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團建設再掀茂腔熱:風雨茂腔二百年之二

劇團建設再掀茂腔熱:風雨茂腔二百年之二

王仙梅

劇團建設再掀茂腔熱:風雨茂腔二百年之二

王仙梅在《打金枝》中飾金枝。

劇團建設再掀茂腔熱:風雨茂腔二百年之二

陳豔琴在《王小趕腳》中飾“二姑娘”。

1954年,二嫚的孫女王仙梅與丈夫加入高密“群立茂腔劇團”,1955年9月,該團劃歸諸城縣,以丁氏家族培養的演員為骨幹。專業劇團軟硬體得到了很大提升,諸城茂腔迎來了第一個繁盛時期。很多村都組織了自己的戲班,其中不乏優秀的民間藝人,而農村觀眾也個個是“茂腔評論家”。

丁家戲班充實劇團 名角出場一票難求

1952年,高密成立了“群立茂腔劇團”,王仙梅與丈夫喬俊魯加入其中。該團參加膠州專署的文藝匯演,演出了《李二嫂改嫁》一劇,王仙梅、尹翠雲、韓榮善、陳豔琴獲演員一等獎,喬俊魯(飾張小六)、劉豔苓(飾婦女主任)獲演員二等獎。1954年下半年,該團劃歸藏馬縣,1955年9月劃歸諸城縣。此後的幾年,諸城茂腔迎來了第一個繁盛的時期。

當年在諸城的舞臺上,活躍著丁家戲班培養的一批茂腔演員,王仙梅、陳豔琴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王仙梅出生於茂腔世家,是以老滿洲為首的丁氏茂腔第四代傳人,她是二嫚(丁寶紅)的孫女,王福舉之女,自幼學戲,諸城茂腔劇團的早期負責人之一,工青衣,唱作俱佳,尤善唱,主演過大小劇目近百出。

王仙梅的嗓音高亢、嘹亮,鄉土氣息濃郁。諸城民間有“三天不喝水,也要看看王仙梅”之說。陳豔琴是諸城的早期演員,工花旦,曾先後在30餘部劇目中擔任角色,尤以在《王小趕腳》中塑造的“二姑娘”形象,受到廣大觀眾的一致好評。她的表演潑辣,放得開,角色塑造鮮活生動,民間有“王仙梅唱得好,陳豔琴浪得好”的讚譽。她們在城裡演出常常一票難求。這種讚譽,現在看來,簡直就是絕妙的廣告語。

軟硬體配套提升 劇團走向專業化

自從有了專業劇團,諸城茂腔開闢了專業團體與業餘戲班齊頭並進的新局面。1955年後,劇團先後招收了祁豔君、孫日明、胡玉蘭、曹曰華、李華東、李樹梅等青年演員,又選派王學政、遊學書等到昌濰戲曲學校學習,特聘東北京劇名家王麗秋任指導教師,對演員進行嚴格訓練。郭炳群等樂手對樂隊的編制、配樂進行了改革創新,在保留三大件的基礎上增加了高胡、三絃、揚琴、大低胡和笛子、嗩吶等,打擊樂也齊全配套。唱腔方面吸收了其他劇種的《反調》《哭黃天》《桃李笑》《小上墳》《梆子數板》《一、二、三》等曲牌和板式。劇團行當齊全,又有了先進的燈光佈景,演出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1959年10月,24歲的韓春宵從中央戲劇學院進修結束後分配到諸城,從此,茂腔劇團有了專業導演。

當時的茂腔戲以傳統劇目為主,為配合政府工作需要,韓春宵與王仙梅等主創人員編排了諸城第一部現代戲《魏民隆忘本回頭》,演出後受到群眾歡迎。韓春宵制定了演員練功制度,早晨踢腿壓腿跑圓場,飯後練唱工。劇團逐步走上規範化,對提高演員的藝術素質作用明顯。

1962年6月,諸城茂腔劇團赴濟南匯報演出了《雙鳳冤》,受到了副省長李宇超的接見。同年10月,《五女徵南》在昌濰專區文藝匯演中獲集體一等獎。11月,牛進與王金華編創的大型神話劇《濰河仙子》上演,轟動全縣。這一時期的主要演員有王仙梅、陳豔琴、尹翠雲、劉桂英、祁豔君、李樹梅等,樂隊司鼓徐啟林,操琴史增啟。

農村冬閒組戲班 民間藝人放異彩

上世紀50年代初到60年代初是諸城茂腔普及最廣的時期,專業劇團的成功帶動了民間戲班的發展,很多村莊在冬閒時組戲班學戲唱戲。枳溝、呂標、郝戈莊……諸城的南半部肘鼓子戲班非常活躍。

