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可以,但是隻能在我面前蕩,撒嬌、柔弱也行

兩人來到停車場,上車。

蘇嫿繫好安全帶,好奇地問:“你怎麼來博物館了?”

顧北弦發動車子,隨意道:“出國處理公事,順便拍了批文物,回來捐給博物館。”

蘇嫿肅然起敬,“我替國家,替人民感謝你。”

顧北弦不鹹不淡地瞟了她一眼,“才幾天不見,跟我說話都這麼官方了?別把我想得那麼偉大,捐文物可以提高企業知名度,還能合理避稅。”

蘇嫿頓了頓,望著他英俊深邃的側臉,笑道:“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商人了。”

顧北弦勾了勾唇,“笑話我一身銅臭味?”

蘇嫿莞爾,“不敢。”

“去哪吃?”

“都行。”

顧北弦開車帶她來到臨江一處獨立的小樓。

古色古香的牌匾上雕刻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唐宮。

看外表瓊樓玉宇,富麗堂皇,整得像個小型宮殿。

門口停著的皆是豪車,且車牌號均被遮住。

下車,顧北弦把車鑰匙交給門口的泊車小弟。

蘇嫿跟著他走進去,會所是會員制,私密性極好。

顧北弦顯然是常客,剛一進入大廳,經理就熱情地迎了上來,打過招呼後,殷勤地帶領他們往裡走。

走廊裡隱約有絲竹聲傳來,咿咿呀呀的,頗有點“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味道。

不時有穿著唐裝的侍女緩緩穿梭,像夢迴唐朝。

來到走廊盡頭的包房裡。

進屋,落座,經理客套了幾句,退出去。

顧北弦把選單遞給蘇嫿,“想吃什麼,隨意點。”

蘇嫿接過選單,只點了一道自己愛吃的,其他全點了顧北弦愛吃的。

三年婚姻,她對他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想忘都忘不掉。

顧北弦等她點完,把選單挪到自己面前,讓服務生撤掉自己愛吃的那幾道,全都換成了蘇嫿愛吃的。

點菜的服務生,此時腦子裡一堆問號,看不懂這麼含蓄的愛情。

等菜上來後,顧北弦拿公筷給蘇嫿夾菜,“多吃點。”

蘇嫿也給他夾了一道菜,望著他略有點清瘦的面龐,問:“出國一週是不是很忙?感覺你好像瘦了點。”

顧北弦又夾起一塊魚,放到她面前的餐盤裡,“還好,國外的菜不如你做得好吃。”

蘇嫿嫣然一笑,知道他在故意逗自己。

他無論去哪裡,都是住最好的酒店,吃的自然也是最好的。

世界名廚做的菜,怎麼可能比不上她做的家常小菜?

吃得差不多時,顧北弦出去接了個商務電話。

蘇嫿起身去衛生間。

這邊裝修很有特色,連衛生間都裝得古色古香,十分雅緻。

從衛生間出來,蘇嫿順著走廊往回走。剛要拐彎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力道,抓著她的衣服,就把她往旁邊的小花園裡推。

蘇嫿急忙扭頭去看。

抓她的人是楚鎖鎖。

接二連三地被糾纏,哪怕脾氣再好,蘇嫿也有點不耐煩了,皺著眉頭問:“你要幹什麼?”

楚鎖鎖也不吭聲,直接把她拽到一棵高大茂密的琴葉榕後面,咄咄逼人地瞪著她,氣沖沖地說:“我只是打了你一巴掌,你就找人把我的臉打腫,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蘇嫿不緊不慢地整了整被扯亂的衣服,目光涼涼地看著她,“那人還真不是我找的。可能楚小姐平時恃寵而驕,得罪的人太多了吧。”

“胡說!我剛回國沒多久,除了跟你不對付,沒有別人!”

蘇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隨便你怎麼想吧,還是那句話,請拿出證據。”

偏偏楚鎖鎖拿不出任何證據,又咽不下那口氣,憋得臉發青,嗆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蘇嫿語氣平淡,“來飯店自然是吃飯了,還能幹什麼。”

楚鎖鎖咬著唇,“是跟北弦哥嗎?”

“是。”

楚鎖鎖眼神變了,很陰鷙的樣子,挖苦道:“離婚協議都簽字了,馬上就要離婚了,還跟著北弦哥出來蹭吃蹭喝,好不要臉!”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

兩人還沒離婚呢,一日不離,就還是合法夫妻,一起吃個飯,她也要說三道四。

蘇嫿身姿站得筆直,清清冷冷地說:“楚小姐,真不是我瞧不起你。如果你我條件相當,大家公平競爭,你真爭不過我,因為你太沉不住氣了。”

楚鎖鎖嗤笑一聲,“你再沉得住氣又怎樣?沒有個好爹,一切都白搭。我比你會投胎啊,會投胎就是本事,我從一出生就贏了你!”

蘇嫿被氣笑了,“以前還挺羨慕你的,現在才發現,你真可悲,除了有個好爹,一無是處!”

這種話對自詡天之驕女的楚鎖鎖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本就憋了一肚子氣的她,頓時火冒三丈,抬起腳就朝蘇嫿腿上踹去。

蘇嫿急忙往後躲,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電光石火間,眼前一黑,她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拉進懷裡。

楚鎖鎖踹了個空,目瞪口呆地看著憑空出現的男人。

蘇嫿聞到熟悉的男香,清冽溫厚,帶著淡淡的菸草味,仰頭去看,是顧北弦。

她暗暗鬆了口氣,捂著怦怦跳的胸口,衝他笑道:“你怎麼來了?”

顧北弦臉上波瀾不變,眼神卻是冷的,冷冷淡淡地看著楚鎖鎖,對蘇嫿說:“打完電話,回去沒看到你,就問了服務生,找過來了。你沒傷到吧?”

蘇嫿搖搖頭。

楚鎖鎖反應極快,馬上收斂起剛才的乖張跋扈,乖乖巧巧地站在那裡,低眉順眼地說:“北弦哥,我剛才不是要楚鎖鎖反應極快,馬上收斂起剛才的乖張跋扈,乖乖巧巧地站在那裡,低眉順眼地說:“北弦哥,我剛才不是要去踢蘇嫿姐,我只是鞋子不舒服,抬起腳想看看鞋子,你誤會我了。”

顧北弦唇角溢位一絲冷笑,“我不瞎。”

楚鎖鎖微微一怔,扁著嘴想哭,“北弦哥,你不要冤枉我嘛。”

“鎖鎖,鎖鎖,你去哪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略有些蒼老的男低音。

楚鎖鎖眼睛一亮,翹著頭,迴應道:“爸,我在這邊小花園裡。”

腳步聲越來越近。

很快,走過來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鬢角灰白,濃眉大眼,身材魁梧,穿著質感良好的深灰色正裝,手腕上戴一隻昂貴的名錶,氣質深厚儒雅。

是楚鎖鎖的父親,楚硯儒。

楚硯儒瞥一眼蘇嫿,笑著衝顧北弦打招呼:“北弦,你們也在啊。”

顧北弦淡淡嗯一聲,唇角揚著,眼裡卻半點笑意都沒有,疏離地說:“楚叔叔,以後請約束一下令千金的言行,再這樣下去,你們會把她慣壞的。”

“令千金”這個稱呼太疏遠了。

楚鎖鎖的眼淚嘩地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她摸著自己的臉,淚汪汪地說:“北弦哥,你偏心,明明是蘇嫿姐欺負我在先。她找人把我的臉打成豬頭,整整一星期才消腫,疼死我了。”

顧北弦手指虛虛搭在蘇嫿的肩上,淡聲道:“那件事,蘇嫿不知情。以後別再惹她,你自然不會有事。”

楚鎖鎖還想說什麼。

顧北弦失了耐心,垂眸看著蘇嫿,溫聲說:“先送你回博物館。”

蘇嫿點點頭。

顧北弦抬腳就走。

蘇嫿卻沒動,因為楚硯儒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她。

那眼神陰森森的,很複雜,彷彿含著鄙夷、輕蔑、厭惡、憤恨、仇視,看得她渾身不自在,感覺整個人像被架在火上烤,又像被按在油鍋裡煎,說不出的難受。

很難想象,這麼令人難受的眼神,會出現在這個氣質儒雅的老男人身上。

都說眼神能殺人,蘇嫿今天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浪蕩可以,但是隻能在我面前蕩,撒嬌、柔弱也行

浪蕩可以,但是隻能在我面前蕩,撒嬌、柔弱也行

她想馬上逃離這個地方,可是兩條腿像鏽住了似的,挪不動半步。

顧北弦走出去幾步,見蘇嫿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得異常。

“怎麼不走?”他返回來,餘光瞟到了楚硯儒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目光。

顧北弦神色猛地一頓,隨即拉起蘇嫿的手握在掌心裡,也不看楚硯儒,只淡淡地看著前方,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這個女人,陪我患過難,誰若動她,就是跟我過不去。”

他說話的語氣一點都不重,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就是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像警告,又像威脅。

楚硯儒登時就黑了臉。

楚鎖鎖哇的一聲,哭著跑了。“鎖鎖!”楚硯儒喊了一聲,餘光冷冷斜了蘇嫿一眼,抬腳追出去。

小花園裡重新恢復安靜。

蘇嫿伸出手臂,默默地抱住顧北弦,心裡風起雲湧,有什麼潮乎乎地堵在嗓子眼裡。

她把臉埋在他胸口上,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這一刻,心裡全是不捨,不捨得離開他,不想跟他離婚。

她用力抱緊他的腰,抱得很緊很緊,心裡卻很無力。

感覺襯衫上有溼意,顧北弦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哭了?”

