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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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建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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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金瓶梅建築研究》

自序

完成這樣一部書,是要面對挑戰的。

頭一個挑戰,毋庸諱言,來自整個社會對《金瓶梅》的固有看法。

斗轉星移,這部經歷了四百多年風霜的大書,在當代面對的誤解或惡意一點不少於先前,甚至相對某些更開放包容的時代,當代顯得更有褊狹……這些舊有觀念會產生一種力量,嚴重阻礙正常研究的開展。

自己在研究過程中,儘管恪守專業範圍,卻也時時小心,避免誤觸不當雷池,這勢必從一定程度上限制研究內容的廣度與深度。

時至2018年末,黃霖老師還在詰問這部小說的“汙名化”問題,難免為自詡新潮先鋒的當代人唏噓。

“汙名化”的現實引發對於《金瓶梅》系統研究的相對匱乏,這帶來本研究的第二個挑戰。

由於專業研究的缺失,《金瓶梅》的相關建築研究不像《紅樓夢》之類,經前人耕耘,已經形成比較成熟的工作基礎。

在展開研究的起始階段,就發現已有研究幾乎一片空白。作為研究的處女地,自然存在明顯的先入優勢,卻也會面對某些特別的艱辛。

因此不得不從最基本的文字分析開始,在完成相關鋪墊工作後,才可能進行更深層次的空間分析與文化分析。

這帶來的問題顯而易見——書中內容深淺不一,無法使所有的章節保持同樣的研究深度。

在研究中明確發現這個問題,因此在撰寫過程中,儘可能有意識地關注筆墨的濃淡,避免邏輯與層次上的過分突兀。

第三個挑戰源自研究方法。

研究過程中參閱了大量文學研究的成果,更深入的研究也會與文史類專業的研究者產生更多交流。

其間很容易發現,他們的研究路徑、思維結構、素材組織甚至邏輯的關聯程度,都與理工科所慣用的方法與標準大相徑庭。

某些文科的方法,貌似有悖邏輯,實則更為深晦。引入這些方法,有可能使得研究的基色更加斑駁,但是倘若不能有效控制,也容易呈現凌亂的邏輯關係。

這個問題在研究前期已明顯覺察了,儘管處處留心,隨時調整,仍難免受到影響,甚至某些論述,不得不採用純粹文史類的方法。

因此在研究過程中,很多時候需要以更理性的方式甄別素材,強化邏輯的關聯程度,並深探至其他專業某些極深邃處,力求絲絲入扣。

最後一個挑戰,或許是最直接的——基於有限的個人能力,難免各種疏漏。儘管在整個過程中,已窮盡心力試圖實現自己的研究目標,但也一定隨時暴露不盡如人意處。

研究或有總體缺失,或在某些角度掛一漏萬,對於某些觀點的判斷,或可存在差錯,甚至明顯謬誤……一旦付諸梨棗,皆昭昭在案矣!

如今不揣譾陋,只是自珍於這些文字雖顯粗疏,至少大都足夠堅實,或許可為後來研究者作墊腳之用。

上述林林總總這諸多挑戰,也激發起無限動力。在整個研究過程中感受更多的,是一種推動的力量,推動自己砥礪前行。

就在本書行將付梓之際,不才有幸,被增補為中國《金瓶梅》研究會(籌)理事。

這是一份學術榮譽,更是對未來研究之路的一記鞭策,提醒自己持續付出更大努力,不可懈怠。

是以為序

己亥冬至序畢

中國美術學院張江校區

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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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建築研究後記

本書是基於小說《金瓶梅》文字進行的建築歷史與理論專業研究,有別於純粹文學意義上的“金學”研究

[1]

在學術實踐中,確實也存在本專業領域的研究成果,卻主要服務於其它專業領域的現象

[2]

筆者承認不同研究的多角度價值,但還是希望本研究明確聚焦於建築相關專業領域。

為此從研究方法上儘可能遵循本專業的思考路徑,即由專業視角提出問題,再以相應的方法探索解決思路,從而獲取專業研究成果。

整個過程遵循“提出問題→嘗試回答問題→否定問題→提出新的問題→嘗試回答問題→最終回答問題”的理性思考路徑。

特殊之處在於,研究物件是一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因此自展開工作之始,就需要具有小說文字分析的知識與技能儲備。

筆者在多次通讀原著基礎上,以各種途徑閱讀了大量相關文獻。文獻的內容各有側重,觀點彼此不同。

作為專業方面的研究,筆者以建築歷史與理論的視角,對於那些文獻進行了必要的取捨。

此間更重要的是,認真研究與學習了不同專業的研究工作方法,受益良多。

當然,小說畢竟是虛構的敘事作品,不能完全用作史實。

特別是相比而言,中國古典小說缺乏西方相對成熟作品的敘事連貫性[3],中國傳統的模糊性思維也帶來某種跳躍性。

在建築環境的研究過程中經常遇到的問題,便是小說場景的斷裂。

“總的來說,明清小說家很少注意情緒與氣氛的聯絡,以至於極少能將敘述、對話和描寫融為一體。

要介紹一個新場面,小說家或許對那地點的描述相當精心,但在此後的敘述中,卻極少對描寫的細節做一重新提示,以至於在那一場面中的人物各幹各的事情,幾乎跟他們的背景脫離了聯絡。”[4]

