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王富和我76年一起入伍，在自衛反擊戰中一起參戰，從入伍直到退伍整整五年都在同一個連隊，曾經同時經歷了生死考驗。
一起入伍的城鎮戰友參戰後都安排了工作，我雖也立過戰功，但是農村戶口，也只能無奈地回鄉修理地球。
由於我倆在連隊都同時入黨，同時分別任班長，進步很快，但在團直屬的特務連中高手很多，當了六七年的枝朮骨幹沒機會提幹的老兵多的是。轉志願兵人機會竟爭就可想而知了。
戰後，由於步兵連隊減員嚴重，提幹的機會相對多，同時參戰的老鄉提幹不少，就連一直在炊事班的也提幹了幾個，可我倆在論資排輩的環境下提幹無望，隨著年齡的增長，無奈地退伍。
在一次戰友聚會時，有工作王富，口無遮攔，說辭中有些看不起農村戰友，引起幾個農村戰友生氣，但現實如此，只好隱忍地喝悶酒。
當場有幾個當領導的戰友制止他注意言論，不要將聚會變味，不能攀比。可他直呼：農村兵就是苦命人，打仗立功有什麼用？照樣回家種田！
酒過三巡，王富端起酒杯逐個升酒，先逐個隔開農村兵從領導戰友及有工作的敬起，後敬農村兵，我心中很不快。等他來我面前，將我的酒杯倒滿：“來，農村戰友，挖地球很辛苦，敬你一杯”順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本來我對他的言行就很反感，不曾想他倒挑釁起來，便冷冷地：“勉了，農村人不敢喝你城市人的酒”“喲，怎麼較起勁了？我敬酒是看得起你，不要敬酒吃罰酒！”
我冷冷地望著他“我到要看看你怎麼罰？”
“我喝一杯罰你三杯”他大喊了起來“必須喝，醉死你農村人！”
話還沒完，身旁的揚威便站起身，端起酒杯將滿滿一杯酒猛潑潑到的臉上“去你媽的！一囗一個農村人，城市人比你富的多的是，就你如此囂張？”
眼看倆人將打起來，幾個戰友圍過來拉架，指責王富的言行不當：戰友之間聚會分什麼高低貴。
自那次戰友聚會之後，雖然每年八一都組織聚會，我很少參加。因表面上大家和和氣氣，但實際上總是有層次之分：有些“成功人士”高談闊論，一些成為公務員的或是有工作的一臉滿足，而農村的聚在飯桌上總談論種地的收成，人脈分類，談論分類……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幾十年已過，血氣方剛已瞬失，枯容慈祥佈滿臉膛。
生活也像大浪淘沙，淘盡偽劣，淘去浮燥；三窮三富不到老，終看老時天造化。
老了，戰友們老了，參戰老兵老了，成了六七十歲的“老翁”。年年的戰友聚會，已經歷了近四十個年頭。
這幾年的戰友聚會，雖然個個老態龍鍾，規模倒是越來越大，人數也越來越多，有工作的退休了、創業的幹不動了，農村戰友勞力散失了，閒空的時間多了，都熱衷於戰友聚會了……
今年的聚會，我特意打扮了一下，臉颳得十分乾淨，穿起自認為很得體的正裝，連老婆子都開玩笑“這糟老頭子平時不怎樣，咋一打扮倒還真的帥氣十足”。
聚會儀式開始，由曾任縣委組織部長退休的“李不長”（小個子不足1。6米，戰友戲稱只長官職不長個子）講了一通後，又分別由一個曾經的“老闆”發發言講創業的艱辛感言。後宣佈由我代表農村老兵上臺說幾句，我感到很突然，但還是自信地上臺。
“戰友們，‘李不長’要我說幾句”我清了清嗓子：
“歲月是把殺豬刀，將我們從曾經的小鮮肉變成了糟老頭子，但我們是參戰老兵，人雖老了，但血總是熱的！”有人玩笑地叫起來：瘦帥老頭，你不老！
“老漢今年六十六，常言說氣正足，所以你們挖苦戲稱我不老，真謝謝大家”我笑著說：“我們參戰老兵正在逐漸凋零，首先，我提儀，大家起立，為參戰中犧牲的戰友，為退伍後為生活奔波掙扎而過早駕鶴仙世的戰友默悼念，以表達思情”
