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羅爺想得肝腸斷，領兵慢出明關城。羅爺路上慢走行，要到陣前討戰徵。

走到陣前高聲罵：叫罵番賊快出兵。若還遲了半時刻，殺你片甲不留情。

蘇烈也到陣前罵，叫罵唐朝小羅成：早寫降書與降表，饒你殘身活幾春。

羅爺抬起頭來看，大罵蘇烈賊子身：只為你把明關反，我主江山不太平。

我今與你來交戰，好壞今日見分明。羅爺便使銀鍍鐧，蘇烈大刀手中存。

一個唐朝白袍將，一個番邦有名人。正是好手對好手，猶如八兩配半斤。

看看自早殺到晚，也無輸來也無贏。又殺三日並三夜，糧草無有半毫分。

大膽蘇烈只是戰，惱了唐朝國公人。匹馬單槍來趕上，殺敗蘇烈賊子身。

羅爺一見蘇烈敗，鳴金收兵轉回程。勒馬拖槍回頭望，城門閉得緊騰騰。

只見城上書大字，不許放進小羅成。倘有一人犯了令，推出斬首不容情。

羅爺一見沖沖怒，快馬加鞭往南門。走到南門看仔細，城門關得不通風。

殺得腳軟手又酸，再往西門走一程。走到西門抬頭望，只見城上站一人。

此人不是別一個，就是義子小羅春。跪在城上開言叫：家主下面聽詳情。

我倒有心開城接，三王不肯怎樣行？羅爺聽得羅春話，就把羅春叫一聲：

叫聲羅春休怪你，叫你如何怎樣行。自從河北收拾你，來曾把你來看輕。

我有言語對你說，切切牢牢記在心。家中事情你照管，太太年老要殷勤。

莊氏夫人也看顧，只當親生一般論。又看兄弟年紀小，你今只當我親生。

羅春回言稱不敢：主僕二字要分明。羅爺馬上開言道：羅春你好不聰明。

和氣哪分大和小，好順哪有假和真。只當懷了十個月，主僕何必講分明！

我今要把家書寫，無有文房四寶珍。馬上想了多一會，忽然一計在心中。

就把指頭來咬破，鋪在馬鞍上面存。上寫頓首三頓首，拜上唐王天子身。

小臣十八歸正主，幾年刀兵不太平。多謝我主封贈我，封我國公職不輕。

只因反了劉黑闥，我主宣我領三軍。我有父孝高堂上，應當守孝伴父靈。

我主不可定要去，辭王來到秦府門。一直走到秦府上，特請秦王說人情。

千歲見說也不可，定要小臣領三軍。小臣只得領聖旨，豈知三王黑良心！

小臣二十單三歲，又往明關大交兵。為臣身受無限苦，領兵邊外不離身。

不是小臣無手段，三王不肯發救兵。兵馬無有糧和草，一人怎敵百萬兵？

忍饑受餓安社稷，捨生忘死奪乾坤。黃道不許興人馬，黑道定要領三軍。

臨行竟打四十棍，皮破血流好傷心。只得忍痛來上馬，提搶掛箭又出征。

又殺七天並七夜，糧草無有怎出兵？討了多次糧和草，三王只當耳邊風。

戰將無有一碗飯，戰馬無有草半根。屢次連討救兵助，三王不與半個人。

我死一身猶自可，我主江山不太平。拜上滿朝文與武，不能同朝議軍情。

愚弟家中老和小，眾兄個個都看承。只望投唐安天下，誰知明關把命傾。

不是小臣無手段，眾兄與弟把冤伸。

上寫著，羅仕信，多拜明君；拜上我，萬歲爺，細聽詳情。

十八歲，鎮五龍，敬獻朝廷；蒙君恩，封官我，光耀門庭。

恨只恨，北番地，所為何情？有戰書，打入在，我主皇城。

