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兒死前,要見一見乾女兒吳銀兒和奶媽馮媽媽
可是吳銀兒推脫有事來不了。
馮媽媽來倒是來了,可是一個勁兒的訴苦,說自己家裡正在醃鹹菜走不開。
李瓶兒躺在床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世上的苦難從來都是不相通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處,瓶兒躺在床上看著身邊人忙進忙出,聽著每個人講著各自的心酸。
而自己無能為力地看著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走。
瓶兒染上的是血崩之疾。
原來的瓶兒是一個膚白勝雪,渾身散發香氣的女子。
生病時,瓶兒瘦得像枯黃的樹葉。下身血流不止,一天要換去大量的草紙。房間裡散發的血腥氣要靠薰香來掩蓋。
濫情的西門慶給了李瓶兒最真摯的愛情,這是李瓶兒夢寐以求的。
可那又能如何,她還是要死了。
李瓶兒的死,在作者筆下,被寄予了最大的溫情和慈悲。
《金瓶梅》中的“金”、“瓶”、“梅”三個女人都沒有好結局。
潘金蓮死於奸詐,春梅死於淫蕩,而瓶兒死於孽緣。
為什麼這樣說?
這還得從瓶兒從東京梁中書府回到清河縣說起。
瓶兒是梁中書的侍妾,梁中書被殺後,瓶兒帶著大量的財物嫁給了花太監的侄子花子虛。
花太監就成了瓶兒的老公公。他也就很合理地跟著這對夫妻住。
瓶兒和花太監的關係很曖昧。
瓶兒有一個非常名貴的簪子,是花太監送給她的,這尚可理解。
但是後來我們看到瓶兒有一副春宮圖,也是花太監送給她的。
一個老公公為什麼要送給媳婦這種東西?
書中還寫到一個細節:花太監在家時,瓶兒和花子虛是分房睡的。
瓶兒曾經說過:
“老公公在時,和他(花子虛)另在一間房裡睡著,我還把他罵得狗血噴頭,好不好,對老公公說了。”
從瓶兒的話語中,不難發現,她對這個老公公比對丈夫好。
有什麼話可以親親熱熱跟老公公說,對丈夫卻是冷言冷語。
花太監有好多侄兒,花子虛並不是最大的。
按照繼承權來說,花大應該得到最多的一份。
可是,花子虛卻繼承了花太監的大部分遺產。
想必其中,瓶兒功不可沒。
所以,瓶兒和花太監的關係,像極了《紅樓夢》中秦可卿和賈珍。
這種公公與兒媳的亂倫,是為人所深深不恥的。
而瓶兒的亂倫還不止是這一樁。
花子虛和西門慶是結拜兄弟,所以,瓶兒是西門慶的弟媳婦。
兩人揹著花子虛幽會,在花子虛死後,瓶兒乾脆就嫁給了西門慶。
這是一樁名義上的亂倫。
當時,社會上對婦女改嫁已經抱有了寬容的態度。
至於婦女亂倫,仍然被視為罪孽深重。
所有,瓶兒的兩樁亂倫事件,就是她最深的孽緣。
為了滿足這場孽緣,瓶兒甚至間接害死了花子虛。
花子虛流連煙花之地,經常不回家。瓶兒就跟西門慶勾搭成奸。
後來,花子虛和花大爭奪財產,氣得一病不起。
這時,瓶兒表現出了非常冷血的一面。
她堅持不肯給花子虛請好的大夫,就看著花子虛慢慢死去。
“只是挨著”。
瓶兒雖然沒有親手殺死花子虛,但是花子虛的死是由於耽誤了治療。
完全是瓶兒間接造成。
她的無情堪比潘金蓮。
只不過一個用毒藥,一個用“軟刀子”。
論惡毒程度,瓶兒甚至超出潘金蓮。
書中第二十七回,瓶兒跟西門慶說她已經懷孕,馬上就要生了。
西門慶雖然妻妾眾多,但子嗣單薄。
當時只有一個女兒,是原配所生。
瓶兒懷孕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她到快生了才告訴西門慶。
這確實是一個稀奇的細節。
對於瓶兒懷孕,眾人反應各異。
西門慶固然是高興,雖然他對子嗣並不看重,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思想他還是有的。
作為後院之主的正妻吳月娘,為了整個家庭考慮,對李瓶兒生子還是很重視的。
其他人反應就比較淡然,只有潘金蓮比較激烈。
潘金蓮是一個情感性的女人。
李瓶兒進府分去了她大部分的寵愛,已經讓她很不痛快。
而偏偏李瓶兒還早於她懷上了孩子,潘金蓮自然怒不可遏。
於是,她就在府裡嘰嘰喳喳,質疑孩子的來歷。
因為李瓶兒是八月進的府,哪裡能這麼快就懷上了孩子!
