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柯棋局——一個失落的故事

蘇寧在一段模糊的時間裡得一個清晰的夢境 ,或許是某個死去的人遺落在人間的殘夢,她接過殘夢繼續縫縫補補,她的大哥,她的鄰居,她的仇人同時亂入這個清晰的夢境。先是一棵冬日裡的柳樹百無聊賴地搖擺,地上的三個墳包隱沒在荒涼的雜草叢,宛若幾間滅絕動物的巢穴,沒有云,人間翻騰著黏糊糊的溼霧,天空露出生病時該有的臉色。蘇寧的腳步踏地無聲,夢境裡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奔向一團亂七八糟的繩子,繩子不一會解做三段,三個人一人一段,茫然地看著彼此,好像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做,如此做的緣由何在。總之他們此刻被同一種情緒籠罩,蘇寧憑著夢的指引走近他們,她本沒有問題,然而夢境借她的嘴巴問出問題:“你們在做什麼?”三個人同時伸出三根指頭,阿拉伯數字“三”以詭異的姿態攫住蘇寧的心,她感覺到自己的心房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縮小,根本支撐不住心臟的跳躍,粗重的呼吸聲響徹雲霄,整座落花村的人莫名其妙睜開眼睛,他們走出門口,凝視著夢境造出的幻影,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試圖喚醒蘇寧,她的媽媽急忙捂住她的嘴巴。

“別這樣,她會死去的。”

落花村的人從來不會喚醒做夢的人,他們的眼睛目睹過各種各樣的夢境,加上世世代代的口口相傳,真真假假早已混淆不清,他們知道夢不宜喚醒,源於很早很早之前的某張故事殘片,故事裡說到某個深陷鬼怪夢的少年,他四肢上的肉已經被地上的小鬼啃淨,露出猙獰恐怖的白骨,他憑藉著關節的力量自然而然做出逃避的動作,他的父親伸出自己的手,夢如塵土散落大地,他的兒子沒有從夢中回來,據崔九堂描述他的兒子將在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夢中孤獨地活下去。這個父親在崔九堂的門前連跪九天九夜,可他的誠心只換來崔九堂的一句話:他是千百年來唯一一個迷失生死渡口的人物,他將會是哪裡的王。

《一個只能統領自己的王》,這是這個故事的名字,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做出喚醒夢境之類的傻事。如果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你不小心闖入某個村莊,你遇到的生靈可能僅僅是一片片幻影,你不必和他們打招呼,你走你的路,他們自有他們的天地,清晨的陽光會解決一切問題,那時候所有的人都將擁有實實在在的肉體,鼓動著唇舌興奮地聊起一些人間的舊事,走在人生途中的人永遠看不到沾在自己頭顱上的塵埃,你也不必看到,當塵埃覆滿你的額頭時,你的眼睛會不自覺向過往投入自己幾瞥複雜的目光。

蘇寧仍然在自己的夢中徘徊遊蕩,午夜的黑暗即將散盡,夢似乎並沒有結束的意思,月亮逐漸隱沒在一塊淡藍色的幕布上,村民意外地看到蘇寧本人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的夢境邊緣。大概過了很長時間,但村民眼中的這段時間快如一道閃電,蘇寧的夢境發出雞蛋摔碎破裂的聲音,她的幻影帶著邪惡的微笑走近她的肉體,一把抓住,像屠夫手中的屠物,夢消失了,然而自此以後,蘇寧忘記現實的生活方式,她的夢境完完全全主導了一切,夢境裡她的年歲是十八,現實中五十四的皮囊絲毫沒有賜予她清醒的認識。

不知是誰說出的第一句話,蘇寧在她甦醒後的三個月後突然被村民當成神的代言人,阿勝從繁華的都市匆匆趕回來,他告訴村民:“新聞報道,一九九一年時天堂的神們集體自殺,自殺時他們把一個小女孩拋入人間,據說墜落地正是落花村的那棵柳樹。”村民們交頭接耳討論著自己腳下的土地,他們為自己體內流淌著神仙的血液而自豪,同時又怕臨近村的村民搶佔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福地。

“建立廟宇吧?” 三姑娘提議道。

三姑娘是娘娘廟的廟祝,她平生最虔誠對待的事情就是燒香祈禱,因此娘娘賜予她某種神秘而又邪惡的力量,即能清晰看到每一個人未來的禍福吉凶。新年伊始,娘娘廟門口找她趨吉避禍的人能排出一條千米的長龍,初一到十五這段時間她從不休息,一旦十五的圓月升到中天,她會對剩下的人說一句:“時間到了,你們回去吧!”很多人甚至跪求她救救自己親人的性命,她無動於衷地撥開人群,回到自己低矮的小屋,倒頭睡去。

三姑娘的提議得到大家熱烈的迴應,每家每戶恨不得砸鍋賣鐵,他們幻想著造出幾十棟富麗堂皇的宮殿,落花村將從此雞犬升天,重新成為新一代的神譜人員,不死不滅,自在逍遙地看著人世間生靈的滅亡和更迭。

在《南和縣誌》裡有這樣一句話:“廟宇成,落花沒。”

今天的南和縣已經沒有落花這個村落,大概是消失了,大概是換名字了也不一定。倒是有一處名叫爛柯的村落,這個村落裡有一座神奇的廟宇,廟宇裡常年坐著一位能掐會算的廟祝……

爛柯棋局——一個失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