萬歲爺，見戰書，膽戰心驚；登寶殿，忙宣進，文武大臣。

眾百官，上金殿，雙膝跪定；我主公，開金口，便問眾臣。

北番地，反黑闥，哪個出征？連問了，三五次，無人答應。

自我主，在金殿，大怒生嗔；便罵著，滿朝的，文武大臣。

正罵時，又閃出，三王元吉；北番地，平黑闥，只書羅成。

我主公，聽信他，聖旨緊行；就宣我，羅仕信，去領三軍。

臣本當，不出徵，違了聖命；臣只得，領聖旨，前去領兵。

自那日，別我主，一路辛苦；到明關，那一座，就紮寨營。

到次日，北番地，蘇烈領兵；到陣前，兩下將，刀槍相爭。

戰不上，三五合，蘇烈敗陣；臣追趕，奪頭關，一齊進城。

眾三軍，進了城，並不升賞；得此城，得火藥，得些金銀。

所虧我，羅仕信，大小三軍；眾將軍，又不敢，擾亂軍令。

元帥爺，他每日，歡樂暢飲；他並不，捉賊寇，徵復回京。

又見我，羅仕信，功勞很大；立起心，要害我，羅成性命。

黃道日，不許我，領兵出征；黑道日，就要我，領兵前行。

臣不出，叫左右，推出斬首；虧眾將，齊保奏，四十大棍。

皮連肉，肉連皮，鮮血淋淋；限三日，定要將，蘇烈擒營。

臣只得，忍著痛，跨馬前行；封陣前，與蘇烈，七日戰爭。

不發糧，不發草，不發救兵；臣不比，那駱文，連下七城。

臣如今，被三王，諱言歸陰；臣一死，家中事，老幼性命。

臣一死，望主公，斷不容情；望感恩，萬歲爺，謹拜以聞。

且把十字來放下，又將七字接前因。旁邊又寫三頓首，拜上秦王李世民。

又拜國公胡敬德，魯郭龍裴四將軍。拜上山東秦叔寶，不忘瓦崗結義情。

自從那日分別後，兄弟未曾常來往。一來接義為兄弟，二來又是姑表親。

小弟只怕難迴轉，家中事務要看承。看顧我的六旬母，又看弟媳一個人。

看顧小侄羅通子，又要看顧小羅春。看顧一家大和小，弟到陰司也甘心。

接連又寫三頓首，拜上眾位有義人。羅成不是鐵打漢，就是鐵打也變形。

若要小弟重相會，除非南柯夢裡逢。血書一封寫完了，白袍包得緊騰騰。

腰中取出鵰翎箭，將書綁在箭頭尖。張開弦響來得快，射在城頭上面存。

喊聲羅春接書看，仔細收檢莫粗心。

羅春拆開書來看，兩眼珠淚落紛紛。喊聲我父休害怕，莫要膽戰心又驚。

父若陣前有不吉，為兒殺上明關城。拿住三王狼心賊，挖他心肝祭父靈。

轉身殺上長安去，吵亂江山錦繡城。長槍挑開天花板，短箭射破後轅門。

我把昏王來逐出，保我弟兄坐龍庭。

羅爺聽說雙流淚：我兒不可亂胡行。我家世代忠良將，不是狐群狗黨人。

他是唐王親生子，仍就忠烈總是臣。得過去時且過去，切莫任意做反臣。

等我羅通身長大，兄弟好做報仇人。你若有心憐惜我，揹我屍首轉回程。

將我血書收到了，用心背屍是報恩。回家奏上唐天子，又奏秦王李世民。

你把言語謹記起，切莫膽大來粗心。羅爺叮嚀方才了，耀武揚威往北門。

羅爺殺到北門去，倒了旗號錯了兵。勒馬回頭又交戰，大膽蘇烈又興兵。

蘇烈大刀如流水，羅爺長槍似騰雲。好似海中龍吊寶，猶如深山虎爭林。

蘇烈越戰越有力，羅爺飢餓少精神。戰將兵身往後退，羅爺並無護腳兵。

