了理智，身為教師的我，已經走的太遠！以成年人的我們，去搜四年級學生的書包和身體，無論從師德上說，還是從法律上講，都已經太出格、太離譜、太不可思議。

我們在做著違法的事！我們在傷害著未成年！

書包裡沒有，抽屜裡沒有，身上沒有，甚至鞋子都脫掉了，還是沒有！

除了失望加絕望，我不知當時還剩下什麼……

三

事情毫無進展，但我怕了。我國《刑法》上明文規定：搜身的物件是犯罪嫌疑人，檢查的主體必須是機關、公安、檢查機關，其它任何單位、團體和個人，不得以任何藉口進行搜身，否則就是違法，情節嚴重的就構成犯罪。

我問領導，如果這些學生回去，告訴了他們的家長，會連累學校嗎？領導說沒事的，錢丟了那麼多，搜一搜也沒什麼，並讓我不要太擔心，即使有家長找來，學校也會進行說明的。

就這樣不了了之。此後的一個多星期，我的心情都不夠好。畢竟丟了那麼多錢，還有極其重要的證件。由於這件事竟發生在學校，我當然依然懷疑甲乙丙丁四人。領導甚至給我建議，讓他們班的學生暗地裡盯著他們。因為如果他們有錢了，一定會買更多好吃的。狐狸的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好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領導們的經驗就是豐富，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辦法。但後來的事實告訴我，是我們太過於勢力物慾，以致忘記了自己的天職。很多時候，成人的心，真的太過於齷齪，太過於可怕。我們用成年人的所謂經驗和尺度，去設計一個個陷阱，甚至動用非人道的手段，讓幼小的心靈，陷入我們的彀中！

自己被汙染了，反過來又用汙染過的渾濁雙眼，去打量這個世界。真是一個悖論和怪圈。

像是一場夢，錢包連同錢與證件，全都不翼而飛。都怪自己，那麼不小心。

四

兩個星期後的又一個週末，我拖著疲勞的身子，躺在床上。正好一個補課的學生進來了，他是來問我題目的。說完了題，他就拿起資料和筆，準備到教室中去。突然一不小心，筆掉了，掉在了床下。他就彎腰撿筆，正要撿起時，他說：“咦？老師，床底下怎麼有個錢包？” 他的話剛落音，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問：“錢包？哪裡有錢包？我怎麼沒看到？”“在床下你的鞋子裡。。。。。”

一個機靈坐起來，把頭探向床下的鞋子中。天哪！太激動了！這不就是半個月前丟的錢包嗎？怎麼在這裡？怎麼在這裡啊？

固然，失而復得的心情讓人超級興奮。可每當想起被冤枉的孩子們，就覺得無限愧疚！還帶給他們那麼多壓力，讓他們承受那麼多懷疑的目光，這讓我情何以堪！

我又把鏡頭過了一遍。原來週日的那天，因為疲乏，沒有脫衣服，就躺在床上，打了個盹。可能就在此時，錢包從口袋裡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鞋子中。

第二天上班時，也沒有注意錢包，就到學校去了。然後打了球后，口袋中不見了錢包，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學校的學生拿走了。

其實丟失錢包那天，回來後，我也翻箱倒櫃地找了，床底下我也看了個遍。唯一沒有注意的，就是鞋子裡面！

現在我算真正明白了，當你沒有真憑實據的時候，請不要隨便懷疑，更不能因為懷疑，就動用可能是違法的行為，去誹謗，甚至誣陷一個清白的人！

五

到學校後，開始我沒敢說。搞得地動山搖的“錢包事件”，到頭來是一幕子虛烏有的鬧劇，逗誰呢！

一段時間後，我還是忍不住了，對校長說了實情。說完後，我就補充，我想給受冤枉的孩子們一些補償，來表達我的歉意。

校長說，還是不用了吧！如果把錢給他們，讓家長知道了，反而可能鬧出事來。不如就這樣算了吧，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就這樣算了嗎？這幾年來，我是一直揹負著這個心理包袱的。

現在我把這件事講出來，在這裡，來表達我對孩子們的歉意：對不起，是老師錯了，請原諒老師的愚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