彼此不連貫的地方,甚至某些自相矛盾的敘述,在研究的過程中會經常發現,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對於研究主體的把握。

因此在研究進行中,需要透過不同層次文字的梳理,釐清脈絡,架構合乎常理的敘事空間。

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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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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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小說《金瓶梅》中的風土城市與市井宅園而進行的研究,本書取得的成果主要包括:

以敘事學作為媒介,透過揭示故事場景的構築機理,在文學語言與建築學語言之間,探索了一些研究的路徑;

對於《金瓶梅》中的城鎮,結合小說文字分析而描繪出了其基本物質結構肌理,以及這些相關城市,特別是小說中“清河縣城”的市井運營狀態;

對於《金瓶梅》中的宅院建築,也是以小說文字為依據還原了基本物質形態。研究特別關注市井背景下的空間敘事,以及中晚明時期建築禮俗與制度的相關內容和執行情況;

對於《金瓶梅》中的園林,在小說文字的基礎上結合史料,特別是一些相關敘事素材,總結出市井花園不同於文士園林的特點,可作為中國私家園林歷史研究提供補充;

總體而言,在梳理一些基礎性工作的前提下,本研究以《金瓶梅》小說文字為素材,從空間敘事的角度探索建築專業研究的方法,並取得相應成果。

很顯然,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後續的研究可以從廣度和深度兩個方面展開。

從廣度而言,可以由文字擴充至小說版畫中的建築相關研究。

崇禎本的版畫,與文字屬於相互關聯又彼此獨立的兩個系統,其中不論是城市、建築、園林空間方面,還是大小木作、室內外空間陳設,以至與官式建築所不同的市井營造做法等方面,都存在著非常豐富的研究素材。

對於崇禎本《金瓶梅》版畫中建築形態的研究,可採用分類的方式提取相關素材,以宋代、清代的營造做法為參照,探尋某些實體發展演進的脈絡。

研究廣度拓展也可以考慮以不同的相關專業學科作為研究工具而進行。儘管研究物件是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但也有必要關注西方相應的成果。

不論是基於建築學還是文學,很多西方學者以完全不同的視角,利用獨特新穎的方法,從相對合理的距離來審視中國的文化現象,提出富於獨創性的觀點,對於研究的深入展開都具有積極的啟發意義。

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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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 · 明代城市景觀圖(區域性)

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西方傳統的建築歷史理論與中國古代的營造類典籍不同,更多從理性的維度展示許多世紀以來的建築相關研究主題的深度成果。

建築學的相關研究,不論針對古今中外,都會不自覺地使用西方所提供的某些方法作為途徑,畢竟建築作為一個學科源自西方。

並且西方建築理論已經形成完備的體系,具有相對完整的理論統一性。另一方面,

“中國的傳統文化背景與西方文化發展的背景,從歷史經驗、心理結構到思維方式,都具有很大的差異。

所以,東西文化並不是可以透過簡單的套比即可完成從傳統向現代的躍進的。以西方建築學為參照系的發展道路,事實上使得傳統建築的研究與建築事實貌合神離。”[5]

中國建築存在完全不同的文化屬性,雖然形式與體量等純視覺內容也是中國古代建築所追求的一個方面,但顯然更加重視隱藏於其背後的文化因素。

研究的外延也可以透過符號學等方式,對於空間敘事進行更充分的擴充套件。法國文學批評家、符號學家羅蘭·巴特在《意象·音樂·文字》(Image-Music-Text)一書中說:

“首先並最重要的,敘事有著超乎人想像的多種題材,並以大量不同的介質——任何一種足以承載人們故事的介質——表現出來。

那可以是清晰的語言——包括口頭與書面的、靜止或動態的畫面、手勢,或是其它混合了上述所有介質的東西。

敘事呈現於神話、傳奇、寓言、口頭故事、短篇筆記、史詩、史實、悲劇、情景劇、喜劇、啞劇、繪畫(比如維託雷·卡帕齊奧的聖厄休拉)、彩色玻璃窗、電影院、連環畫、新聞條目與談話。

並且,在這些幾乎無窮盡的紛繁形式下,敘事出現於不同時代、不同地點、不同社會;它起源於洪荒的歷史中,沒有哪個地方的人們不存在敘事。

所有的階層、所有的族群都有他們的敘事,經常性地與不同甚至敵對的文化背景的人們進行交流,成為他們的樂趣。

忽略掉文學方面好與壞的差別,敘事是民族間的、超越歷史的與跨文化的——它就存在於此,如生活本身。”[6]