蘇嫿沒出聲,紅著眼睛,把臉又貼到了他的襯衫上。

“別哭了,再哭眼睛該腫了。”他聲音調柔,很耐心地哄她。

蘇嫿喉嚨發緊,“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顧北弦微微挑眉,唇角噙著調侃的笑,“區區一句話就叫好?我們家嫿嫿怎麼這麼容易滿足。”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蘇嫿不理他的調侃,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顧北弦眸色微斂,摸摸她的頭,“人心險惡,你又沒個好爹罩著,只有一個紙老虎媽,和一個病殃殃的外婆。孤兒寡母的,我不護著你,誰護你?”

蘇嫿心臟猛地疼了一下。

他越對她好,她心裡就越難受。

她輕聲問:“值得嗎?”

她想問的是,為了我,去得罪顧氏集團合作伙伴,得罪你未來岳父,得罪你青梅竹馬的聯姻物件,值得嗎?

顧北弦聽出了她想說什麼,把她往懷裡按了按,“從商業角度看,確實不值得,但是不這麼做,我的良心會痛。”

蘇嫿什麼也沒說,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恨不得和他融為一體。

那種濃濃的無力感,再一次從內心深處湧上來,深深地困住她。

楚鎖鎖有一句話是對的,她會投胎,從一出生就贏了。

回到博物館。

沈鳶一碰到蘇嫿,就問個不停:“聽我哥說,那大帥哥叫顧北弦,是顧氏集團的二公子,跟你是遠房親戚?”

蘇嫿有那麼一瞬間想告訴她,那人是她馬上就要離婚的丈夫。

但她實在不是那種見個人,就什麼都往外說的性子,即使說了,依著沈鳶的性格,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她不想弄得沸沸揚揚。

沉默了一下,蘇嫿淡淡嗯了聲,興致缺缺地走進了修復室。

她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看著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為了用南派修補方法,還是北派修補方法,去補畫上的洞,爭來吵去。

蘇嫿被吵得頭都大了,恨不得直接上手,修完走人。

有這討論的功夫,她早就把畫上的破洞補好了。

捱到下午,散會,專家們去酒店吃飯喝酒。

蘇嫿離開。

剛一出來,就接到顧北弦的電話:“我媽要見我們,我的車就停在博物館門口,過來吧。”

上車後,蘇嫿問他你今天一直在博物館?”

顧北弦發動車子,“沒,一個小時前來的,館長搞了個捐贈儀式,剛結束。”

兩人來到秦姝的婚紗店。

位於市區商業購物中心位置。

整整一座十層小樓,全是她的,裝修得十分氣派。

秦姝是妥妥的女強人。

和顧北弦乘電梯來到她的辦公室。

一進屋,秦姝就熱情地迎上來,拉著蘇嫿的手,把她帶到電腦旁,指著螢幕上的設計圖,說:“媽給你設計了三套婚紗,你看看,最喜歡哪一套?”

蘇嫿微微一怔,心裡針扎似的疼了一下,瞟了眼顧北弦,笑著對秦姝說:“媽,不,阿姨,我已經用不上了,我和北弦馬上就要離婚了。”

秦姝頓了下,眼神有點難過,“媽知道,媽就是想送你一套婚紗,別管你以後嫁給誰,媽都要送給你。”

蘇嫿又感動,又難受,心裡貓抓一樣,扯起唇角,笑得有點勉強,“謝謝阿姨,真的不用了。”

她是個慢熱的性子,很難愛上一個人,一旦愛上,想走出來也難。

至於再婚,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了。

秦姝有點不高興了,“別叫我阿姨,即使你和北弦離婚了,我也是你媽,做不了我兒媳婦,就做我女兒。設計圖我已經畫出來了,熬了好幾個晚上畫的,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蘇嫿眼淚噙在眼圈裡,感動得都要哭了,拗不過她,便坐在她身邊,認真地選起來。

她喜歡簡單大方的款式,就選了一套白色修身帶長拖尾的款式,面料輕盈潔白似雲朵。

秦姝拿起滑鼠,問:“確定就要這套?”

“確定了,謝謝媽。”

“那等會兒,我叫人過來給你量身體尺寸,量好,明天我安排人打版,婚紗做起來很耗時間。”

“好。”

秦姝打了內線,喊助理進來。

蘇嫿抬頭環視了辦公室一圈。

辦公室也是秦姝的設計室,寬敞明亮,靠牆擺著許多漂亮的婚紗,穿在展示模特上。

女人對婚紗的喜愛是天生的,蘇嫿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實物帶給人的衝擊遠比設計圖更大,蘇嫿覺得這些婚紗都好漂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面料觸感絲滑。

她在腦子裡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婚紗的模樣,唇角彎起,心裡又有點難過。

三年前嫁給顧北弦時,他腿站不起來,兩人沒辦婚禮,心裡總歸是遺憾的。

秦姝一抬頭,就看到蘇嫿盯著婚紗在發呆,笑著說:“喜歡就試試,隨便試,想要哪套,媽都送給你。”

蘇嫿灰撲撲的心情頓時雀躍起來,大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真試了?”

“試就是。”秦姝溫柔地笑著,看她的眼神滿滿的寵愛和包容,像看自己的女兒。

正好助理敲門走進來,把婚紗從展示模特上脫下來,陪蘇嫿去試衣間試。

穿婚紗有點費事,助理幫著蘇嫿穿好。

十多分鐘後,蘇嫿從試衣間裡嫋嫋娜娜地走出來。

潔白修身的婚紗,把她襯得腰身纖細,亭亭玉立,一張小巧的瓜子臉白淨勻稱,水汪汪的大眼睛,櫻桃紅唇,鼻骨精緻。

露背的款式,恰到好處地露出她美麗的脊背和蝴蝶骨。

往鏡子前一照,蘇嫿覺得自己好漂亮啊。

果然,婚紗是最美的禮服。

顧北弦長腿交疊,姿勢隨意地坐在沙發上,遠遠地看著,表情很淡,眼裡卻一抹驚豔在跳躍。

秦姝走過去,幫蘇嫿整理裙襬,讚道:“我兒媳婦腰細腿長,天鵝頸,面板白,氣質又好,穿這婚紗比明星還漂亮呢,以後乾脆來給我當模特吧。”

顧北弦勾了勾唇,“人家蘇嫿修復古畫很賺錢的,給你當模特,一個月才給幾個錢?大材小用。”

蘇嫿想起不久前,她曾對他說,她修復古畫蠻賺錢的,還揚言要養他,頓時耳根泛紅。

秦姝嫌棄地白了顧北弦一眼,“是啊,我兒媳婦有才有貌,人美心善,某人眼神不好,非要離婚。”

蘇嫿輕聲說:“不怪他。”

秦姝嗔道:“你就別替他說話了,他爸是有責任,但是他的責任最大。”

蘇嫿感動極了。

這是什麼神仙婆婆啊,人家婆婆都向著自己兒子,她卻向著兒媳婦。

試完婚紗,助理幫蘇嫿拎著裙襬,進試衣間換下來。

秦姝接了杯水,走到顧北弦身邊,挨著他坐下,沉默地看了他會兒,語氣有點傷感地說:“明明是喜歡她的,為什麼不想辦法把人留下來?”

顧北弦微微走神,端起咖啡,抿了口,心不在焉地說:“我爸不同意,她留下來,也是受氣。”

“你爸是不同意,但是依你的能力,不依附他,也能生活得很好。人活著,還是得投奔個感情,物質都是為七情六慾服務的。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什麼錢啊,權啊,名啊,利啊,都是次要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有的人一旦錯過了,會遺憾一輩子。”想起往事故人,秦姝目光幽遠,輕輕嘆了口氣。

顧北弦眸色深了深,抬眸,注視著試衣間的方向,好半晌,開口道:“那是她的決定,我尊重她。”

其實真正原因,他心裡很清楚。

蘇嫿有心上人。

她不愛他。

他不想把她困在身邊,委屈得整晚做噩夢,夢裡喊著她的阿堯哥。

有一種愛,叫做放手。蘇嫿換上自己的衣服,從試衣間裡出來。

助理幫她量身體尺寸,要精確到每一個部位。

量完,蘇嫿走到沙發上坐下,低頭翻看手機。

剛才在試衣間裡,她對著鏡子拍了幾張自己穿婚紗的照片,想留一張最漂亮的做紀念,可是選來選去,覺得哪張都好看,哪張都捨不得刪。

顧北弦側眸,瞥了眼,笑道:“這麼喜歡,乾脆拍套婚紗照得了。”

蘇嫿眼睛從手機上抬起來,驚訝地看著他。

那意思是,都要離婚了,還拍什麼婚紗照啊?

顧北弦抬手揉了揉她的頭,“想拍就拍,別顧慮那麼多。明天週末,我下午有空,忙完去接你,就這麼說定了。”

秦姝端了杯牛奶,遞給蘇嫿,“隔壁就是拍婚紗照的,老闆娘跟我特熟,你們就去她家拍吧。我提前給打聲招呼,臨時加個塞。”

蘇嫿伸手接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拍,當然是想拍的。

她和顧北弦除了結婚證上那張合影,就再也沒一起拍過照片了。

拍一套也挺好的,可以留作紀念。

等到老了,拿出來翻一下,回想年輕時曾經深深地愛過那麼一個男人。

她偏過頭,悄悄地望著顧北弦。

淡橘色光線在他下頜輪廓和高挺的鼻樑上,投出淡淡的影。

她愛的男人驚心動魄的好看。

次日下午。

顧北弦準時來醫院接了蘇嫿。

到了婚紗照相館,蘇嫿要去化妝,顧北弦在外面等。

女士化妝間超大一個,裡面有好幾個人都在化妝。

蘇嫿閉著眼睛,靜靜地坐在化妝臺前。

化妝師拿粉底刷往她臉刷粉底,邊刷邊問:“蘇小姐,你平時都用什麼牌子的護膚品啊?面板這麼好,稍微打一層粉底就可以了。”

蘇嫿不知道自己用的護膚品是什麼牌子。

是顧北弦送的,法國原裝進口,很長一串法文名字,據說是高階定製。

她不懂法文,用了三年都記不住是什麼牌子,歉意地笑了笑,說:“等會兒我問問我先生,再告訴你好嗎?”

