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6歲的高中女孩，優秀安分的莉迪亞，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
大概是因為她那總一廂情願逼她讀厚厚的醫學書、想讓她成為醫生的母親瑪麗琳。成為一名真正的醫生曾是母親未實現的遺憾。
大概是因為她那總希望她能討周圍人喜歡、處理好人際關係的父親詹姆斯。無法融入環境、不被他人公正以待是父親自卑的噩夢。
大概是因為她那讓她唯一想依靠卻棄她而去追求新生活的哈佛大學的哥哥內斯。擺脫這個家自由呼吸正是內斯類夢寐以求的嚮往。
大概是街角那個長著雀斑、抽菸喝酒、帶不同女孩出去鬼混的痞子般的壞男孩傑克。整個春天莉迪亞都偷偷和傑克待在一起。
也許只是因為莉迪亞自己：不能承受母親那點“正常”的期望，不能理解父親那點“正常”的苦心，不能支援哥哥那點“正常”的追求，不能遠離傑克那類“普遍”的壞人。（我真的不確定這些加引號的詞語該不該加引號。）
暫且不去查證原因，但結局已是十分真實地呈現著它忠實的面貌：莉迪亞溺水而死，死在離家不遠的綿延遠去的湖水中。警察抽乾了湖水，才找到了她。
二
征服歐美文壇的華裔作家伍綺詩的《無聲告白》讓我手不釋卷。一個有著七節課的工作日週三，我竟然這一天之內讀完了這本約17萬字的不算薄的書。
讀完我有立刻寫點東西的衝動。但一直不知如何下筆。只覺得很多詞語在我心頭雜亂無章地跳躍，只覺得很多想法在我心頭嘣嘣亂撞，只覺得很多思緒在腦海裡東南西北地飄。直到看完這本書的第10天，我才把自己想表達的主題明確：那就是，“沉陷”。
而我這10天的狀態，也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餘音繞樑”。
為作者富於超強表現力的敘述。
為撲朔迷離的霧一般的案情。
為自己剋制不住的聯想想象。
為書中人不可自拔的絕望。
更為作品結尾那意料之外的希望之光。
這本書向我們詮釋了絕望的一群人。除了那個最小的女孩子漢娜，書中人誰不絕望徹骨？瑪麗琳為無法實現的夢想，詹姆斯為無法融入的自己，內斯為無法脫離的家庭，傑克為永說不出口的愛情……但他們這所有的絕望都不夠絕望，真正讓他們痛徹心扉地絕望的是莉迪亞莫名其妙的離世。而莉迪亞本人，她似乎應該是最最絕望的那一個，因為，她絕望到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但結局呢？莉迪亞排除他殺，也並非自殺。
我在小說的結尾，像被一團烏雲堵住了心口的那顆心，溫暖而明媚了。
三
莉迪亞坐在碼頭頂端，身旁的小船輕柔地拍打著水面。她不會游泳，也從來不敢離水太近。但那個漆黑的夜晚，她卻覺得無所畏懼。還不算太晚。她在碼頭上的承諾。她將重新開始。她要告訴母親，夠了，永遠當不成醫生也沒關係。從現在開始，她要做他她想做的事情。她突然發現了宇宙中華麗閃耀的各種可能性。她決心改變一切。她把小船劃了出去。但她離碼頭並不遠。她很肯定，只需要踢水，就能一路遊向碼頭，攀上木板離開水面。明天她想告訴哥哥內斯，她祝福他在哈佛度過美好的時光。
但她再也沒有出來。她沉陷在湖水一片巨大的虛無力。
莉迪亞終究還是死了，但她的死因讓我再無限唏噓的同時舒了一口氣： 她沉陷了，但她沒有沉陷。她只是意外地沉陷在了一片湖水中，但她其實掙扎著跳出了一直禁錮自己的、曾讓她透不過氣來的現狀。
詹姆斯，他從情人的床上下來奔向那個因莉迪亞的死而幾乎支離破碎的家時，他不斷告訴自己：“還不算太晚。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修補。”他回到家，抱住了小女兒漢娜溫暖的小身體。他彎下腰，把頭放在妻子瑪麗琳的手上。做錯了這麼多，他依然得到了原諒。他們在黑暗中溫柔以待，似乎明白彼此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我看到這裡，忍不住伏案啜泣： 他們沉陷了，但他們沒有沉陷。他們曾沉陷在莉迪亞的離世帶來的悲痛、混亂、互相指責、彼此疏遠中。但他們終於掙扎著跳出了一直禁錮他們自己的、讓他們透不過氣來的現狀。
而那個所謂的“壞”男孩傑克，他只不過是一個默默愛著同性的內斯的在愛情中卑微男孩，他只不過是給莉迪迪亞帶來溫暖的純粹的朋友。
四
我知道我讀的是小說。
但我更明白我讀的其實是人生。
生活中有多少如他們般沉陷的人：
如莉迪亞一樣沉陷在父母老師的期望中找不到方向，望向黑板的眼神空洞無物；
如詹姆斯一樣沉陷在妻子四近乎神經質的自責和情人隨時歡迎的懷抱中，卻總是感覺觸碰不到溫暖；
如瑪麗琳一樣沉陷在已然失去的夢想、已然離世的人中，逐漸喪失了自我混沌了生活；
如內斯一樣沉陷在自己彷彿合乎情理的猜想中，卻看不到道路轉彎處的事情的真相；
如傑克一樣沉陷在自己說不出口的一廂情願的愛情和各種女孩的身體安慰中，卻填補不了內心大片的空白……
但多麼欣慰，書中的人物在不斷沉陷中奮力掙扎著，跳出了禁錮自己的那一潭潭泥沼。
那麼，我們這些真實生活的人呢？
你是否也曾沉陷？如果是，那麼恭喜你勇敢強大地跳了出來。
你是否正在沉陷？如果是，那麼祝福你無所畏懼的跳出來吧！
人這一生，道路太長，泥沼太多。避免沉陷不可能，跳出沉陷卻可能。
還不算太晚。
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你可以改變一切。
你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你還有很多東西要修補。
宇宙中華麗閃耀著各種可能性。
你可以做到的，對嗎？
我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