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的性侵醜聞，就不再重複做道德上的譴責了，相關譴責大家已經看的很多。
但還是重複一下。
1。 國內酒局文化的核心，即勸酒文化，是一種陋習；
2。 在職場中的勸酒文化，屬於職場霸凌的一種；
3。 強姦是犯罪，應該按照法律受到嚴懲；
當然，涉及犯罪的問題，最終還是要等警方的結論。
說完了以上，想從組織行為學的角度，聊聊阿里的企業文化。
01
道德敗壞乃至違法犯罪，對於任何大公司和大組織，都是不可避免的。
大廠的同學都會知道，每年乃至每季度都會有違法違紀的行為通報（
當然其中很少涉及所謂私生活
）。
性騷擾或破冰文化裡的糟粕，也不僅僅是阿里一家獨有。
如騰訊前幾年有一個年會，也有下流環節被扒出來。
滴滴也被曝光有類似問題。
但阿里這次風波影響之大，
和京東的明州事件一樣
，可以說是中國商業發展史上一次標誌性事件。意味著男女之間的問題，將可以嚴重衝擊一個全球性企業。
除了性質本身惡劣，女方公開的一些情節讓人瞠目結舌外，還有兩個原因。
第一，因為是阿里，體量、名氣在那裡，阿里的一切都是新聞，不贅述了。
第二，還是因為是阿里。
這就是
阿里特殊論
。
阿里，一直是以價值觀聞名的企業。
甚至我們一直聽說，
阿里招人最看價值觀
。價值觀合拍，比才華背景能力還重要。
而阿里入職以後，會經過很嚴格的價值觀培訓。相比之下，很多其他大廠的入職培訓，也就是大學社團式的走走過場。
而且阿里確實是一家非常關注細節的公司（
在網際網路這個行業來說
），細微到辦公用品的領取等。這家公司對人的言行，是有具體要求的。
所以阿里的同學，一般來說，也是社交網路上最平靜、乃至最正能量的一群人。
這些都是“價值觀“文化的體現。
當一家特別強調價值觀的企業，出現涉嫌強姦這樣的醜聞，同時還出現了所謂的“同事冷漠”等問題。
外界難免有一種強烈的反轉感觀。
也有點諷刺。
恰恰很多年來，阿里一直在對外大力宣講自己企業文化，今天都成為批判的彈藥。
相比之下，其他網際網路企大廠平時也沒少被噴。但無論騰訊、位元組還是百度，關於它們的企業文化，沒有太多材料可以研究，也沒有什麼金句妙語之類。
其實都有，但一個是對外宣傳水平不夠，其次呢，影響真的沒有那麼明顯。
阿里對價值觀的強調，在網際網路圈就是一種顯學。
阿里人也是顯學。
以上順手一搜
這點其他大廠沒有那麼強烈。
騰訊人有什麼特徵？
掛工牌逛海岸城和永珍天地嗎？
位元組有什麼特徵？掛工牌坐地鐵嗎？
搞到最後全是掛工牌……
媒體【20社】有一篇報道，叫做《公司裡來了阿里人》，影響很大。
裡面描述阿里人自帶一套阿里邏輯，比如：
熱衷於PPT、冗長無用的會議以及所謂掌控會議節奏；
要求員工aggressive、把工作當做生活等等
我估計很多阿里的同學看了會不高興。覺得文章有醜化阿里人的嫌疑。
我的看法是，文章大體應該是真實的，你都不需要在阿里呆過，但凡在大網際網路公司呆過就明白，就是這些玩意。並不限於阿里。
比如在騰訊，據說大家都希望技能點數可以往彙報這個才華上加。
在位元組，有一位朋友這樣說，自從某部門改用英文開會，會議的冗長度降低了90%。因為許多網際網路公司流行的、近乎狗屁不通的話術實在不知道怎麼翻譯成英文，只能以I want to say thank you to xxx 開始，以I want to say thank you to xxx草草結束。
但一說阿里人會更有畫面感，可能還是和企業文化的強勢有關。
那為什麼阿里的企業文化會那麼強勢，如此強調價值觀呢？
02
創辦企業不是要建立道德王國，本質還是要贏得市場競爭。
除了創始人馬雲本身的好惡之外，阿里是電商起家的。
電商這個行業，有兩大特徵。
第一，人多。
不光用人多，而且和人打交道的次數多，頻率高。
做搜尋或者瀏覽器，並不需要每天讓幾十萬人和幾百萬、幾千萬人進行高密度溝通。
但電商需要。所有的電商企業都需要高密度、高強度地和人打交道。
甚至企業反腐上在電商行業的重要性遠高於其他網際網路服務行業。
因為電商行業的尋租空間更高。
與阿里類似，另一家電商巨頭京東也喜歡強調江湖文化，所謂兄弟情。
而拼多多則有著名的的“本分”文化。
新六脈神劍、兄弟情與本分，目的都是為了維持高強度的組織性。
第二大特點是高度的競爭性。
電商也從第一天開始，就處於要麼南北朝，要麼三國鼎立的狀態。反正競爭很激烈。
其他網際網路賽道容易所謂“壟斷”，因為方便。
絕大部分的中國網際網路使用者只會使用百度搜索
（特殊原因這裡不展開）
，絕大多數只會使用微信……
但方便不是電商行業的唯一考量。
人類，有理性人的一面，所以在商業買賣中永遠喜歡貨比三家。所以我們總是高頻度的切換於不同的電商平臺，不厭其煩地比價、比質。
這和我們在玩遊戲，看影視的時候永遠喜歡隔段時間換換口味是一樣的。所以，內容行業也不太可能壟斷。
有趣的是，除了主營的電商以外，阿里幾乎所有業務都處於一種始終需要和對手進行強競爭的狀態，不管是不是行業第一，它都是可以被隨時取代的。