化妝師羨慕地說:“你先生這麼愛你啊,連護膚品都替你包辦。”

“愛”這個字眼,讓蘇嫿頓了一下。

他對她是不錯,但那是愛嗎?

忽聽耳邊傳來一道嬌滴滴的女聲,“蘇嫿姐,你也來拍寫真啊。”

蘇嫿頭皮陣陣發麻,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一米開外,已經化好妝的楚鎖鎖,穿著一件黃色蓬蓬紗質的長裙,正笑盈盈地望著她。

化妝間裡人很多,蘇嫿不太想搭理她,便微微點了下頭。

楚鎖鎖卻不打算放過她,扯起唇角,不懷好意地笑道:“蘇嫿姐從小住在山溝溝裡,大概是第一次拍寫真吧?”

她聲音不小,化妝間裡所有人都聽到了,唰地一下朝蘇嫿看過來。

那眼精彩,分明就是看鄉下土包子的眼神。

蘇嫿頗有些無語。

外公外婆年輕時其實都在市區工作,退休後,因為外公有哮喘,醫生建議去環境好的地方生活,所以就搬回了位於山腳下的老家。

她是單親家庭,母親要工作,小時候沒人照看,就跟著外公外婆一起回了老家。

她沒覺得山村有什麼不好的,環境好,民風淳樸。

蘇嫿對上楚鎖鎖得意洋洋的眼神,輕描淡寫道:“我不拍寫真,我拍婚紗照。”

楚鎖鎖妝容精緻的臉登時就垮了,難看得很,陰陽怪氣地說:“有沒有搞錯啊,你和北弦哥都要離婚了,還拍什麼婚紗照?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蘇嫿神色淡然,“是顧北弦提議要拍的。”

楚鎖鎖不信,“肯定是你死皮賴臉纏著他要拍的,北弦哥向來不喜歡拍照。”

蘇嫿懶得搭理她,閉上眼睛,讓化妝師繼續給她化妝。

楚鎖鎖站在原地,眼神陰鷙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等蘇嫿化好妝出來,到等候區去找顧北弦時,就看到楚鎖鎖坐在他身邊,緊挨著他,眉眼含笑,同他輕聲低語,很親密的樣子。

說的什麼,離得遠,蘇嫿聽不清楚。

她心裡膈應了一下,加快腳步走過去。

楚鎖鎖瞥到她走過來了,故意提高嗓門問顧北弦:“北弦哥,你和蘇嫿姐都要離婚了,她怎麼還纏著你拍婚紗照啊?”

顧北弦淡淡道:“是我想拍。”

楚鎖鎖噎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歡拍照的嘛。”

以前她想跟他合個影,他每次都婉拒,說不愛拍照。

顧北弦抬眸,看著妝容明豔,一襲潔白婚紗,正款款朝他走過來的蘇嫿,眼睛亮了亮,心不在焉地回楚鎖鎖:“那要看跟誰拍了。”

猶如當頭一盆涼水潑下來。

楚鎖鎖從頭涼到腳,挫敗極了。

她壓抑著情緒,嬌笑著說:“北弦哥,顧叔叔說等你和蘇嫿姐離婚後,就會娶我。眼下你和她拍婚紗照,不覺得對我是一種冒犯嗎?”

顧北弦眼角餘光涼涼地掃了她一眼,“我和蘇嫿離婚,和娶你是兩碼事。”“可是顧叔叔說我們倆門當戶對,青梅竹馬,他認定我是你們家的準兒媳。”因為急於挽回面子,楚鎖鎖的語氣有點咄咄逼人。

顧北弦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已然不耐煩。

是人都有逆反心理。

本來被顧傲霆逼著離婚,他心裡已經很不爽了,又接二連三目睹楚鎖鎖挑釁蘇嫿。

對她那點愧疚,差不多快消耗完了。

“誰承諾了你,你找誰去。”

撂下這句話,顧北弦站起來,邁著一雙長腿,朝蘇嫿走過去。

牽起她的手,他眉眼含笑地望著她,眼裡像溺著一片溫柔星河,溫聲說:“你今天真漂亮。”

蘇嫿配合地凝視著他,眉眼彎彎,甜甜地說:“你也是,今天超級帥氣,最帥新郎。”

她朝他俏皮地豎起大拇指。

兩人心有靈犀,相視一笑,手牽著手走了。

走到前面一拐彎,兩人手同時鬆開。

蘇嫿說:“謝謝你這麼給我面子。”

顧北弦單手插兜,隨意道:“應該的,事情也是因我而起。”

兩人並肩走進攝影棚。

這邊楚鎖鎖看著兩人親親密密地牽手離開,氣得肺都要炸了。

她拿起手機給顧傲霆打電話,“顧叔叔,北弦哥和蘇嫿來拍婚紗照了,這倆人在搞什麼啊?都要離婚了,還搞得像新婚似的,這婚到底還離不離了?”

顧傲霆一聽,氣得額頭上的筋一跳一跳的。

但是為了穩住楚鎖鎖,他說:“可能兩人要離婚了,拍個婚紗照做紀念吧。蘇嫿和北弦兩人都在離婚協議上籤過字了,就差最後一道手續了。你別慌,一定要沉住氣。”

聽到顧北弦也在離婚協議上籤過字了,楚鎖鎖懸著的心咚的一下落回肚子裡。

她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有著十幾年的感情基礎。

她相信,只要兩人離婚了,她一定能把他搶回來。

攝影棚裡。

蘇嫿和顧北弦站在背景布前,根據攝影師的要求,擺出各種拍照姿勢。

兩人一會兒勾肩,一會兒摟腰,一會兒親吻,配合得天衣無縫。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一對甜蜜恩愛的新婚夫妻。

就連攝影師都連連稱讚,誇兩人男帥女美,是他拍過的顏值最高最般配的一對新人。

蘇嫿臉上笑著,心裡卻有點難過。

外表再般配有什麼用?

門不當戶不對的,馬上就要離婚了。

顧北弦捕捉到了她眼底的感傷,勾著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說:“要是捨不得我,就不離了,跟我湊合著過吧。你不喜歡我什麼,我可以改。”蘇嫿仰起小臉,大眼睛溼漉漉地望著顧北弦。

那麼高高在上的人,能說出這種話,可以說很不容易了。

她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

她都快喜歡死他了。

要真說有不喜歡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脾氣太壞了,但是這一年,他在她面前一直都很剋制。

還不喜歡他有個讓人膈應的前女友,可最近他一直都站在她這邊。

自從她說過,她很介意楚鎖鎖之後,他就很刻意地和楚鎖鎖保持距離了。

蘇嫿心軟了,剛要開口答應他,有人敲門。

門推開。

走進來一個前臺模樣的小姑娘說:“蘇嫿小姐,樓下有人打電話找你。”

蘇嫿換婚紗的時候,把手機鎖進更衣室的櫃子裡了。

以為誰有急事找她,便對攝影師說了聲“抱歉”,下去接電話了。

來到一樓,她拿起座機。

手機裡傳來顧傲霆不鹹不淡的聲音,“蘇小姐,做人要講誠信,我這人最不喜歡出爾反爾的人了。”

蘇嫿像被人當眾打了一耳光,臉上火辣辣的。

緩了緩。

浪蕩可以,但是隻能在我面前蕩,撒嬌、柔弱也行

她才說:“我沒有出爾反爾。北弦昨天剛從國外回來,今天週末,民政局不上班。”

顧傲霆冷冷道:“下週一,我讓助理給他空出行程,希望蘇小姐不要再讓我失望。”

蘇嫿嗯了聲。

顧傲霆意味深長地說:“我是很器重北弦,但是如果他惹我不高興了,我也不是非他不可。我大兒子顧凜,經商資質是比他稍差一點,但是性格殺伐果斷,不沉迷於兒女情長,且聽我的話。我們這種家庭跟你們那種家庭不太一樣,我們家大業大,商場就是戰場,只有成王敗寇,沒有父子兄弟親情。北弦不成王,便成寇,蘇小姐能聽懂我的話嗎?”

言外之意:不離婚,你就是顧北弦成功路上的絆腳石,是罪人。

老江湖就是會說話啊。

一個髒字兒都沒帶,卻讓聽的人如芒背刺,抬不起頭來。

蘇嫿還能說什麼呢。

再不離婚,都成罪人了。

她蒼白著臉,微微顫抖的聲音說:“我知道了。”

顧傲霆掐了電話。

蘇嫿腳步沉重地離開前臺,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躲了起來。

要很努力,才能平復好情緒。

覺得自己差不多了,她才佯裝若無其事地返回攝影棚。

但是,再也沒興致拍照了。

草草拍了幾張,她就對攝影師說:“可以了,就拍這些吧。”

離開攝影棚,她安安靜靜地去更衣室換衣服,卸妝,同顧北弦離開。

出門後,顧北弦問她:“剛才誰給你打電話了?”

