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槍真罪！今天是我老公被關押的905天，今天也是他的38歲生日，我怎麼都想不到一個善良本分的人怎麼就成了‘罪犯’？平時孩子們玩的玩具，怎麼就成了他入罪的證據？”這樣的追問，在河南新鄉長垣縣卜女士的心中，已經默唸了千遍。
10月11日，卜女士告訴華商報記者，2019年7月19日廣州番禺區法院一審以非法買賣45支槍，判處丈夫羅旭陽有期徒刑12年半，“這是我們瞭解到的兩高涉氣槍案件批覆出臺後，量刑最重的模擬槍案。我丈夫不服判決，我們已經上訴到廣州市中院。”
10月8日，華商報記者從代理律師肖之娥獲悉，上午在廣州番禺看守所裡會見了羅旭陽，下午前往廣州市中院面見法官提交要求開庭審理的意見。
羅旭陽的妻子認為判的不是丈夫，判的是四口之家
法院認定達到槍支認定標準
華商報記者獲得的（2018）粵0113刑初749號刑事判決書顯示，據廣州市番禺區檢察院指控，2017年3月至4月，羅旭陽為謀取非法利益，透過網路、微信買賣模擬槍，由歐某、周某和何某等（均另案處理）接槍打包後透過東莞、廣州番禺等多個物流店發貨。2017年4月7日，物流店員工發現歐某、周某等人郵寄的快遞中藏有疑似槍支遂報警，警方先後從中繳獲45支疑似槍支。經鑑定，其中3支屬於以壓縮氣體為動力發射氣槍鉛彈的非制式槍支，42支屬於以壓縮氣體為動力發射彈丸的非制式槍支。
廣州番禺區法院審理認為，涉案槍支數量龐大，據被告人和同案人供述，除被繳獲槍支外，已有多個槍支被郵寄出去，涉案槍支均是模擬槍，外觀與真槍極為形似，銷售價格不菲，槍口比動能均達到3—10焦耳/平方釐米，達到1。8焦耳/平方釐米的槍支認定標準。被告人羅旭陽主觀上明知買賣槍支違法，卻利用快遞、物流收寄驗視過程中的疏漏買賣槍支，這些槍支流入社會後將給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帶來極大的危害。
法院認為，被告人罔顧這些社會危害，一味追求高額經濟回報，無視國法，非法買賣槍支，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非法買賣槍支罪，依法應對其適用“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的量刑幅度予以處罰。公訴機關指控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指控罪名成立。依照《刑法》第125條第一款、第64條等，以非法買賣槍支罪一審判處羅旭陽12年6個月。羅旭陽在法庭上辯稱自己不知道銷售模擬槍違法，只是賺取差價。
5歲女兒目睹爸爸被警察抓走
“所謂45支槍全是玩具槍，槍口比動能都在3—10焦耳/平方釐米，幾乎沒有致傷力……”卜女士說因為丈夫涉案，這兩年5個多月來，她非常關注國內類似模擬槍案的司法實踐，讓她幾乎也變成半個“槍械專家”。
羅旭陽的女兒曾目睹爸爸被警察抓走
羅旭陽原本有個幸福的四口之家
卜女士和羅旭陽是新鄉同鄉，2003年結婚。2016年羅旭陽做微商，在手機上經銷玩具。“他主要經營電動車、平衡車、山地車和揹包，作為中間商賺取一點差價，每月有五六千元的收入。”她清楚地記得2017年4月19日丈夫被抓那一天的細節。
“他去幼兒園接女兒時被控制，江蘇宿遷的便衣警察雖然沒給他戴手銬，但5歲多的女兒當時目睹了那個場面，後來問她警察為啥抓走爸爸……”卜女士後來被通知到長垣縣公安局刑警隊，河南警方配合江蘇警方將丈夫帶走。
兩個月後，家人得知，羅旭陽因為被上家供出，並且在快遞包裹中查出45支模擬槍被廣州警方網上追逃。6月份，廣州警方赴宿遷將涉嫌非法買賣槍支罪的羅旭陽押解回廣州。2018年7月2日，廣州市番禺區法院開庭審理此案。