這段論述對於敘事的範圍進行了最大可能的延展。

儘管其中的表述沒有直接提到建築作為敘事的載體,但從這些單純的概念中不難發現,建築符合所有的敘事主體的特徵。

以這樣的視野考察小說《金瓶梅》中的建築,勢必會從更廣泛的途徑發現研究線索。

而從深度上,可以在既有研究基礎上,以小說的文字精讀切入,深入探究基於城市、建築空間甚至營造細部層次的身體意涵,以探尋中國建築、園林發生機制中的一些深層動因。

每個人看身邊客觀物質空間的過程,都是一個文化選擇的過程。

“誰也不會以一種質樸原始的眼光來看世界。他看世界時,總會受到特定的習俗、風俗和思想方式的剪裁編排。”[7]

從創作的角度看,小說作者會更加有意識地參與這樣的剪裁編排,並且長篇小說的作者具備更加成熟與準確的語言駕馭能力。

而從研究的角度看,這樣的建築空間場景描繪,在整體的意義上,可以被看成某種田野工作(Field Work)的角本,或是粗淺而異常豐富的“民族誌”素材。

同時這些文字所描述的,雖非絕對精確的建築考察報告,卻充滿了這些報告通常所不具備的某些建築意象。

這些意象,由於人的參與——不論是小說作者眼中的人還是想象世界中的人,共同形成異常生動的建築場景。

從這些場景中還原出屬於那個時代的客觀建築狀況,正是本研究最根本的緣起。

在此基礎上,在中國建築史的學科範疇內,以小說《金瓶梅》文字敘事為媒介,完全可以進行更深層次的建築意象探討。

早在將近九十年前,梁思成與林徽音進行平郊建築調研時的思考,或許已經觸及這些討論的本質內容:

這些美的存在,在建築審美者的眼裡,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和“畫意”之外,還使他感到一種“建築意”的愉快。這也許是個狂妄的說法——但是,甚麼叫做“建築意”?我們很可以找出一個比較近理的含義或解釋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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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李 輝 教授

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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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瓶梅》的研究在近年來已經形成一定的規模,並且與小說相關的一些子項研究,如小說作者的考證等也已經形成一定的氣候。儘管時至近年,仍有一些聲音對於“金學”的研究提出質疑,但在筆者進行研究初期進行的資料整理工作中所涉及到的相關著述來看,應該肯定“金學”是一項具有嚴肅性的文學專業學科研究。

[2]研究的過程中對於這個問題的思考存在一個過程,但後來澄清了自己的思路。筆者認為,假使有一個化學專業的學者,透過純粹化學的研究而獲得一個能準確為古代建築斷代的成果,其主要服務無疑是提供給了古代建築專業的研究領域,但其工作本質還應算是一個化學專業的工作——因為他的工作是無法由建築專業工作者取代的,因此其成果依然歸屬於化學領域。

[3]李輝,許月蘭。西方長篇小說中的建築空間意象[J]。城市建築。2016(1):106-109。

[4] (美)夏志清。中國古典小說[M]。胡益民等譯。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15。

[5]毛兵等著。中國傳統建築空間修辭[M]。北京: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10:6。

[6]筆者譯。原文出自RolandBarthes。 Image Music Text。 Fontana Press, 1977:79。相關原文是:Narrative is first and foremost a prodigious variety of genres,themselves distributed amongst different substances - as though any material werefit to receive man‘s stories。 Able to be carried by articulated language,spoken or written, fixed or moving images, gestures, and the ordered mixture ofall these substances; narrative is present in myth, legend, fable, tale, novella,epic, history, tragedy, drama, comedy, mime, painting (think of Carpaccio’sSaint Ursula), stained glass windows, cinema, comics, news item, conversation。Moreover, under this almost infinite diversity of forms, narrative is presentin every age, in every place, in every society; it begins with the very historyof mankind and there nowhere is nor has been a people without narrative。 Allclasses, all human groups, have their narratives, enjoyment of which is veryoften shared by men with different, even opposing, cultural backgrounds。 Caringnothing for the division between good and bad literature, narrative isinternational, transhistorical, transcultural: it is simply there, like life itself。

[7] (美)露絲·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M]。王煒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8:5。

[8]梁思成,林徽音。平郊建築雜錄(上)[G]//梁思成文集(第一卷)。北京: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01:293-310。

李 輝:《金瓶梅建築研究》自序與後記

文章作者單位:中國美術學院

本文獲授權刊發,原文刊於《金瓶梅建築研究》,

2020,同濟大學出版社出版

[該著作入選國家“十三五”重點圖書出版規劃專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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