蘇嫿搖了搖頭,“沒誰。”

顧北弦凝眸看著她,“跟我說實話。”蘇嫿避開他的視線,低下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半開玩笑道:“說好的要養你,恐怕做不到了,就請你吃頓飯吧。”

顧北弦默了默。

眼底那抹隱匿在深處的光,一點點散去了。

他不動聲色地揉揉她的頭,調侃的口吻說:“一頓飯就想打發我?小氣鬼。”

蘇嫿勉強笑了笑,“一頓不夠,那就再加一頓。”

顧北弦沒說話了。

兩人就近找了家飯店。

吃過飯後,出來,天已經黑透了。

上車。

顧北弦問:“去哪?”

蘇嫿拉了安全帶繫上,說:“送我去醫院吧。”

“這麼晚了,還去醫院做什麼?你外婆不是有護工照顧嗎?”

“外婆最近不知怎麼了,特別依戀我,尤其是晚上,不要護工,不要我媽,就只要我陪。”

顧北弦抬手把她耳邊垂下來的頭髮,仔細撩到耳後,漆黑的眸子沉靜地鎖住她,想說:我也很依戀你,尤其是晚上。

又覺得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太矯情了,終是沒說出口。

說了也沒什麼意義了。

車子開到醫院,下雨了。

顧北弦停好車,從後備箱裡拿了把傘,送蘇嫿去住院部。

傘幾乎全傾到了蘇嫿那邊,顧北弦半邊肩膀都露在外面。

蘇嫿察覺到了,推了推傘柄,把傘推到他那邊。

但是沒走幾步,傘又罩到她這邊了。

蘇嫿抬手又去推,顧北弦握住她的手,溫聲說:“我一個大男人,淋點雨沒什麼,你一個小姑娘,受不得寒。”

蘇嫿眼眶一酸,挽住他的手臂,再也沒鬆開。

直到到了病房門口才鬆開。

晚上,蘇嫿幫外婆洗臉,洗腳。

看著她臉上鬆鬆皺皺的面板,蘇嫿一陣心酸。

她從小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對外婆的感情大過母親。

夜深了,她躺在外婆身邊,從後面摟住她。

以前高高大大,樹一般的外婆,現在瘦瘦窄窄一把,像棵風中搖曳的枯草。

前幾天做全身檢查時,體內各個器官都已經老化了,尤其是三年前換的那顆腎。

這個年齡,醫生已經不支援再做手術了,風險太大,只能數著日子過一天是一天。

蘇嫿有心事,睡不著。

外婆也沒睡。

黑暗裡。

她聽到外婆沙啞著嗓子,慢騰騰地說:“孩子,是外婆拖累了你啊。如果不是我,你不會嫁進那樣的家庭,更不會離婚。”

蘇嫿把頭埋到她瘦骨嶙峋的後背上,半晌才開口:“我不後悔嫁給他,真的。”

外婆沒說話,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隔天,週一。

蘇嫿和顧北弦相約來到民政局。

下車的時候,蘇嫿一抬頭,看到路邊一家裝修雅緻的咖啡館,頓了頓,腳步停下了。三年前,她和顧北弦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裡。

她記得那天倒春寒,天很冷。

他穿了件黑色的羊絨大衣,長得比照片上還要英俊,氣質清清冷冷的,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帥。

雖然坐在輪椅上,卻難掩一身清貴之氣。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漆黑深邃,雙眼皮摺痕很深,睫毛因為太長在外眼角略微下垂。

那麼漂亮的眼睛卻憂鬱冰冷,像蒙塵的珍珠。

看著他的眼睛,她莫名心疼。

浪蕩可以,但是隻能在我面前蕩,撒嬌、柔弱也行

那雙眼睛太像阿堯的眼睛了。

十三年前,她在醫院裡見他最後一面時,他臉上戴著氧氣罩,說不出話來,就用那雙眼睛默默地看著她,一直看著。

眼神那麼憂鬱,那麼令人心痛。

看到顧北弦同樣憂鬱的眼睛,她好想去抱抱他,想去親吻他的眼睛,想一點點撫平他眼底的傷痛。

“怎麼不走了?”顧北弦低沉好聽的聲音,把蘇嫿從回憶里拉回現實。

他握住她冰冷的指尖。

他的指尖同樣冰冷。

蘇嫿應了聲,跟上他的步伐。

走到民政局門口,她回頭,看了眼那家咖啡館的名字,love at first sight。

中文是:一見傾心。

民政局裡離婚的人很多,要取號排隊。

大多是和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一言不合就鬧離婚。

排在前面的年輕夫妻,個個都是冷臉相對,劍拔弩張,仇人一樣。

只有她和顧北弦是手牽著手的,眉眼含情,一副難分難捨的樣子。

因為太過與眾不同了,倆人顏值又太高,所有人都朝他們投來訝異的目光。

蘇嫿被看得有點窘,轉過身,把臉面向顧北弦。

他抬手把她攏進懷裡,手指很自然地摩挲著她的後背,安撫她。

這哪是來離婚的啊,分明就是來秀恩愛的吧。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指了指結婚登記處,說:“結婚證去那邊領,你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顧北弦眉目清冷,淡然道:“我們離婚。”

在場所有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顯然不理解他們,明明看上去感情那麼好,離什麼婚啊。

等快輪到他們的時候,蘇嫿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走到窗邊去接電話,聽了不到半句,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察覺不對勁,顧北弦走過去。

見她滿臉是淚,臉色蒼白得不像正常人,他只覺得心臟一揪,疾聲問:“出什麼事了?”

“外婆,外婆她,我沒有外婆了……”蘇嫿泣不成聲,膝蓋一軟,就往地上倒。

顧北弦急忙打橫把她抱進懷裡,往上託了託,抬腳就朝外走。抱著蘇嫿來到停車的地方,顧北弦單手開啟車門,把她放進副駕駛。

蘇嫿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蒼白的小臉梨花帶雨,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任誰見了都心疼。

顧北弦上車幫她繫好安全帶,抱了抱她,在她耳邊低聲說:“堅強點,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蘇嫿聽不到他在說什麼,滿腦子都是外婆,外婆走了。

她沒有外婆了。

顧北弦一路將車開得飛快。

終於抵達醫院,他下車,拉開車門。

蘇嫿從車裡下來,差點摔倒,腿軟得走不了路。

顧北弦乾脆又把她抱在懷裡,大步朝住院部走去。

來到病房裡,蘇佩蘭正捂著臉痛哭流涕。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上用一床白色床單蓋住,臉也被蓋上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蘇嫿心臟驟然一緊,像被人拿繩子勒住了,疼得無法呼吸。

她掙扎著從顧北弦懷裡下來,踉踉蹌蹌地朝床前走。

顧北弦急忙扶住她。

醫生掀開白布,讓她再看最後一眼。

外婆眼睛緊緊閉著,臉色蒼白得發灰,嘴唇已經發青了。

“噗通”一聲,蘇嫿跪到地上,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拼命地擦。

她要好好看看外婆,可是怎麼擦,都擦不幹。

她趴在床邊,抱著外婆的腰,歇斯底里地哭喊著“外婆啊,外婆”,可是外婆再也無法回答她了。

她去拍她的臉,想把她叫醒,可是外婆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哭得像個孩子,覺得自己好孤單啊,好孤單,內心深處是深不見底的悲涼。

外公走了,外婆也走了。

最親的兩個人相繼離她而去。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孤兒,孤零零的。

顧北弦怕她膝蓋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會受涼,扶她起來。

蘇嫿固執地跪地不起。

顧北弦只好拿了枕頭墊到她膝蓋下,又去衛生間接了溫水,把毛巾打溼,不停地給她擦眼淚。

哭到最後,蘇嫿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嗓子也哭啞了,就木木呆呆地跪在那裡,看著外婆的臉,一動不動。

蘇佩蘭要把母親的遺體送回老家蘇村,和她父親葬在一起。

顧北弦出去給助理打電話,讓安排靈車和殯葬事宜。

一個小時後,手下人找來靈車,把外婆的遺體抬進車裡。

一行人開著好幾輛車,浩浩蕩蕩地往蘇村開去。

找的專業殯葬團隊,很快把靈棚搭好,給外婆穿上壽衣,放進棺材裡。

晚上蘇嫿一身重孝守靈,顧北弦陪著。

夜深了,他勸她去睡一會兒。

蘇嫿極輕地搖了搖頭。

顧北弦派人搬來被褥打了地鋪,硬把她按到被褥裡,讓她躺會兒。

守靈的這幾天,蘇嫿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呆地跪著,實在撐不住了,才眯一會兒。

她不睡,顧北弦也不睡,好生看著她。

怕她悲傷過度暈過去,怕她孤單害怕,怕她想不開,更怕失去她。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就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把自己的肩膀給她靠,默默地陪伴著她。

長明燈下。

她漂亮的小臉蒼白得如同冷月,毛茸茸的大眼睛沉痛如水,長長的睫毛垂著,像瀕死的蝴蝶耷拉下翅膀。

她憔悴得沒個人樣,犟犟地跪在外婆的棺材前,一動不動。

瘦瘦薄薄的身子在橘色光影裡,形銷骨立。

這幾天,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心疼她。

以至於很多年後,顧北弦都忘不了這個畫面,想起來,心就一揪一揪的。

院子裡。

一個嘴比較損的本家親戚,湊過來對蘇佩蘭說:“你女婿腿腳這不是挺好的嘛,之前聽說是殘疾,只能坐輪椅?”

