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雖美,卻是黑夜的前奏

又是一個夜晚的來臨。

路燈排排亮起來,車子很少,過去常在耳邊的輪胎和柏油路摩擦的聲音變小了很多,瑣碎的鄰居們生活的聲音卻無比清晰,爭吵,為一餐飯誰來做,為狗怎麼遛;歡笑,跟著健美操蹦蹦跳跳,又或是其他什麼好玩的情節。大開大合的情緒總伴隨著嘈雜和喧囂,嘆息反而幾不可聞,對生活的妥協時不時發生在夜半,隔著牆,傳到我這裡來。像是深冬裡湖面的一道冰裂,悄悄地,沒人真正知道那究竟象徵著破碎還是融化。我也不敢揣測,不清楚這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來自哪個鄰居,不明白有時令人心碎的哭泣為什麼得不到擁抱。反正天還是會亮,生活在繼續。

有好多天沒看到月亮,上次還是在新年之後,月亮只有一半,空氣裡涼涼的,穿得少,面板會疼,疼完就會發熱,撥出去的空氣都凝結在鏡片上,眼睛在自己撥出去的霧裡,看得到光卻不知腳下踩著的是沉沉睡去的冰還是飄飄落下的雪。也不知怎的,和月亮的記憶很多,我突然記起有一年年底剛好有幸遇上了月全食的發生,北京是很好的觀賞地點。剛開始時,我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車窗外月亮很近,有時會被遮擋住消失不見,等再看見黑色的洞就變大了。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生怕錯過什麼,可又覺得我已經錯過了太多。

月亮就那樣獨自掛在天上經歷著只有它自己可以經歷的陰影,在很多目光裡,直到消失,直到再次變回來,人群散了。所有人都覺得還是那一輪月亮,但我明確地知道不是了。我開始感到傷心。那感覺類似於你很喜歡一個人,可是某一天對方被換成了另一個靈魂,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可是還是變了。不接受發生的人會格外地感到痛苦,但大多時候還是選擇了固執。只是即便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月亮上,月亮也依然反射著光。

等到天亮了,窗外的雲彩時聚時散,植物們開始變得更高。我想象著,人潮擁擠的街口,人們有同樣的緊張嚴肅的面孔。再等到天黑,地平線上的雲彩會染上太陽的光,像鳥張開翅膀一樣忽明忽暗,那些臉龐才變得鮮活。或者是哭哭笑笑,影響鄰居睡覺。其實人沒有幾次能碰到自己認知邊界的機會,就算有也會覺得不行了還可以繞著走,縮回去同樣心安理得,於是「閉很久眼睛是一種技術」,要裝瞎,要自己騙自己,要活在自己給自己創造的假象和幻覺裡,等到戳破的時候再哭天搶地,這很難,忍受有一根羽毛永遠都在心上飄蕩,有一團火把清晨的露水燒乾,再接著逃跑,退到水中,看房子和家都坍塌了。如人入暗,則無所見。忍不住思考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退真的是退嗎?有許界限是模糊的,前後是相對的。看起來的捷徑都是在繞遠兜圈子,離要去的地方很遠,如果真的知道要去向哪裡(一個不成熟的倒裝句)。

我想什麼,我要什麼,和我不想什麼,我不要什麼,本質上是一個意思,還是在表達意願是如何被完成的。所以有人說自由不是想要什麼就要什麼,而是不想要什麼,這是騙人的。自由不是為所欲為,但也不意味著是自律,自律是一種方式,不代表一定能抵達自由的目的地,互相替換都是片面的。或許可以說自由是曠野的風,是比煙花還寂寞,是與任何人(包括自我)都無關的自然而然。當然,說到底也是個定義,我做不到。我只會說,愛咋咋地,還能咋地。

其他無事可做的時候,我也會留意一下各種家用電器。吸油煙機是打呼嚕的老人,冰箱是愛發脾氣的阿姨,熱水壺是一驚一乍的幼兒園小朋友,吸塵器是青春期愛打籃球的少年,離不開它們就也成了朋友。

總之,小樹掉了的葉子全長回來了,在意的事情經歷過不在意又開始在意了,人們互相指責嗔怒也互相關心愛護,可有誰能注意到人心是靠喚醒而不是刺激的。解決辦法大概是唯有試著與喜樂共振。講到最後,我並不想傳達什麼。如果可以,希望能讓你知道,天黑了天亮了,還是有人能注意到的,比如我。一切發生終將如雲煙,身在其中就是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