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我終於懂了媽媽

長大後,我終於懂了媽媽

小時候,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作文經歷——《我的媽媽》。這是我最討厭的作文題目,沒有之一。

不單因為我討厭作文,還因為我討厭媽媽。

她不是我的後媽,是親媽,有血緣關係的那種親媽。但我卻不喜歡她,因為她實在是太摳了。

別的小朋友都有零花錢,就我沒有,夏天裡眼巴巴看著別人吃冰糕我卻只能舔舔乾裂的嘴唇,冬天裡別人捧著熱乎乎的烤紅薯,我卻只能把領子拉的高一點再把手縮排袖子裡禦寒。

不能吃零食也就算了,我們家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次肉。那次去同學家給同學過生日,看到他媽媽端上來滿滿一盆燉排骨,我口水都要控制不住了,但那時的我已經有了自尊心,心裡想的全是排骨,嘴裡卻沒敢多吃,怕被同學嘲笑。

但媽媽還是有辦法的,當村裡有紅白事的時候,媽媽就會去主動幫忙,事主要管幫工吃飯的,然後我就能以媽媽不在家沒人做飯為由,光明正大去吃肉,然後再給爸爸端一碗回家。不過,爸爸往往在家吃個饅頭就鹹菜就行了,端回來的那碗肉多半最後還是留給我吃掉了。

我一方面盼望每天都能有人家辦紅白事,一方面又心疼媽媽不停洗碗備菜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最終還是食慾戰勝了愧疚,村裡誰家喇叭一響,我依然盼著媽媽趕緊去幫忙。

吃的方面如此,穿的也是。我有個在城市裡的表奶奶,她的孫女比我大兩歲,媽媽就經常到她家帶她穿過的衣服回來。

那些衣服新舊不一,有的款式我很喜歡,可是開啟一看,某處一個耀眼的汙漬,那汙漬就像蒙在我的心上一樣,刺眼又硌的慌。

可是不穿的話,我知道媽媽不會給我買新衣服的。只好請媽媽用個布貼把那塊洗不掉的汙漬折起來。可那個布貼不倫不類,簡直是欲蓋彌彰。

更難受的是鞋子。為了省錢,冬天的鞋底是空的,穿不了幾天鞋底全是格子,硌的腳生疼。為了緩解,我把腳弓起來,減少和鞋底的接觸。

而夏天,買的是最便宜的硬塑膠鞋,穿上去硬邦邦的,需要用腳的溫度把鞋捂軟才會舒服。每天如此,腳上經常被鞋子磨出水泡,時間長了甚至長出了繭子。

就這樣的鞋子,如果壞掉了,媽媽還會用打火機燒化了重新接起來。

我抱怨過,可絲毫沒有改變。媽媽從來不跟我解釋為什麼會這樣。只是說,考第一名了就給我買新鞋新衣服。

可自卑在我的心底已經蔓延,課堂上,我害怕和老師的目光相對,經常是一個人低頭看著書,成績自然不怎麼好。我想,媽媽大約是知道了我學習不好故意找藉口不給我買新鞋吧。

五年級的時候,班裡特別流行塗色畫,那種美少女戰士的圖片,自己拿彩筆塗上顏色,漂亮得就像一個夢。我不能穿新衣服,讓我筆下的水兵月穿上新衣服也是好的吧?

當我把想買彩筆和畫冊的想法告訴媽媽時,媽媽很乾脆地拒絕了。她說:“畫冊和彩筆都要十塊呢!十塊夠買一斤肉了,不合算,你想畫了等鳳仙花開了吧,把花瓣摘下來弄碎,兌點水,一樣可以畫。”

年少時誰不虛榮?我自然不會接受這樣的“彩筆”,和媽媽大吵一架。媽媽振振有詞:“歐陽修沒有紙在沙灘上練,不照樣成了文學家?你怎麼就不行?”

我不知道多少個窮人的孩子裡才出一個歐陽修,但我知道我吵不過她。可畫冊的誘惑實在太大,於是我選擇了鋌而走險。

我每隔兩三天從媽媽的錢包裡拿一塊或者五毛,所以直到一個月後我攢夠了買畫冊和彩筆的錢,我媽都沒有發現。而老師給媽媽打電話也不是因為發現我偷了錢,而是我剛買幾天的彩筆被人扔到地上踩壞了,我和對方打了起來。

媽媽來學校問我問什麼打架,我就如實說是因為對方踩了我的彩筆。那個男生還很囂張地說:“那是你的不是,小賣部你才去過幾次呀!門朝哪你都不知道吧?”

我頓時羞愧地低下了頭,媽媽卻上前一步,這個動作剛好把我擋在身後:“就因為她不經常買東西,你就可以踩她的畫筆?”

同學看到我媽,沒那麼硬氣了,卻也不甘示弱:“窮叫花子,買什麼彩筆,她就是不配。我就踩了怎麼了。”

我媽不再跟他爭論,轉頭問對方家長:“你聽清楚了吧?誰對誰錯不用我多說吧?”