蘇佩蘭知道她們背後都笑話她,為了錢,把閨女賣給一個殘廢。

她掀起紅腫的眼皮,斜了那個親戚一眼,“我女婿那只是受傷,暫時坐輪椅,腿一年前早就好了。”

親戚撇了撇嘴,“是嗎?那好得還挺快。”

“當然,我女婿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親戚笑了笑,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你親家很有錢,小嫿在他們家會不會受氣啊?咱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家庭,跟人家那種大家庭不能比的。”

蘇佩蘭一個冷眼飛過去,“沒有的事,他們家人可尊重我閨女了。

親戚咂咂嘴,“那你親家怎麼沒來人?打心眼裡還是瞧不起咱們的,高枝兒不好攀啊。”

“人沒來,禮錢到了,親家奶奶和親家母每人往我卡里打了二十萬。我女婿對我閨女好得不得了,這幾天他白天黑夜一直守著她,眼都不合一下。這種程度,你家女婿沒錢也做不到吧?”

蘇佩蘭向來快人快語,有仇能當場報的,絕對不留著過夜。

那親戚是她一個堂姐,從小就嫉妒她比自己優秀。

本來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埋汰她一頓的,結果討了個沒趣,嘖嘖幾聲黑著臉走了。

三天後。

要把外婆的遺體拉去火化。

天剛矇矇亮,顧北弦端來碗,讓蘇嫿吃飯。

她哪有心情吃飯啊,但是老家習俗講究,火化前子孫不能空著肚子。

蘇嫿草草扒了兩口。

靈車來了,顧北弦的手下和幾個本家親戚把外婆抬上靈車。

蘇佩蘭和幾個本家親戚大娘嬸子,大聲啼哭不止。

蘇嫿淚流滿面地站在靈車旁,站在離外婆最近的地方。

她在心裡悄悄地說:外婆,你不要怕啊,我在。

習俗是逝者家人扶著靈車出門,車後的隊伍頗為壯觀,除了親戚村鄰,,還有外婆的學生。

靈車緩緩啟動。

蘇嫿抓著靈車的把手淚流滿面,一直跟著靈車出了村子。

靈車駛向馬路,開始加速,她伸出去的手離冰涼的車門越來越遠。

天好像塌了一樣。

她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拼命地伸著手,跑著去追靈車。

顧北弦怕她出危險,急忙攔住她。

蘇嫿哭得渾身發軟,倒下。

顧北弦把她扶起來,像抱小孩子那樣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走不了,就伸手去夠,手也觸碰不到,靈車離她越來越遠。

她看著漸漸消失不見的靈車,哭到發不出聲音。

回家的路上,在路邊吐了又吐。

顧北弦幫她擦乾淨嘴邊的汙物,溫聲安慰她。

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卻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只知道,靈車上那人是她的外婆啊,她即將被大火焚燒。

她要徹底失去外婆了。

她再也沒有外婆了,再也沒有。

外婆火化完,骨灰被送回來。

下葬的那天,天陰沉沉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

長風灌過泥濘的小路,冷得徹骨。

蘇嫿在顧北弦的攙扶下,和母親及親戚來到村後的柳樹林裡,要把外婆葬到外公的墳旁。

柳樹林裡陰氣森森的,大白天,都覺得寒氣襲人。

但是外公葬在這裡,外婆也即將葬在這裡,蘇嫿絲毫不覺得可怕。

外公墳墓不遠處,葬著曾經救過她性命的阿堯。

她摯愛的三個人,都長眠於此。

她覺得這裡很親切。

蘇嫿靜靜地靠在顧北弦身上,看著黃土一鍁一鍁地灑在外婆的棺材上,漸漸把土坑填平,堆出了一個新墳,很快立上刻好的石碑。

紙紮的花轎和紙人被焚燒,火光熊熊燃起,在風的嗚咽聲中,燎紅了半個陰冷的柳樹林。

烏鴉嘎嘎叫著飛到遠處的樹上。蘇嫿盯著石碑上外婆的照片,淚如雨下。

顧北弦不停地幫她擦眼淚。

哭著哭著,蘇嫿忽然笑了,紅著眼圈對他說:“我不該傷心的,我應該替外婆高興才對。她去找外公了,外公才是她最想陪伴的人。他們葬在一起,互相做伴,再也不會孤單了。”

顧北弦嗯了一聲,沉默地凝視著她紅腫的眼睛,很想說:百年之後,我們也葬在一起吧。

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口。

不合時宜,也怕世事無常,承諾了又做不到。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把手裡的傘全部傾向她那邊。

喪事結束後,顧北弦扶著蘇嫿往回走。

接連幾日,茶飯不思,蘇嫿瘦到極致。

單薄的身影像細瘦的竹,細骨伶仃的,彷彿風一吹就要倒。

顧北弦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恨不得替她承擔所有的痛苦。

走著走著。

突然,他瞳孔一硬,瞥到村邊的斷橋旁,站著一抹高挑的身影,正遠遠地朝這邊看過來。

男人身姿鋒銳,穿黑色衝鋒衣,烏黑的短髮,臉上戴著口罩,腿很長,渾身散發一種普通人沒有的氣勢。

他如同一尊石像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黑漆漆的眼睛很深很靜地望著蘇嫿。

哪怕隔這麼遠,都能感覺到他眼裡沉痛的深情。

顧北弦心臟猛地一沉。

直覺那就是阿堯。

身形和楚墨沉給的照片裡那個人幾乎一模一樣。

眼底漸漸寒霜瀰漫,顧北弦把傘朝前傾了傾,擋住蘇嫿的視線,不讓她看到阿堯,也不讓阿堯再看到她。蘇嫿視線被傘擋住,看不見路,見傘全罩到了自己身上,顧北弦的衣服都被雨淋溼了。

她抬手推了推傘柄,往他身上推。

顧北弦本能地先朝斷橋那邊看過去。

叫阿堯的男人已經不見了,神出鬼沒的,彷彿曇花一現,又像個幻影。

他暗暗鬆了口氣,把蘇嫿朝自己懷裡攏了攏。

後知後覺,才意識到剛才那一刻,他竟然害怕她被搶走。

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回到外公家,已經到中午了。

兩人草草吃了點飯。

蘇嫿又累又困,走進臥室,脫了衣服想睡會兒。

這幾天給外婆守靈,都沒怎麼合過眼。

顧北弦也跟進來,脫了外套搭到床邊的椅子上,要陪她一起睡。

蘇嫿沙啞的聲音輕聲說:“你去隔壁睡吧,我三天沒洗澡了,身上都有味兒了。”

顧北弦靠過來,俯身,在她頭上聞了聞,“是有點味。”

蘇嫿窘得不行,急忙用手捂住頭不讓他聞。

顧北弦淡笑,“沒事,我不嫌棄你。”

他掀開被子,把她推進被窩裡,脫了鞋子,在她身邊躺下,抱住她,很溫柔地說:“你親戚都盯著呢,我們要是分房睡,肯定會有人說閒話。”

蘇嫿想了想,也是。

三年前她嫁給顧北弦,有幾個知道內情的本家親戚,背地裡都說她媽為了錢,把她賣給一個殘疾。

如今顧北弦腿好了,那些人指不定都等著看她笑話呢。

人都是要面子的。

哪怕真要離婚了,在外人面前,該裝的還是得裝。

蘇嫿不再勉強。

這幾天實在熬得太狠了,頭一捱到枕頭上,沒過多久,就睡沉了。

睡著睡著,她開始做噩夢。

夢裡夜色漆黑,狂風捲起烈火,濃煙瀰漫。

灼熱的火苗燎過她的面板,鼻尖是濃重的汽油味和刺鼻的煙味。

清瘦的少年吃力地把她從大火裡推出去,自己卻被燒斷的房梁砸到了腿。

她伸著手用力去抓他拽他,想把他從大火里拉出來,卻拉不動。

她大聲哭喊著:“阿堯哥,阿堯哥……”

顧北弦被她的哭喊聲吵醒了,見她閉著眼睛,滿臉痛苦,眼角全是淚。

他微微蹙了蹙眉,從床頭櫃上扯了抽紙,把她臉上的眼淚一點點擦乾淨。

擦完,他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把她摟進懷裡。

像以前那樣不停地摩挲著她的後背,輕輕拍著她,哄著她。

心裡卻像塞了塊石頭,硌得生疼。

過長的睫毛在他眼底下,覆蓋出一層陰影。

那抹陰影讓他英俊的臉龐,看起來說不出的陰鬱,氣壓也低到了極點。

這幾天,他拋下一切,不眠不休地陪著她,照顧她。

他覺得自己做得夠可以的了。

可她卻躺在他的懷裡,痛苦地喊著她的阿堯哥。

他感覺自己一片真心錯付。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忍了她整整三年。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很少容忍別人,卻對她一忍再忍。

忍,是有情緒的,一邊忍,一邊會忍不住怨。

這是他們之間的一條隱形裂痕。

連日缺覺,讓他的情緒瀕臨失控,耐心也差到了極點。

很想衝她發一通脾氣,然後甩袖離開。

可是她太好了,聰明漂亮,溫柔懂事,眼下又這麼脆弱。

他連衝她發個脾氣,居然都捨不得,吵架更是不可能的事。

深深呼吸了好幾下,顧北弦才勉強壓下心底的怒意。

他緊緊抱著噩夢中的女人,把她一點點安撫好,給她掖了掖被角。

從床上下來,拿起外套穿好,走出去,想抽根菸。

院子裡還有人,他走到大門外。

門前有個廢舊水塘。

水塘對過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楊樹林,凌亂的電線穿過樹木頂端的枝丫,在風中微微晃盪著。

顧北弦從褲兜裡拿出煙,抽出一根。

扣動打火機,用手擋著風點燃,深吸一口,緩緩吐出青白色煙霧。

他眯眸,看著對面的樹林,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來。

一貫斯文禁慾的臉,滲出一絲寒意。

從日影西沉,抽到夜色漆黑。

地上是一個一個凌亂的菸頭。

抽了整整半包煙,他煩躁的心情還是不能徹底平靜下來。

手機忽然響了。

顧北弦把煙含在嘴裡,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是楚鎖鎖的。

他皺了皺眉頭,直接掐斷。

沒過幾分鐘,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父親顧傲霆打來的。

他按了接通。

顧傲霆問:“什麼時候回來?”