又戰七日並七夜，清茶無有點口唇。飲了一捧清泉水，一付人肝當點心。

羅爺心中來思想，便把皇天叫幾聲。也是羅家該倒運，狂風吹起大雪林。

大雪紛紛往下落，登時就有幾尺深。萬里江山如銀白，錦繡乾坤粉妝成。

鵝毛雪兒紛紛落，蘇烈敗陣眾回程。

羅爺打馬向前走，到了淤泥河邊存。駐馬停槍觀仔細，橋板抽得幹打淨。

雪暗不知天色晚，雪裡哪管淺和深？縱馬加鞭將河過，誰知走入陷人坑。

羅爺一見慌張了，淤泥陷住馬和人。只望過河擒蘇烈，淤泥陷住馬和人。

蘇烈回頭觀仔細，正中機謀八九分。走到河邊哈哈笑：小小羅成罵幾聲。

你的英雄非小可，何不歸降免受刑？勸你早寫降書表，官上加官職不輕。

若有半句言不肯，許你殘身活不成。羅爺聽說沖沖怒，大罵蘇烈賊子身：

我是唐朝忠良將，想我歸順萬不能。你是山東草寇賊，怎比中華聖明君？

罵得蘇烈心焦躁，吩咐左右放鵰翎。連放鵰翎如雨點，虧了銀鍍鐧二根。

早晨射到茶時候，茶時射到中午辰。遮前擋後來不住，哪有半箭射在身？

羅爺正在為難處，忽然空中叫一聲。金甲神人空中叫：叫聲羅成聽原因。

你的英雄雖然大，大限到來不由人。你壽六十單三歲，因你行事不公平。

馬上活擒生身父，折你陽壽十年春。瓦崗殺了花小姐，又折陽壽十年春。

青龍山上殺樵子，折你陽壽十年春。日鎮五龍獻唐主，折你陽壽十年春。

六十三歲是你壽，共折陽壽四個春。勸你早早歸天去，莫要錯過好時辰。

勸你早丟銀鍍鐧，絳州龍門去託生。爭名得利成何用？不如早早歸天去。

羅爺聽說神人話，口中長嘆二三聲：家中老母無人奉，丟下父王在高庭。

三歲羅通無人撫，又丟妻子正青春。家中事務無人管，又丟義子小羅春。

我死一生猶自可，我主江山靠何人？想我投唐歸正主，受盡千般萬苦心。

南征北討爭名利，只為保主坐龍庭。今日死在蘇烈手，不服我的一點心。

今日只受三王害，死到陰司不甘心。羅爺嘆了多一會，收拾銀鍍鐧二根。

蘇烈看見忙放箭，鎖喉一箭命歸陰。

不表羅爺歸天去，且表羅春有義人。看見老爺歸天后，連人帶馬下河心。

罵聲賊子你不走，再戰三合算你能。罵得賊子他去了，一見羅爺淚淋淋：

哭聲恩父死得苦，只為江山把命傾。恩父你今回程轉，手拖屍首上馬行。

一直跑到明關地，用火焚化轉回程。主僕恩情如山重，寫起靈牌哭父親。

上寫羅成國公職，名諱仕信老大人。寫起靈牌忙收拾，陰魂跟我轉回程。

過山過嶺叫我主，過水過橋喊父親。吃飯喝茶喊我主，投店安宿把香焚。

走一里來哭一里，行一程來哭一程。

不表羅爺背屍首，且表三王賊子身。聽說羅成身死了，心中歡喜八九分：

今日死了羅仕信，執掌兵權任我行。我今得了明關地，勝似皇營院內人。

千軍萬馬糧和草，盡該歸付我一人。

不唱三王多歡喜，且表莊氏少夫人。莊氏夫人房中坐，心中煩惱少精神。

我夫一去多日久，並無信音轉家門。烏鴉每日當頭叫，眼跳心驚不安寧。

想起我夫出征去，不整顏容懶動身。低下頭來千斤重，抬起頭來重千斤。

心中煩躁無可奈，要到花園散精神。開言便把丫頭喊，要到花園走一程。

丫頭又把主母喊：夫人在上聽原因。我抱公子前面走，夫人隨後慢慢行。