默哀之後，我接著道：“我代表農村老兵，要說的是，戰友聚會，從過去的血氣方剛，貴賤攀比，喝酒爭吵，到現在的真心和諧聚會。因為我們看透世態炎涼，人生無常，在我們飽經風霜，滄桑的老臉變成了慈祥，再沒有了鋒芒畢露，只有了相互尊重！”一陣掌聲。
“國家沒有忘記我們，政策上讓我們參加職工養老保險，優撫上給予參戰補貼，讓我們參戰老兵的的養老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前幾年發給光榮牌，今年又辦理優待證，還制定了參戰退役軍人保障這一切都體現了國家政府對我們的關心重視，希望大家好好安享晚年，年年聚會見見面，”掌聲四起。
最後“老不長”宣佈：“戰友們，我們的聚會也改變的很人性化，從今年起，雖然都AA制，但退休金高的多出，農村戰友出一半，邊遠地區的戰友不出並由有私家車的戰友負責接送。這不是施捨，只是一種儘量能把戰友聚在一起的方式，祝大家聚會快樂！”。又是一陣掌聲。
酒宴開始，共同舉杯後，大家都各盡所需，年紀大了，無人攀酒，只是老頑童一般地說笑取樂，說“老不長”活了六十七年都沒見長高、戲留有山羊鬍子的老揚有仙風道骨的樣子卻大字不識一個常把陌生人說成白生人、稱自主擇業做生意的老杜是上海灘杜月笙的後代黑老大，笑六十六歲的我是吃了過唐生肉後不見老的小鮮肉等等。
這時，一個很瘦老的戰友端著酒杯來到我面前：“張哥，事隔三十年後我再次敬你一杯”
我看了足足十多秒，才認出是很多年不見的王富，心想是不是又要發生什麼不痛快？
“張哥，別誤會，”他有些輕聲細語地說：“我是為三十多年前的不當敬酒賠不是，當年無知，在此謝罪了”
看著他滿臉的真誠，“我忙說：幾十並過去，何必那麼計較？”順便拉了個椅子讓他坐下：“都是戰友，沒有什麼。”
“是揚威潑我的一杯酒將我喚醒，我一直想想向他認錯，可惜他沒給我機會就駕鶴西去，這些年我常常自責。”他眼圈真的有些紅了起來。
後來我們談了很多，原來從那次集會後不久，他所在的企業破產了，他成了下崗人員。由於自身沒有文化基礎，再就業無望，向親友借款投資開了個歌舞廳，開始生意很火，但後來越來越不景氣，最後血本無歸。為了還債不得不外出打工，什麼廣東福建，北京上海，天南地北的奔波，但沒掙到多少錢。
妻子熬不了清苦的生活及夫妻長期分離的寂寞，丟下一雙兒女跟外地老闆私奔了，他一下便走向人生失落的低谷，無盡的生存煩躁使他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生活變得一踏糊塗。後來倆個子女被他遠在成都的姐姐領去扶養，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後來女兒嫁了個賣地攤小吃的老闆，兒子也靠打工為生，而他自己淪為靠參戰補貼和吃城市低保的特困戶。生活的艱辛將他折磨得面目全非，過去的傲氣盪漾無存，現在的他變得一臉的謙遜……
那天，想起他當年囂張跋扈的樣子也不想理他，但看著眼前過度衰的的樣子，而且主動為當年的事認錯誠懇，就跟他邊吃邊談起來，而且談了很多很多。
聚會結束後，他緊握著我的手，說希望我別計前嫌，今後多走往相處。我說一定，畢竟我們是曾經的生死戰友。
事後，我想了很多很多：
人的一生，說長則長，說短則短。有人笑，有人哭，有人一生順利幸福，有人一生坎坷，發富是福份，貧窮是遭遇，三窮三富不到老，春榮冬枯始自然。富貴別張狂，窮困志別喪。
保持一顆自然心，不求錢財百萬，只求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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