顧北弦沒什麼情緒地說:“蘇嫿外婆今天下葬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顧傲霆的聲音隱隱透著責備,“怎麼去那麼久,前前後後加起來快四天了。”

“她外婆去世了,她很難過,我不放心她一個人。”

“她不是有媽,有親戚嗎?”

“她媽也很難過,自顧不暇。她那些親戚,也就那樣吧,眼下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我。”

顧傲霆鼻子哼出一聲氣流,“都要離婚了,幹嘛還對她那麼好?多給點錢就行了。你的時間比金錢寶貴得多,你參與的那幾個專案,因為你的缺席,都延期了。知道給公司造成了多少損失嗎?”

顧北弦眼瞼微斂,淡淡地說:“給公司造成的損失,從我的私人賬戶里扣。”

顧傲霆不悅道:“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是公司的信譽!”顧北弦默了默,“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顧傲霆低嗯一聲,命令的語氣說:“回來記得把婚離了,離個婚拖拖拉拉的,這麼費事。”

臥室這邊。

蘇嫿睡夢中翻了個身,下意識地去抱顧北弦,抱了個空。

心裡咯噔一下,醒了。

她眼開惺忪的睡眼,沒看到他,心裡有點空,又隱隱擔心他。

揉了揉眼睛,讓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一下。

她掀開被子,穿上衣服,下床去找他。

找了幾個房間沒找到,在院子裡也沒看到,蘇嫿慌了,急匆匆跑到大門外。

藉著門口燈光,看到夜色裡一抹修長傲然的身影,挺拔如松地站在水塘邊,正在接電話。

左手指尖一抹微弱的橘色火光。

男人穿一件黑色長風衣,氣質矜貴疏離,自成風骨。

是顧北弦。

他太與眾不同了。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都能讓人一下子把他和其他人區分開。

蘇嫿慌張的心,忽地就安定下來了。

怕打擾他接電話,她腳步放輕,慢慢朝他走過去。

走近了,聽到他對手機裡的人說:“我是人,不是畜生,在我最難的時候,是蘇嫿陪著我。如今她這麼脆弱,我不可能扔下她不管。離婚的事,還是算了吧。”

蘇嫿心裡一燙,鼻子直髮酸。

她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抱住他,把頭埋到他的後背上。

兩隻手臂摟住他的腰,緊緊地摟住。

像是生怕一鬆手,他就消失了似的。

顧北弦眸色微滯,回頭看到是她,陰鬱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被她這樣一抱,他心裡窩著的那口氣,竟然消減了大半。

真是沒出息啊,他想。

她一句話都沒說,他就被哄得差不多了。

敷衍了顧傲霆兩句,顧北弦掐了電話,把菸頭扔到地上,用腳踩滅。

他握住蘇嫿的手,聲音調柔問:“怎麼出來了?外面涼,也不多穿點。”

“我以為你走了。”蘇嫿低聲說,沙啞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無助。

顧北弦摸摸她的頭,愛憐地把她拉進懷裡抱著,“走也得跟你打聲招呼再走,不會不辭而別的,你放心。”

蘇嫿仰起頭,目光潮溼地望著他,“你明天回去?”

“嗯,你明天跟我一起回去吧。”

蘇嫿搖了搖頭,“我想在這裡多住幾天,住到外婆頭七過去再走。”

顧北弦頓了頓,“也行,我留兩個人保護你。”

“好。”

蘇嫿看到散落一地的菸頭,問:“怎麼抽了這麼多煙?”

顧北弦輕描淡寫道:“心裡有點煩,已經沒事了。”

蘇嫿盯著他的眼睛,“是因為離婚的事嗎?”“不是,公事。”顧北弦目光挪開,避開她的視線。

一抬頭,瞥到水塘對面的樹林邊,站著一抹頎長鋒利的身影,穿黑色衝鋒衣,烏黑的短髮,臉上戴著口罩。

又是那個阿堯!

他目光瞬間冷了好幾度,冷冷盯著那道身影看了好幾眼,陰鷙地扯了下唇角。

他捏起蘇嫿小巧的下巴,低下頭用力吻上去。蘇嫿一愣,搞不懂顧北弦為什麼忽然要親她,還是親嘴。

雖然現在是晚上,但還是有人來來回回地經過。

村裡不比城裡開放,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呀。

再說外婆剛下葬,這種時候卿卿我我的,太不合時宜了。

蘇嫿伸手想把他推開。

奈何顧北弦單手握著她的兩隻手腕,不讓她動。

蘇嫿沒他力氣大,推不開,只能閉上眼睛,任由他親吻了。

他吻得很用力,甚至可以說是霸道,不像以前那麼溫柔,像是跟誰較著勁兒似的。

蘇嫿想起他剛才對著手機說的那一番話,肯定是對顧傲霆說的。

還以為他在跟顧傲霆賭氣。

直到被他吻得快喘不過氣來了,顧北弦這才鬆開她,抬手揩掉她唇邊的水漬,溫聲說:“我們不離婚了。”

不是商量的口吻,是直接下決定。

蘇嫿心裡思緒萬千,“我很感激你在這種時候顧及我的感受,可是你爸他……”

顧北弦淡道:“回去我會找他談。”

蘇嫿想起顧傲霆說的什麼成王敗寇,眼神暗了暗,“我不想你夾在我和你爸中間為難。”

顧北弦捧起她的小臉,“別說了,聽我的。”

這次是命令的語氣,不容置喙。

不由分說,他牽起她的手,就朝大門口走去。

走出去幾步,顧北弦回頭,朝水塘對面的樹林掃了眼。

那個叫阿堯的男人已經不在了。

他勾了勾唇,眼底卻半點笑意都沒有。

頭一次發現自己佔有慾居然這麼強。

之前說好的放手、成全,他壓根就做不到,果然凡人就是凡人,七情六慾不可避免。

回到外公家裡。

兩人剛進臥室,蘇佩蘭就用托盤端了飯菜過來。

四菜一湯,兩碗米飯。

把飯菜放到桌子上,她熱情地招呼顧北弦:“北弦,餓了吧,快來吃飯,熱乎著呢。剛開鍋,我就去盛了,誰都沒動過。我知道你愛乾淨,別人碰過的,你不吃。”

顧北弦一頓,前幾次見她,態度都挺冷淡的。

今天忽然這麼熱情,他有點意外。

蘇佩蘭招呼完他,又看向蘇嫿,“小嫿,你今晚就跟北弦回去吧,不用等你外婆頭七了,這邊有我。”

蘇嫿微微納悶,“我請過假了,不著急走的。”

“回去吧,你外婆肯定也想讓你和北弦回去。你們倆好好的,她比誰都開心。”蘇佩蘭眼圈紅了紅,笑著說:“你們小兩口快吃吧,我先出去了。”

說完,她轉身走了。

顧北弦扯了扯唇角,“岳母今晚挺反常。”

蘇嫿仔細想了想,“可能是看你這幾天辛辛苦苦地照顧我,被你打動了吧。我媽那人別看嘴巴厲害,其實心可軟了,刀子嘴豆腐心。”

“岳母的確是個性情中人。”顧北弦極淡地笑了笑,拿起筷子遞給蘇嫿接過筷子,挨著他坐下,夾了一塊炸酥肉放到他的米飯上,“這種肉特別好吃,可香了,你嚐嚐。”

顧北弦夾起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是挺香。”

平時他是不吃這種食物的,油太大,不健康。

但是蘇嫿夾的,老鼠肉估計他都會吃。

吃完飯,蘇佩蘭進來收拾碗筷,催促兩人:“你們快走吧,兩三個小時就到家了,回去洗洗好好睡一覺。今晚回,明天一早北弦就能回公司忙了。在這裡耽誤了這麼長時間,太影響他工作了。”

顧北弦正中下懷。

留下來夜長夢多,他怕蘇嫿和阿堯相見。

心裡膈應是一回事,真要拱手相讓,他發現自己不甘心,更捨不得。

他突然就想自私那麼一次,想把她留在身邊。

蘇嫿是不想回去的。

她留戀外婆,還是想陪著她過了頭七。

奈何拗不過蘇佩蘭,被她連推帶搡地推到門外,直接塞進了顧北弦的車裡。

等車子開出村了,蘇嫿收到蘇佩蘭的資訊:閨女,媽這幾天突然發現顧北弦對你還是可以的。這婚能不離的,儘量就別離了吧。離婚後再嫁,下一個男人不一定會比顧北弦更好。再說他那腿能好,有你一半功勞,憑什麼你辛辛苦苦伺候了那麼長時間,拱手讓給別人?