所以,潘金蓮就造謠說李瓶兒懷的孩子指不定是誰的。
作者在第三十回,特定標明瞭孩子的出生時間“六月廿三日”。
八月進府,第二年六月生孩子,日期上是吻合的。
潘金蓮這樣做,完全是以己猜人。
她自己在府裡勾搭小廝,就猜測瓶兒也是這樣的人。
在進府之前,瓶兒並不是一個潔身自好的女人。
無論是花子虛沒死之前,勾搭西門慶,還是花子虛死後,先嫁蔣竹山後嫁西門慶。
都足以說明這一點。
但是,在嫁給西門慶之後,瓶兒就開始修身養性,規規矩矩地過起日子來。
書中沒有一處寫到她和府裡其他男子有任何不軌的舉動。
瓶兒隱瞞懷胎,直到生產才露出風聲,是作者刻意為之。
也難怪清代評論家張竹坡戲稱這是一個“鬼胎”。
到後來孩子出生,作者多次將孩子的生日弄錯,給人造成一種虛幻的效果。
瓶兒的孽緣與這個孩子息息相關。
瓶兒生下男嬰,這時,西門慶的任命也下來了。
西門慶自然喜不自禁,給孩子取名叫官哥兒,寓意孩子將來能走上仕途。
官哥兒的出生,將西門府的氣勢推上了一個高峰。
但是,官哥兒只活了一年零兩個月就死了。
他死後兩個月,瓶兒也去世了。
對於這兩人的先後過世,西門慶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官哥兒死的時候,瓶兒抱著孩子的屍體悲痛不能自制。
西門慶雖然也傷心,但比較剋制,他還勸慰瓶兒要收住傷心。
對於西門慶來說,子嗣有當然好,沒有也無所謂。
但是,當瓶兒死的時候,西門慶悲傷到令人不解的地步。
當時瓶兒嚥氣後,身體尚軟,吳月娘要給她穿壽衣。
西門慶抱著瓶兒的屍體不肯放手,一邊哭一邊喊著:
“是我坑陷了你!”
這是西門慶對自己的罪孽反省得最痛苦的一次。
瓶兒之死最根本的原因是受到了喪子之痛的衝擊。而官哥兒之死,竟是潘金蓮一手導致的。
西門慶對潘金蓮的放縱,導致了他最心愛的兩個人的死亡。
官哥兒死了之後,西門慶照常尋歡作樂。
回來跟瓶兒解釋說,是為了“釋悶”。
他哪裡知道,失去孩子給一個母親造成了多大的傷痛。
他的粗心和自私,更是加速了瓶兒的死亡。
作者刻意安排用瓶兒的死,來懲罰西門慶犯下的罪孽。
所以,在瓶兒死後,她比以前更頻繁的出現在西門慶的活動中:
保留瓶兒的住處,不允許遣散她的僕人;給瓶兒繪製畫像,時時憑弔;聽曲時,只點瓶兒生前愛聽的曲子;瓶兒託夢,奶媽如意兒得寵————
一直到西門慶死,瓶兒才真正消失。
瓶兒的死,向我們顯示了“罪與罰”的震撼力。
瓶兒有罪孽,西門慶有罪孽,書中的所有人都各有各的侷限性。
作者給我們看到了他們在受苦,在掙扎,在沉淪。
瓶兒的死,也讓為我們看到了人世間最大的悲哀。
那麼喜歡熱鬧錦繡的男人,看到最愛的女人棄自己而去,也只無能為力。
死的自死了,生者還要過日子。
生活好像什麼都沒變,只是最愛的那個人沒有了。
痛苦、罪惡與死亡,是我們想逃避,但最終逃避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