你不用支付寶可以用微信支付，你不用高德可以用百度或騰訊地圖，釘釘之外當然可以選擇企業微信或飛書，阿里大文娛的首要目標應該還是少虧錢，雲服務這種關乎安全的更不可能只有一家選擇……
行業實現不了壟斷，決定了永遠需要處於一種打仗、打大仗的狀態，不太允許一種鬆散但可能富有創造力的企業文化存在。
所以，嚴密的組織性、高度的服從性和執行力，才是電商行業真正需要的文化基因。
這點對阿里有好處，但也會限制阿里系的創新性。
有一個逸話，真不真我也不知道。據說有一天逍遙子一大早跑到阿里大文娛的某個部門，發現根本沒人上班，很生氣，發了狠話，結果阿里大文娛每天執行史上最嚴打卡制度……
但我們都知道，文化行業，乃至所有的創意性行業，都不是靠打卡可以搞出來的。
劉德華勤懇上班40年，這個上班，也絕不是我們理解的早上9點或8點準時上班……
高組織性團隊，不一定適合玩轉所有行業和業務。你讓華為來弄綜藝節目，大機率是不好看的。
強調一下，這裡沒有要褒誰貶低誰的意思。不同的企業，不同的組織形式，適應同的行業而已。
03
關於阿里的企業文化，有兩個比較標誌性事件。一個是月餅門，一個是蔣凡事件。
月餅門是2016年在阿里內部的中秋搶月餅活動中，四名程式設計師弄了個程式，多刷了124盒月餅。最後為了維護價值觀，四名員工被開除。
蔣凡事件就是因為他作為淘寶事業群總裁和網紅出軌導致全網熱議。
一直有一個看法。月餅門和後來的蔣凡事件，有一個先後順序，先有月餅門，後有蔣凡事件。
但假設先有蔣凡事件，就不會再有月餅門了。
怎麼理解呢？
月餅門發生的時候，阿里處於一種順風順水的狀態，而阿里也希望把自己的價值觀作為一個行業標杆去宣講。
很類似古代王朝在興起時，創始人特別焦慮憂患，很容易發生那種砍掉小兵小將來立威的典故。
所謂馬上得天下，現在要為坐天下做準備了。
但蔣凡事件出現的時候，形勢就比較尷尬了。
首先蔣凡不是什麼nobody，他是阿里排名前列的重要人物。是大將、元帥、方面軍總指揮。
這樣的人，從正常邏輯來說，除非他造反或創始人希望如斯大林和朱元璋那樣進行一場大清洗，否則他是不可能被清除的。
但正因為蔣凡被寬容了，阿里以後再也不可以動輒揮淚斬小兵了。再斬，就是三觀不正了。
所以，月餅門是揮淚斬小兵，是為了宣講強化價值觀的權威，坐穩江山，約法三章。
蔣凡事件是刑不上高P，是為了維護實打實企業利益，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個時候，過去立的價值觀高於一切的flag，就只能靠邊站了。
這是所有高度依賴價值觀或意識形態的大組織必然會面對的歷史三峽。
道理也很簡單，阿里，和地球上其他的類似公司並沒有本質的不同。如果沒有根本性的制度創新或生產力革命，又怎麼可能指望我的意識形態（價值觀）永遠高人一籌呢？
這次性侵醜聞，是這種挑戰的深化。
不光阿里，我們看京東的風波，拼多多的風波等，都有類似的感覺。
還是那句俗話，登高必跌重，或者說，過去立的flag，大部分都會插在自己頭上。
04
從個人角度來說，我並不喜歡那種過於強調價值觀職場氛圍。
道理很簡單，過度強調道德共同體，本質還是一種帶著有色眼鏡看人的方法論。
但寫這篇東西，也並不是為了批判，只是想探討一些組織行為學上的問題。
從行業競爭來看，阿里的企業文化當然有其優勢，除了一些團隊的戰鬥力始終被人稱道外，真正適應了阿里的企業文化以後，其人員穩定性很高。
很多老阿里人告訴我，阿里待久了，其實非常穩定習慣。
而且我相信，阿里本質還是一家網際網路公司，裡面還是有很多符合我們對這樣公司預期的，高素質的人（
至少我認識不少
）。發生了這樣程度的危機以後，應該是會有改變的。
在印度，曾經有一個調查，顯示控訴職場性騷擾的最多的是網際網路和金融行業。
並不是這兩個行業的人最渣。而是這兩個行業的從業者，整體素質更高，對職場性騷擾的容忍度更低，也更願意反抗和利用投訴、起訴和曝光來保護自己。
正如我們在很多其他行業，其他公司，你只會聽說這樣的事，但這些事，不會變成負面新聞。
最終我相信這個事情，可以帶來一定的社會進步。
怎麼說呢？至少以後所有網際網路乃至其他行業的大公司，都可以有一個先例去處理類似問題。
也可以革新觀念：和性有關的醜聞，不能再用所謂公司不管男女私生活去對待了。
職場性騷擾乃至性犯罪，是非常嚴重的事，需要嚴肅對待和處理。
在相對好的企業裡，職場文化會因此有一定改善。對一些道德底線很低的人，特別是一些男性領導，形成一定製約。
總的來說。阿里的HR也好，管理團隊也好，可能從來沒有想過，會栽在這件事上面。本來可能他們是業內最有自信的一群人。
有一句話，還是可以解釋一切的，那就是：
時代不同了。
最後，
我在社會上有一個體會，在同等背景和條件下，哪個行業，哪個公司，國際化程度高，需要與國際接軌多，就更有可能成為一家企業文化正常的公司。
所以，千句萬句價值觀，不如一句，
多與國際接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