戲班多了,演出密集,看戲的機會就多。哪個村有戲,大夥兒便跑到哪去看,十里八里遠也要去。上世紀60年代初期,馬耳山腳下的尚莊戲班紅極一時,培養出了一批享譽馬耳山一帶的鄉村演員。別看他們都是“種地的”,一登臺就各亮絕活,曾出現過方圓幾十裡甚至鄰縣五蓮的村民都爭相來尚莊聽茂腔的盛況。

看完戲,觀眾走在回家的路上,總是熱烈評論著演員的唱工、身段、有無唱錯之處,評論著弦拉得怎麼樣,傢什(鑼鼓)打得怎麼樣,行頭如何,哪個村的戲班水平高,哪個演員演得好……各抒己見,各有所好,點評到位。眾人沉浸在茂腔藝術中,像盛宴後的回味,他們是不折不扣的評論家。

如今,舜王街道的老梧村50多年沒演過整場大戲了,年近80歲的馬新民不是戲班裡的人,不識字,唱得並不算好,可至今他仍能完整地唱出好幾場大戲,且有些唱段是目前已見出版的劇本中未記載的原始唱段。

俄羅斯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強調,演員在臺上要進入劇中的規定情境,讓自己處在劇情的環境之中。老梧村戲班演丑角的張方孝沒有文化,但他卻知道上了舞臺,要有個“進去出來”的關係。他在《鑰匙記》一劇中扮演的後孃對前房的女兒極盡虐待,悲慘之時觀眾的眼淚止不住。當年在幾十裡外的村子演出,演職人員都是由村裡安排各家管飯,可有時演《鑰匙記》時,別的演員都被領走了,演後孃的張方孝卻沒人要,領演員的婦女們嫌他太厲害,對前房的女兒太狠毒了。他轉一圈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只好再去找村書記,並一臉無奈地辯解:“演的角厲害該俺事的?做戲不像不如不唱呀!你說我該怎麼辦?”書記只好另安排他吃飯的地方,這樣的事碰到過好幾次。

張方孝的老師是掘村人,是曾跟二嫚學過戲的王福昌。青島金光劇團解散後,王福昌回鄉後來到老梧村戲班,培養起了醜婆張方孝、青衣孫茂雲,孫方渠,小生孫清湘、武生孫明剛等一幫出色的演員,並把這幾位視為得意門生,有時他自己也參加演出,但他更有成就感的是看到他的學生們的成熟。他看完張方孝的演出,忍不住稱讚:“三兒,你可真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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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梧村戲班1955年湊糧請老師的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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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梧村請老師教戲賬目中,清楚記錄了“趙福田交穀子2斤3兩,錢6角”等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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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金嶺

在筆者的家鄉舜王街道老梧村,閒暇時唱茂腔已成為村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在生活困難時期,諸城茂腔仍然活躍,不少村湊錢湊糧買樂器、戲裝,請老師教戲,對茂腔的需求度已經跟吃喝相提並論。部分老鄉奔赴東北討生活,幾十年不能回家,便用茂腔寄託自己的思鄉之情。

鄉親閒暇時常唱茂腔 扎臺唱戲設專人安保

筆者的家鄉舜王街道老梧村當年的茂腔戲班能演近50齣戲,水平不錯,有幾個演員的表演精彩到無可挑剔。

筆者在銚期嶺上南望秀麗的馬耳山、趟過家鄉的河流時,心中便響起那些道白和唱詞:

觀東山東山高高有萬丈,觀西山西山高緊接烏雲,觀南山南山高冰雪不化,觀北山北山高樹木狼林。唏唏唏,呼嗵嗵,山石搗碓,唏溜溜,嘩啦啦水衝山根。出溜溜,串連連蛇鑽百草,嘰嘰嘰,咯咯咯野雞成群。我一眼觀不盡那春中的景,我打馬,我打馬奔上路紅塵……

晚霞滿天,收工的鄉親們走在回村的路上,有人唱起:“日落西山烏昏昏,虎奔深山鳥奔林,虎奔深山把食打,鳥奔深林去存身……”那情那景,如詩如夢。茂腔成為幾代人表達思想和感情的重要形式,已經成為當地群眾最喜愛的精神大餐。

傍晚,農村場院裡,戲班在演戲,優美的唱腔飄蕩,偶有清脆的鑼鼓聲。悠閒的人們圍坐在周圍,有的老人在抽菸,有的拿著蒲扇驅趕蚊子。孩子們也著迷地聽著戲……這是不扎臺子就地演出的景況,要是扎臺子唱戲,孩子們會壘石頭、搬凳子,為年邁的爺爺奶奶佔一席之地。人太多,村裡會安排人員散佈在觀眾當中,拿杆子維持秩序,叫“打場子”,因為人擠人,亂了場子的事也常發生。