對方家長雖然臉上寫滿了不滿,可當著老師的面,也不得不道歉並賠給我一盒新畫筆。

媽媽帶著我回家的路上,我心裡極度害怕,怕媽媽追問我畫筆錢的事,我心裡默默打定主意,就說是朋友送的她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結果媽媽只是問我:“彩筆好用麼?”

我不明所以,點點頭。

媽媽繼續問:“那你開心嗎?”

老實說,我並不開心,每天揣著彩筆和畫冊不知道該藏到哪裡去,既怕媽媽發現了追問我錢從哪裡來,又怕放學校了被別人拿走了。不敢在家畫,不敢在課堂上畫,課間就那麼點時間,還要上廁所,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

見我不說話,媽媽開口了:“沒有今天的事這幾天我也想找你談談了。你拿第一張錢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你是我養大的孩子,我知道你不會多拿,但我就是想讓你知道,偷來的東西會讓人良心不安,帶給你的不是快樂而是壓抑。你要記住,做人,要堂堂正正。吃得差穿的差用得差,那我們就不跟別人比這些,跟他們比學習,比成績,成績好了,你想要的東西都會有的。”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我媽是有智慧的。現在看來,她不僅沒有給對方家長爭吵就讓他們主動承認了錯誤,而且讓我明白了偷竊的那種寢食難安。

我一直覺得摳摳索索的媽媽,在我心裡的形象慢慢高大了起來。

後來我年紀大了,不需要照顧了,媽媽就去早點鋪給人幫工,早晨兩點多就起床,準備煮粥,和麵,炸油條,蒸包子。就為了讓我吃一頓熱乎的早餐。

等八九點人少了,她還要回家照顧癱瘓的爺爺,洗一大家子的衣服,換床單,掃地,推爺爺到菜園,打理蔬菜,做飯等一堆雜活。

越大,越明白媽媽為什麼對我那麼摳。奶奶就是一直有病,為了給奶奶治病已經把家裡的積蓄掏空了,爸爸跟人合夥做生意又被騙了很多錢,爺爺又急又氣,誘發腦出血落了個偏癱,媽媽要照顧爺爺和我,不能出去上班,養家的壓力,還賬的壓力全落在爸爸一個人身上,媽媽只能能省則省。

有好吃的先留給爸爸,爸爸是整個家的唯一經濟來源,剩下的給爺爺,爺爺常年在床上需要營養。媽媽認為我還年輕,小孩子就該受點苦,我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家裡不會一直這麼窮下去,而爺爺卻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天,所以什麼好東西都直接分給爸爸和爺爺。

而爸爸和爺爺往往捨不得吃,又留給了我。雖然我在媽媽的名單上排在了最後,可是我知道,媽媽從未把自己放在這個榜單上,幹著最累的活,卻等我們都吃完飯了才最後一個端碗,不夠吃了就兌點開水,春夏秋冬都是自己做的鞋子,冬天下雪後鞋底一會兒就溼透了,為了禦寒,媽媽就在襪子外面裹個塑膠袋再穿鞋。

等到我上了初中,家裡的外債還得差不多了,日子就開始慢慢過好了。

等我高中我已經和我同學一樣,有新衣服新鞋子穿,但媽媽還是捨不得給自己花錢。到大學,沒有了學業的壓力,我自己勤工儉學賺的第一筆錢,給媽媽買了一件新衣服。

大學畢業工作,有次和媽媽一起逛街,遇到推銷護膚品的,不停跟我講解那些水呀乳呀的用途,我覺得煩,就說已經有了就準備拉著媽媽離開,卻看到媽媽對那些護膚品流露出一絲渴望。是啊,哪個女人不愛美呢?不過媽媽這麼多年習慣了對自己節省才從來沒有買過這些。

我拉著媽媽去了商場,給媽媽選購了一套護膚品,邊選邊給媽媽解釋,這些用在臉上的,還是要買品牌的比較放心。還給媽媽講解了每樣產品的用法和功能。媽媽一面嫌貴,一面又不捨得放手。我瞬間想起了我當年對畫冊和彩筆的心情,媽媽現在的心情應該跟我當年一樣吧?

我跟媽媽說:“你閨女我已經掙錢啦,花不了多少,這一套能用好長時間呢!你可別捨不得用,你要保養得漂漂亮亮的,要不然,等我出嫁的時候,人家會指著你問,那個老太太是誰呀?是新娘奶奶嗎?”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理解了媽媽的不容易,並且願意回報給媽媽溫暖。

等到自己生了孩子,開始掌管一個家,才更深刻知道,一大家子人都等著自己安排的窘迫。

都說男人是掙錢的耙子,女人是管錢的匣子。家裡的人情往來,吃喝拉撒,都要靠媽媽這個角色安排的妥妥當當。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車貸房貸,要存一部分錢備用,防止家裡有個突發狀況好應急,要為孩子的上學攢錢,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有時候,不得不用從媽媽那裡學來的省錢方法。

好在,我和老公也都年輕,我和當初的媽媽一樣,相信眼前的困難只是暫時的,不會一直這樣的,我們一定能把日子過得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