“判的不是他，是四口之家”
“我腦子當時一片空白，感覺天都塌了下來了，判了12年半，這判的不是他一個，而是等於判了我們這個四口之家的死刑……”卜女士表示，羅旭陽上有老下有小，這兩年半來，一家人度日如年，身心俱疲。羅旭陽的奶奶77歲，爺爺76歲，身體都不好，幾次住院手術，“他爺爺奶奶都是心臟病，已經兩年半見不到孫子，一直擔心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愛孫。怕老人內火攻心，我們一直瞞著，不敢讓她知道真相，她每次問，我們就說是還在補充偵查，但時間久了我們恐怕也瞞不住……”
丈夫被重判，對他們四口之家的打擊最大。“我之前沒有工作，就是在家照顧兩個孩子，老公出事以後，找律師花光了我們所有的積蓄，還欠了很多外債。”卜女士表示，“我們失去生活來源，現在全靠我公公接濟，我一個人要撫養兩個孩子，家庭負擔沉重。大兒子上中學，小女兒上小學，孩子在學校裡也經常受到同學嘲笑奚落，心理受到影響。
丈夫是O型血曾多次無償獻血
2018年7月2日，番禺區法院第一次開庭審理時，她在法庭上見到丈夫，但只能隔空相望，不允許說話。她曾收到丈夫在羈押期間的來信，信中丈夫讓她將孩子撫養成人，不要告訴孩子他的事情，讓孩子多參加公益慈善活動，好好生活。卜女士介紹，丈夫為人善良，曾多次無償獻血。“國家提倡無償獻血，他每年都會無償獻血兩次，還說自己是O型血，別的出不上力，但血還是有的！”
卜女士介紹，2019年7月19日廣州番禺區法院一審判決時，公公和婆婆請求法官解釋為何兒子被重判而有些省份卻不起訴時，被法警帶離法庭。“我因為當時腦子空白雙腿發軟，也被兩個女法警攙出法庭，他們就關緊大門，再也不理會我們！”卜女士心痛地表示，2019年7月24日，他們向廣州市中院遞交了上訴書，但直到現在都沒有見到法官，“現在我們最擔心的就是法院不開庭審理，直接維持原判。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毀了我們一個家！”
在浙江犯案可能只是行政處罰
華商報記者注意到，國內已有多起類似的案件，2018年12月，網購24支模擬槍的四川劉大蔚案在福建省漳州市中院再審宣判，劉大蔚犯走私武器罪被改判有期徒刑7年零3個月。2015年4月，泉州中院以走私武器罪判處其無期徒刑。2015年8月，福建省高院二審裁定維持一審無期徒刑的判決。
浙江省高院、省檢察院出臺的《關於辦理涉以壓縮氣體為動力的槍支刑事案件的會議紀要》明確規定了涉案氣槍槍口比動能在1。8焦耳/平方釐米以上、不足16焦耳/平方釐米的，不唯槍支數量論，一般情況下不認定為情節嚴重。其中，涉案氣槍槍口比動能在1。8焦耳/平方釐米以上、不足5。4焦耳/平方釐米的，公安機關可以予以行政處罰，檢察機關一般可以依法不起訴，已經起訴的，法院可以認定為情節輕微，免予刑事處罰；涉案氣槍槍口比動能在5。4焦耳/平方釐米以上、不足10。8焦耳/平方釐米的，應予較大幅度的從寬處罰，符合條件的，檢察機關可以依法不起訴，法院可以判處緩刑或者免予刑事處罰。
“如果我老公是在浙江他可能就會是行政處罰，最重也就是定罪免罰。”卜女士認為，法院在審理案件時機械執法對一個家庭影響巨大。2018年3月兩高《涉氣槍案件批覆》出臺以來，全國多地都有明顯改變，為何一直走在改革前沿的廣州會做出這樣的重判？卜女士表示：“我老公一直本分做人，他做賣玩具的微商也就一年，怎麼可能與犯罪聯絡上？我丈夫所售‘槍支’比動能在3—10焦耳/平方釐米，這些所謂的模擬槍根本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1。8焦耳/平方釐米的槍支認定標準的確太低了，我們深感其痛，應當修改提高，我們一家希望廣州市中院能夠公平公正的判決，希望二審法官能還兩個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律師說法