困難時茂腔依然繁榮 勒緊褲腰帶唱戲學戲

上世紀50年代初到60年代初,諸城茂腔的普及之廣成為一種很罕見的現象(三年困難時期,在茂腔流傳地區大戲大多停演)。

以諸城北為例,在方圓10多公里之內的村,就有相州、老梧村、後塔橋、高戈莊、學究、王家巴山、西老莊、昌城、孫倉、山西、營馬、興和、石橋子、王苑、喬戈莊等村自設戲班。村民湊錢買戲裝、買樂器,在生活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湊糧湊錢請老師教戲,教戲的老師也深受人們尊敬。

老梧村會計賈希彩家曾有一個破賬本,上面記載著1955年、1956年請老師排戲湊錢湊糧的賬目。今天你交3斤小米,明天他交兩個秫秸,實在不多,可在當時的條件下,這些對一般家庭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支出,諸城人民對茂腔的熱枕和執著可見一斑。

上世紀50年代初和60年代初,老梧村戲班上演過的劇目有:《潼臺》(別名:《八郎探母》)《東京》(別名《賣寶童》《觀燈》)《西京》《北京》《三勸》《王定保借當》《雙換》《王二英思夫》《打水》《越牆》《絲蘭記》《鑰匙記》《張郎休妻》《跑山》《隔簾》《獅子樓》《南唐》《西岐》《珍珠衫》《桃花庵》《坐花亭》《羅衫記》《裴頓賣線》《五女會》《二女爭夫》《葡萄架》等近50出。

諸城人赴東北討生活 唱茂腔寄託思鄉之情

60多年過去了,筆者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少年時代看的本村戲班中趙福田(工老旦,二嫚的徒弟)演的《砸船》一戲,趙福田領著兩個孩子跪在臺上邊唱邊哭,有人在臺下也跟著抽泣起來。隨著劇情的發展,臺下流淚的人越來越多,忽然有人往臺上扔錢,不一會兒,扔錢的人越來越多,場子後頭的人把錢往前傳遞,有賣火燒的也往臺上扔火燒,賣糖石榴的用紙包了糖石榴也往臺上扔。人們恨不得把隨身帶的東西都扔到臺上,幫助那受難的母子……這就是戲臺的神奇之處,能讓人入戲,為劇中人物悲痛不已,不得不驚歎茂腔獨特的藝術魅力。

2011年,在一個大雪封山的寒冬裡,筆者專程到吉林的柳河縣三道溝村,去尋訪趙福田一家,可趙福田夫婦及他們的長子、次子、長女都已去世。他的二女兒趙淑芳說,因為生活困難,1957年,他們一家無奈背井離鄉,來到東北這片山溝,再沒回過老家。她父親想念關里老家的時候,就唱起家鄉的茂腔。冬天大雪封門,周圍各村的鄉親都喜歡來她家聽她父親唱家鄉的茂腔,其他會唱、會拉的都來。大家離家多年,沒有能力回老家再看一看那片生養他們的故土,只能靠唱戲懷舊。大家團聚在一起,這時,家鄉的茂腔便成為最動聽的思鄉曲,聽著茂腔,大家似乎又回到了遙遠的故鄉,又和父老鄉親們團聚在一起,唱到悲情的慢板時,大家一起流淚……

趙淑芳回憶說:“父親去世時,周圍村很多人來送葬,用生產隊裡的三口大鍋做米飯招待都不夠用的。”這是對趙福田的哀悼,也是對家鄉茂腔的追懷。

在吉林省的梅河口市,筆者找到了曾在老梧村戲班拉二胡的單金嶺,這位70多歲的老人回憶起當年來便傷心地搖頭嘆息。1957年,17歲的他來到東北,下煤窯挖煤,體力消耗大,吃不飽,想娘,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跑到荒野裡唱茂腔,那悲悲切切的女調傾訴著他對故鄉、對母親的思念:“雲秀英兩眼淚滿腮……”唱著唱著自己就淚流滿面。

在家鄉人的心目中,茂腔是神聖的,是人生的教科書,是最動人心魄的鄉土音樂與文學。在表達思鄉的情懷、傾訴悲傷的心情方面,最能顯示出其獨有的魅力,那是一種令人驚歎的音樂與感情的交融。用“痴迷”來形容老百姓對它的喜愛並不過分,茂腔已經成為諸城人鄉情的標誌,是影響過幾代人的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