蘇嫿微微擰眉,回道:可是他爸不同意。

蘇佩蘭說:父母最終是拗不過孩子的,你們小兩口還是努力一把吧,都沒努力就放棄,以後會後悔的。

蘇嫿默了默,回道:好。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兩人回到位於日月灣的家。

蘇嫿進浴室洗了頭,衝了澡。

出來,她拿起吹風機,剛要吹頭髮。

顧北弦從另一個房間的浴室洗好了,過來找她,從她手中接過吹風機,要幫她吹。

蘇嫿笑道:“我左手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可以的。”

顧北弦沒什麼表情地把她按到旁邊的小沙發上,淡聲說:“我就是想好好疼疼你。”

這話說得也太情意綿綿了。

尤其他這樣一副高冷禁慾的模樣,冷冷淡淡地說出來,一點都不膩,反而特別撩。

蘇嫿心裡湧起一股濃濃的暖意,說:“謝謝你。”

顧北弦把吹風機插上電,眼皮一抬,輕描淡寫道:“說好的相濡以沫,謝什麼。”

蘇嫿莞爾。

她喜歡“相濡以沫”這種關係,比“相敬如賓”更結實,更有溫度。

顧北弦雖然是個大男人,吹起頭髮來,卻挺溫柔。

剛開始吹得有點拿捏不好輕重,沒過多久,就比蘇嫿自己吹得還要舒服了。

吹完頭髮,兩人去床上躺著。

蘇嫿下午睡過了,這會兒睡不大著,只是閉著眼睛偎在顧北弦懷裡,想念外婆。

顧北弦知道她難過,輕輕拍著她,像哄小孩子那樣拍著。

沒多久,,竟把蘇嫿給拍睡著了。

見她呼吸漸漸均勻起來,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低聲說:“再敢做夢喊你的阿堯哥,我可就打你屁股了。”

許是換了個環境,蘇嫿竟然沒再做噩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到顧北弦手撐在枕頭上,正眉眼溫柔地望著她,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彎起唇角,衝他淺淺笑了笑,“怎麼這麼看著我?”

“因為你好看。”他抬手摸摸她的臉,聲音溫柔得像摻了月光。

蘇嫿總覺得他哪裡有點不太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

洗漱過後,兩人下樓。

餐桌上擺著豐盛的早餐。

除了各式各樣的精緻糕點,還有好幾份補湯,芳香四溢,引人食指大動。

顧北弦說:“我打電話讓酒店的人送過來的,你幾天都沒好好吃飯了,多吃點。”

他這麼貼心,蘇嫿心裡更加捨不得他了。

也許媽媽說的是對的,不努力一把,以後會後悔的,她不想失去他。

兩人用過早餐。

顧北弦要去公司。

他拿起腕錶,戴到手腕上。

蘇嫿則像以前那樣幫他打領帶。

她最巧的就是一雙手,領帶打得又快又漂亮。

熟練地幫他打完,顧北弦忽然把她按進懷裡,抱住,叮囑道:“待在家裡儘量不要出門,外面世道亂。”

蘇嫿越發覺得他不對勁了,外面世道哪裡亂了?

又不是戰爭年代。

再說出門有司機,司機身強力壯兼著保鏢的工作,一個電話隨叫隨到。

她笑了笑,“博物館那邊還等著我過去呢。”

顧北弦挑眉,“你不是請了喪假嗎?”

蘇嫿無言以對,只好道:“那好吧。”

顧北弦抱著她卻不肯鬆手,垂下頭,輕輕蹭蹭她的鼻尖,又親親她的耳朵。

頗有點耳鬢廝磨的樣子。

像極了熱戀中的男人。

蘇嫿微微有點困惑。

他並不是個黏黏糊糊的男人,今天這是怎麼不,從昨晚開始,他好像就有點怪怪的。

她剛要開口問問。

顧北弦唇瓣忽然擦著她的耳垂,低聲說:“真想把你變小,這樣就可以把你揣進兜裡,走到哪帶到哪了。”顧北弦的聲音太好聽了,低沉,磁性,清冽,宛如低音大提琴般悅耳,擦著她的耳朵,滑進耳膜裡。

蘇嫿不爭氣地亂了心跳。

心裡彷彿有一頭小鹿拿角用力地撞擊著她的胸口。

她呆立不動。

愛的人說出來的情話,真的能讓人大腦分泌多巴胺啊。

蘇嫿彎起眼睛,仰起小臉,望著他性感撩人的英俊面龐,說:“謝謝你這麼哄我,謝謝。”

顧北弦噗嗤笑出聲,捏捏她的臉頰,眼神玩味,“我發現你有點直啊,小直女。”

蘇嫿神色微微一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有點不解風情,之前蕭逸也這麼說我。”

顧北弦勾起一邊唇角,“他怎麼說?”

“他說我是個好女人,但是太好了,多少會顯得有點無趣。讓我學著浪一點,蕩一點,心眼活一點,該撒嬌時撒嬌,該柔弱時柔弱,臉皮該厚時厚,手段該使時使。”

顧北弦沉吟片刻,“浪蕩可以,但是隻能在我面前蕩,撒嬌、柔弱也行,厚臉皮和使手段就算了。”

蘇嫿乖巧地說:“好。”

顧北弦摸摸她的頭,“在家等我,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帶。”

蘇嫿這兩天胃口不太好,便說:“沒什麼想吃的。”

“那我看著給你帶吧,午飯讓柳嫂做,你不要動手。”

蘇嫿有種從女僕變成公主的感覺,順從地應道:“好的。”

“我走了。”顧北弦又抱了抱她,拿起公文包,換上鞋,伸手去拉門把手。

蘇嫿忽然小跑著追上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輕聲說:“我好想變小,被你揣進兜裡,這樣你去哪,我就能跟著去哪了。”

她實在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

可是又覺得人家都說了,她總得對上一句,於是生搬硬套地湊了這麼一句。

顧北弦快要被她笑死了。

說個情話,看把她難為的,像對對聯似的。

別人信手拈來的東西,她還要想半天,才能對出這麼生硬的一句。

情話被她說得這麼認真,哪還有半分調情的旖旎味道?

他緩緩轉過身,捧起她的小臉,低下頭,在她嘴巴上親了親,忍俊不禁道:“我們家嫿嫿怎麼這麼可愛。”

可愛?

蘇嫿有點懵。

等顧北弦走了,她走進衛生間,對著鏡子照了半天。

她這張臉好看是好看,但是跟可愛怎麼也沾不上邊啊。

顧北弦一走,偌大的房間變得空蕩蕩的,蘇嫿又開始想念外婆了。

她走到陽臺上,坐在躺椅上呆呆的,兩眼放空。

正悲傷著呢,手機響了。

拿起來掃了眼,是沈鳶打來的。

接通後,她說:“蘇嫿,王蒙的那幅隱居圖已經開始修補了,接下來要選接筆的人了。博物館這邊從全國各地召集了一批臨摹高手,每個人臨摹一部分,到時從中選優。我哥讓你也臨摹一份交上去。”

接筆,就是古畫畫意有缺失的部分,斷了的,給接上,讓整幅畫看不出來有修復的痕跡。

接筆很檢測一個人的綜合審美素養,和對基本技法的掌握。

臨摹是用自己的能力和方法達到那個標準,接筆是跟標準碰撞,直接進入畫者的角色,要求比臨摹更高一些。

所以博物館才召集高手,從中選優。

蘇嫿應道:“好。”

沈鳶說:“我手機有拍的隱居圖全圖,等會兒我把照片發給你。”

蘇嫿隨口道:“不用,我記在腦子裡了。”

“什麼?你記在腦子裡?”沈鳶驚訝極了,“那幅隱居圖那麼複雜,你能全記住?即使記住了畫,缺失的部分,你也能記住?”

蘇嫿淡淡嗯一聲,“從小我外公就刻意訓練過我。無論什麼樣的古畫,看個幾分鐘十幾分鍾,我全都能記下來。回來,用不了半個月,我就能畫出一幅一模一樣的。”

沈鳶驚呆了,“我的天吶,你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天才吧!”

蘇嫿心想,我連句情話都說不好,算哪門子天才啊。

“不說了,我去畫區域性圖了,晚上交給你。”

沈鳶又吃驚了,“這麼快?”

“嗯。”

掛了電話,蘇嫿走進她自己的書房。

書房裡有成套的修復古書畫的工具。

顧老爺子酷愛收藏古字畫,字畫不易儲存,這幾年都是她幫忙維護和修復。

這一套工具是顧北弦派人置辦的。

蘇嫿取了一張宣紙,熟練地拿紅茶水染舊,讓柳嫂幫忙研墨。

等紙乾透,她拿起毛筆,憑藉腦子裡記住的畫面,開始作畫。

王蒙的畫,在技法上,運筆及寫景極富層次變化,畫法是獨具特色的解索皴、牛毛皴,用墨厚重,構圖繁密,佈局多重山覆水,景色鬱然深秀。

因其內心對隱居生活極致嚮往,他的作品平靜超脫,沉鬱深秀,渾厚華滋。

蘇嫿小時候在外公的指導下,臨摹過很多他的作品。

深諳他的畫法和運筆,此時畫個區域性圖,信手拈來。

傍晚的時候,蘇嫿畫好了,聯絡沈鳶。

沈鳶趕過來,拿到畫,開啟手機裡的照片,對比了一下,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原畫畫意缺失的地方,已經被蘇嫿補好了。

沈鳶連連驚歎,忍不住掰著蘇嫿的頭左看右看,“嫿姐,你這是什麼神仙腦子啊?怎麼比照相機還好使?”

蘇嫿被她擺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輕輕推開她,說:“我比你晚出生幾個小時,你還是叫我蘇嫿吧。”

“不,你就是我嫿姐,姐代表江湖地位,不分年齡大小。”

蘇嫿拗不過她,只能由著她瞎叫。

沈鳶把畫小心翼翼地卷好,放進車裡,說:“我哥出…國參加醫術交流會了,聽他同事說你外婆去世了,特意打電話過來,讓我多陪陪你。你想去哪裡玩?我陪你去。”

閒下來會想念外婆,蘇嫿正好也想出去散散心,便說:“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沈鳶眼皮一翻,“那有什麼好坐的?”