春桃夏李分左右，秋菊臘梅隨後跟。夫人又來開言道：你們一起莫高聲。

當時抬起頭來看，百樣花兒愛煞人。金魚缸內魚戲水，擺頭擺尾甚歡喜。

牡丹芙蓉開芍藥，蝴蝶採花愛煞人。金魚雙雙蝴蝶對，如何奴家守孤燈？

花開花謝年年有，人老何曾轉少年！兒父去時花打心，花謝花落不回程。

百樣花兒無心看，六秋亭上不關心。花園景緻休要看，移動金蓮往前行。

舉足輕輕慢慢行，不覺走到書房門。夫人書房觀仔細，仰面長嘆兩三聲。

琴棋書畫般般有，士卒車馬亂紛紛。麼五麼六並九點，天地人和起灰塵。

東一塊來西一塊，不覺貪玩戲耍人。心中思想雙流淚，暗哭兒父好傷心。

往日我有羅夫主，指揮官員走成群。今日無我羅夫主，大堂上面冷清清。

虎皮交椅無人坐，名花轎兒上灰塵。架上軍器般般有，不見開弓放箭人。

內槽不見白龍馬，箭在袋裡刀繡翎。瓜邊月斧都上鏽，刀槍劍戟起灰塵。

演式廳上無人走，跑馬場上草青青。那個府上人馬廣，越園府內少行人。

夫人想得肝腸斷，不覺紅日落西程。一點紅日西山落，大海東方月又新。

滿天擺下銀旗幟，賽過鰲山萬盞燈。家家開上格子眼，戶戶人家點銀燈。

三江不把船來渡，九曲黃河少行人。萬里長江無人走，九層寶塔點紅燈。

庵堂寺觀鐘鼓響，放羊牧童轉回程。夫人只喊一聲苦，手抱嬌兒進房門。

夫人懷抱羅通子，思想兒父痛傷心。梅香把燈來點起，三歲孩兒眼見燈。

夫人兩眼雙流淚，叫聲我兒刀割心：

兒，你看銀燈哈哈笑，不知為娘痛傷心。兒，你父北番興人馬，不知好壞若何論。

兒，你父領兵陣前去，音不通來信不聞。兒，你父只為江山事，拆散你的父母群。

兒，你今若是身長大，去到陣前探事情。兒，你娘心中如刀割，只望你就長成人。

兒，記得淳風算八字，你父難過二三光。兒，他說你父犯太歲，稟神奪祿有難星。

兒，說得真言冒色講，二十三歲把命傾。兒，你娘若是男子漢，也到河北討信音。

兒，你娘說的真心話，我兒只當耳邊風。兒，你父若有長和短，誰個撫你長成人？

兒，你母思想多一會，埋怨唐王天子身。

埋怨三王無道理，埋怨軍師徐茂公。朝中多少英雄將，定要我夫領三軍。

魚沉海底書難寄，擋塞河路少信音。夫人嘆了多一會，不覺譙樓起了更。

吹熄銀燈方才睡，牙床上面去安身。不唱夫人安睡去，且表羅成屈死魂。

羅爺死在明關下，三魂七魄赴幽冥。陰魂來到閻羅殿，哀告閻羅十殿君。

羅爺雙膝來跪下，哭訴冤情閻君聽：只為江山不安寧，領兵前去把北征。

可恨那個三王賊，得勝不要我進城。保定三王元吉駕，誰知保的不良人。

戰了七日並七夜，未見三王得救兵。戰將無有糧一粒，戰馬無有草半根。

逼我淤泥河邊下，周歡坡前把命傾。害死我今不打緊，我主江山靠何人？

我母家中不知道，我妻房中無信音。望乞閻君施仁義，放我陰魂轉家門。

放我回家去託夢，母子夫妻訴哀情。閻君當時開金口，吩咐掌簿判官人：

羅成本是忠孝子，為王江山把命傾。忙把陰魂來放出，等他回家看孃親。

羅成上卷唱完了，下卷接著託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