模擬槍案同案不同判會損害司法權威
“兩高的涉槍批覆明確規定，在決定是否追究刑事責任以及如何裁量刑罰時，應當綜合考慮氣槍鉛彈的數量、用途以及行為人的動機目的、一貫表現、違法所得、是否規避調查等情節，綜合評估社會危害性，確保罪責刑相適應。”江西吉安市政協委員、知名律師曾慶鴻接受華商報記者採訪表示，相信廣州市中院會慎重審理本案的，“涉及刑法理論，非法買賣槍支罪屬於抽象危險犯，不是以保護槍支管理秩序為目的，而是以保護公眾的生命、身體為目的。3-10焦耳比動能的彈丸致傷力，是否以構成對刑法所保護的公共安全的危害，這需要相關槍支或物理動能專家來解釋，則更有說服力。”
“判得太重，實在看不下去了，希望肖之娥、盧方舟律師為羅旭陽實現正義，並以此案推動槍支認定標準的提高。”知名律師徐昕日前表示，廣州羅旭陽模擬槍案是兩高批覆後判刑最重的模擬槍案。
10月8日，代理律師肖之娥前往廣州番禺看守所會見了羅旭陽，“他情緒還可以，就是覺得判的太重了，同類案件都處罰的輕，為什麼自己被判12年半，無法理解。”肖之娥介紹，番禺看守所很不錯，允許被告人和家屬之間可以通訊，“家裡的情況他都瞭解，不過我跟他說家人都很關心他時，他眼睛紅了，但很堅強沒有哭。”
45支模擬槍來源不明鑑定存疑
關於涉案的45支模擬槍，卜女士認為丈夫僱傭的3名工作人員應該是統一打包寄出包裹，有些玩具槍殘缺不全，並不能以此認定丈夫涉案的就是45支，他們家屬和律師一直對此存疑，“對這個‘45支槍’的鑑定我們還存在質疑。”
羅旭陽案的代理律師肖之娥接受華商報記者採訪時指出：“本案證據存在嚴重問題，尤其是45支玩具槍來源不明，同一性無法保證。”
肖之娥律師此前曾是劉大蔚案的再審辯護人。肖之娥解釋稱：一個是對玩具槍的提取、扣押等程式違法；另一個是很多還沒有發出的快遞包裹，扣押時根本沒有拆開確認包裹內物品。鑑定時，也存在新增氣瓶鑑定的情況。“法院如果採信辯護人提出的這些證據問題，那麼涉案物證就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據此得出的鑑定意見也不能採信，理論上應當依法改判羅旭陽無罪。”
玩具槍作為真槍判刑違背常理
肖之娥表示，羅旭陽上訴後，作為二審案件，很多時候是不開庭審理維持原判，“為此，10月8日下午，我親自去法院提交材料，我提出本案符合二審開庭審理的條件，要求開庭審理。
至於案件的最終結果無法預測，“被告人和辯護人不是裁判者，只能盡最大努力爭取。”
如果羅旭陽在浙江犯案可能會行政處罰，但在廣州卻會被如此重判，談及國內類似案件判例為什麼不統一，肖之娥表示，槍口比動能的資料實際是確定的，目前是1。8焦耳/每平方釐米。
“儘管兩高出臺了涉氣槍案件解釋，要求不唯數量論，重申主客觀相統一，但因槍口比動能的資料沒有從根本上提高，導致槍支認定標準的根源問題沒有解決。浙江省高院、省檢察院出臺了浙江範圍內此類案件的裁判標準，處罰較輕。其他地方適用的標準則不一，法官自由裁量權較大，同案不同判的情況較多。”
肖之娥告訴華商報記者：“機械執法，如槍口比動能極低的玩具槍作為真槍判刑，很多情況下會導致判決違背民眾的常識常理常情。因為政策調整，有的法院法官法官判的輕，有的則判的重，同案不同判會損害司法權威。”
針對羅旭陽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現狀，肖之娥建議，如果二審維持原判，羅家只能堅持申訴，或者是爭取減刑，早點出來，別無他法。
華商報記者 李華 編輯 王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