蘇嫿有點窘,“我沒坐過。”

沈鳶哈哈大笑,“不會吧?你都二十好幾了,連摩天輪都沒坐過?”

“嗯,沒有。”

“那走吧。”

蘇嫿上了沈鳶的車。

兩人約著吃了頓飯,一起去了京都最大的遊樂園。

一百多米的巨型摩天輪,每個小箱子外面還安裝了絢爛的彩燈,晚上看,像彩虹一樣漂亮。

蘇嫿和沈鳶一起坐進去。

十分鐘左右,她們就上了摩天輪的最高點。

箱子裡有配望遠鏡,供遊客觀賞夜景。

蘇嫿和沈鳶拿起望遠鏡,朝外面看去,可以看見整個京都,萬千燈火,流光溢彩,繁星點點,美不勝收,閃閃霓虹勾勒出無與倫比的夜色。

忽然,沈鳶拍著蘇嫿的肩膀喊道:“快看!那個大帥哥,顧北弦!”

蘇嫿調了望遠鏡,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對面,京都大酒店門前的停車場上,從一輛加長版豪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高挑,容貌英俊,一身深色正裝,長腿颯步,風度翩翩。

女人長相嬌美,衣著時髦,打扮得珠光寶氣。

男的正是顧北弦。

女的是楚鎖鎖。

兩人肩並肩朝酒店正門走去,邊走邊交談。

望遠鏡看得太清晰了,連楚鎖鎖臉上的笑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笑得好開心啊。

蘇嫿臉上的笑凝固了。蘇嫿覺得就好像有人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往她心口上狠狠插了一刀,疼痛欲裂。

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站都站不穩了。

她用力抓著欄杆,指骨泛白。

這就是今天早上還對她依依不捨,要把她變小放進兜裡,走到哪帶到哪的男人啊。

轉眼間就跟前女友說說笑笑,出雙入對了。

果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沈鳶被她這副模樣嚇到了,拉著她的手,忙不迭地問:“蘇嫿,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是不是摩天輪太高了,你恐高?”

蘇嫿木然地點點頭,胸口急促起伏。

過了足足一分鐘之久,她蒼白的臉色才漸漸恢復正常,自嘲地勾了勾唇。

難怪顧北弦不讓她出門呢。

說什麼世道亂,不過是怕她出門,看到他和楚鎖鎖出雙入對吧。

她搞不懂他,既然對楚鎖鎖舊情難忘,離婚娶她就是。

為什麼一邊抓著她不放,一邊還和楚鎖鎖牽扯不清?

蘇嫿安靜地坐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沈鳶挨著她坐下,來摸她的頭,“有沒有覺得噁心?”

蘇嫿勉強笑了笑,“還有多久我們能下去?”

沈鳶抬腕看了看錶,“快了,再等等。”

幾分鐘後,摩天輪降下。

蘇嫿和沈鳶一起下去。

沈鳶擔心地看著她,“好受點了嗎?我送你回家吧。”

“好受點了,送我去京都大酒店吧。”

沈鳶反應過來了,“你要去見你那個大帥哥,顧北弦?”

蘇嫿點了點頭。

她想去親眼看看兩人親密約會的畫面,好讓自己徹底死心,痛快地離開他。

省得心裡百般不捨,剪不斷,理還亂的。

沈鳶去取了車,開車把蘇嫿送到京都大酒店。

下車後,蘇嫿對她說:“謝謝你,你回去吧。”

沈鳶沒多想,只當她剛才的異常反應是恐高,回道:“好,有事電話聯絡。”

蘇嫿嗯了一聲,走進京都大酒店。

她開啟包,從裡面拿出手機,撥出顧北弦的號碼,平靜地問:“你在京都大酒店哪個房間?”

顧北弦頓了頓,說:“三樓,迎松閣,怎麼了?”

“沒事。”蘇嫿掛了電話。

走到電梯前,按了電梯按鈕,走進去。

幾分鐘後,她來到迎松閣門口,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下門。

裡面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請進。”

音色熟悉好聽,是顧北弦的。

蘇嫿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看到碩大的圓桌前坐了一桌子的人,少說也得有七、八個吧,還有兩個助理模樣的人站著。

主位上坐著顧傲霆和楚硯儒。

顧傲霆旁邊坐著顧北弦。

楚硯儒旁邊坐著楚鎖鎖。顧北弦和楚鎖鎖沒坐在一起。

身後站著的助理手中拿著合同,像是在談生意。

是一場商務應酬,不是想象中的男女私會。

蘇嫿提在嗓子眼的心,咚的一下落回肚子裡。

但是一想到兩人剛才從同一輛車上下來,親親密密地說著話,楚鎖鎖還笑得那麼開心。

她整個人又不好了。

努力平復了下情緒,蘇嫿衝冷著臉的顧傲霆,禮貌地點了點頭,抱歉地說:“對不起顧叔叔,我走錯門了。”

說完不等他回答,便迅速關上了門。

因為顧傲霆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還有楚硯儒的,一個比一個陰沉,再看下去晚上會做噩夢的。

蘇嫿轉身離開。

腳步匆匆地朝電梯走去。

走出去二十幾步,忽聽身後傳來顧北弦的聲音,“蘇嫿。”

蘇嫿腳步一頓,隨即走得更快了,心裡賭著一口氣呢,氣他和楚鎖鎖同坐一輛車。

公司那麼多車,兩人非得坐同一輛。

顧北弦邁開一雙長腿,闊步追上來。

蘇嫿乾脆小跑起來。

拐彎的時候,沒看路,匆忙間,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個子極高,薄薄的襯衫下,胸膛肌肉很硬。

蘇嫿被他的胸肌撞得臉生疼,尤其是鼻子,痠疼痠疼的,鼻子連著淚腺,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她連忙捂著被撞疼的鼻子,向那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緊,你鼻子沒事吧?”男人聲音有點冷,但是很有特色,像外國人說中文的那種感覺,有點生硬。

蘇嫿抬起頭。

看到一張英俊深邃的臉,寸短的頭髮。

還沒看清他的五官,她就被他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深得像海,沉鬱清冷,雙眼皮摺痕很深,睫毛又黑又密。

看著他的眼睛,蘇嫿心臟猛地一顫。

那雙眼睛像極了阿堯的眼睛,比顧北弦的更像。

想起為了救她受傷死去的阿堯,她的心又開始疼起來。

先是悶著疼,過了一會兒,刀絞一般。

她捂著胸口,疼得靠到牆上,臉色蒼白得厲害。

“你沒事吧?”男人伸手來扶她。

手指還沒觸到蘇嫿的胳膊,就被人大力推開了。

一抹高大的身影覆過來。

顧北弦趕了過來。

他一把將蘇嫿拉進懷裡,霸道佔有的意味十足,捧著她的臉,表情清冷,眼神卻擔憂,問:“碰到哪了?”

蘇嫿搖搖頭,再想看看剛才那人時,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看著空蕩蕩的樓道,恍惚了片刻。

顧北弦將她眼底的恍惚盡收眼底。

剛才那男人的身形,像極了昨天在蘇村看到的那個人,和楚墨沉給的照片裡的男人也差不多,無論身高,還是身材,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衣服和髮型。

衣服可以換,髮型可以剪。

顧北弦眼底一片陰翳,臉上卻沒什麼表情,淡聲問:“你認識剛才那人?”

蘇嫿如實說:“不認識,只是覺得他的眼睛似曾相識。”

顧北弦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琢磨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片刻後,他若無其事地扶著她走進電梯裡,按了一樓,溫聲問:“怎麼出來了?”

蘇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梯數字鍵,心不在焉地回道:“沈鳶要王蒙隱居圖的區域性圖,博物館要選接筆人,我畫好送給她,碰巧路過。”

顧北弦拿起她的手,仔細查看了下,“手可以畫畫了?”

蘇嫿把手抽回去,敷衍地說:“畫畫主要用右手,影響不大。”

“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和沈鳶一起吃過了。”蘇嫿還是不看他。

顧北弦猜出她在彆扭什麼,解釋道:“楚鎖鎖進入她父親的公司,出任他助理一職。顧氏集團和楚氏集團有很多業務合作,難免會碰面。不過你放心,我會注意分寸。”

蘇嫿抿了抿唇沒出聲。

她是知道楚鎖鎖的。

好幾次她親眼看到,楚鎖鎖對顧北弦又是摟又是抱的,曖昧得不行。

那女人長得漂亮,嬌滴滴的,又會撒嬌,又會浪,臉皮還厚,手段也多,時間長了,哪個男人能受得了?

何況她還是顧北弦青梅竹馬,有著十幾年感情的前女友,也是顧傲霆認定的準兒媳。

蘇嫿心事重重地和顧北弦走出酒店大廳。

司機看到他們倆,馬上發動車子開過來。

顧北弦吩咐司機:“送蘇嫿回家。”

司機下車,拉開後車門,恭恭敬敬地說:“少夫人,您請上車。”

蘇嫿道了聲謝,上車坐好。

聞到車裡一股子甜膩膩的香水味,是楚鎖鎖的。

她捂著鼻子,心裡一陣膈應。

感覺就像吃了一口的蘋果,發現裡面還剩半條蟲子,另外半條被吞進肚子裡了。

顧北弦目睹車子離開後,返回酒店。

進了大廳,他拿起手機,打電話吩咐助理:“去調酒店三樓走廊監控,查清楚剛才和蘇嫿撞上的人叫什麼名字,以及背景。”

半個小時後,助理走進迎松閣,把資料交給顧北弦。

顧北弦伸手接過,垂眸,盯著資料上姓名一欄,眸色漸漸冰冷。

那裡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顧謹堯。

阿堯。

蘇嫿日思夜想的阿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