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扯,我家郎君不謀反》作者:梵升

《別扯,我家郎君不謀反》

作者:梵升

《別扯,我家郎君不謀反》作者:梵升

簡介:

【青梅竹馬+甜寵+宮鬥宅鬥+1V1】將門簫氏,人丁凋零,門庭落寞。

簫平笙此生有兩願:

一願眾人皆知,簫家重歸榮鼎。

二願不為人知,聘娶阿玖為妻。

浴血征伐,他成為大召戰神,光耀門楣。

繼而開始漫漫娶妻路。。。

郎君是竹馬戰神,江幸玖風光得意。

忽聽人罵“簫平笙桀驁霸道,圖謀社稷,實乃狼子野心!”

她面色凝重,扶腰挺肚“三郎,夫妻一場,有一說一,我不許任何人汙衊你!”

簫平笙負手含笑,眉眼得意。

精彩節選:

暮春之初,皎月院裡,海棠開的正盛,風拂過落下一陣翩然花雨。

海棠樹下襬了張搖椅,其上側躺著一身穿丹砂紅煙羅裙的纖細身影,姑娘的一頭烏絲如緞,自搖椅兩側滑落,面上蓋著本《花精傳》,看不清模樣。

明媚日光穿過樹梢縫隙,合著丹粉花瓣細細碎碎鋪了她半身,也不知是在這裡睡了多久?

蹲在搖椅邊的青衣小丫鬟,一手托腮,一手搖著團扇,正自打著盹要合上眼,被一聲由遠及近的大呼小叫給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主子!不得了啦!要死了要死了!”

小丫鬟握著團扇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一雙杏眼兒瞪圓了,瞧著月洞門外的甬道,細聲道。

“壞了壞了,聽明春這架勢,隔壁的那位怕是。。。”

‘真沒得救了’

最後這幾個字,清夏硬生生嚥了回去,她轉頭看向搖椅上的主子。

‘主子’動了動,纖纖素手緩慢抬起,撤下了搭在面上的書,露出未施粉黛卻不失清絕的一張如畫容顏。

江幸玖連著幾日都沒睡好,她本就生的白,眼下兩抹青色就格外明顯。

今兒是難得在暖春正午打個盹兒,被明春這一咋呼,不止人醒了,心也劇烈跳了一下。

清夏連忙扶了她坐起。

這會兒,明春已經奔進了院兒裡,瞧著她氣喘吁吁地模樣,江幸玖眉眼淡然。

“秦二姑娘走了嗎?究竟傷的怎麼樣?”

明春撫著胸口,一邊努力平穩喘息,一邊低促回話。

“主子,人怕是。。。怕是真不成了。那那秦家二姑娘,來了一刻鐘,就匆匆走了!奴婢眼瞧著,那將軍府的大管事連聲尾隨著求情,硬是攔不下。”

江幸玖黛眉輕蹙,一雙清泠月眸閃爍不定,握著書輕輕敲打手心兒,低聲喃喃。

“怪了,兩天前班師回朝的時候,不還說他如何如何丰神俊朗,威風凜凜,坐在高頭大馬上,進宮受封賞的嗎?”

“這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

清夏和明春對視一眼,一個搖頭,一個嘆息。

江幸玖從搖椅上站起身來,負手握書,在原地踱了幾步,轉而看向明春。

“父親母親呢?可回了?”

明春點點頭,如實回道。

“回了,那秦二姑娘走的時候,奴婢眼瞧著,老爺夫人正出將軍府的門兒呢。”

江幸玖‘嗯’了一聲,轉身往北屋走去。

“走吧,收拾一番,咱們去‘四海院’。”

兩個丫鬟應著聲兒,連忙跟在她身後進了屋,伺候她更衣梳妝。

江家乃是世代簪纓之家,傳到如今,江幸玖的祖父貴為太傅,父親執掌大理寺,母親更是出自江南望族姚氏一門。

此等世家,平日裡最重規矩,對族中子孫教養頗嚴,即便是最受縱愛的江幸玖,也不敢素面朝天衣著隨適地去見父母。

到四海院時,正臨近午膳時分,廊下有婆子掀了垂簾,丫鬟們捧著托盤陸續而入。

瞧見自家嫡小姐,婆子連忙笑開了顏,躬著身請她入內。

“請九姑娘安。”

江幸玖清淺一笑,一邊跨過門欄,細聲客氣喚了聲,“杜嬤嬤。”

堂廳里正在擺膳,大理寺卿江逢時正端坐在圍椅上淨手,江夫人姚氏似是剛換了身兒衣裳,從裡屋走出來。

見到小女兒,夫妻倆紛紛面上迎笑。

“請父親安,請母親安。”

江幸玖溫溫順順福了福身,就被姚氏握住手,在一旁坐了。

“正要使人去喚你,你倒卡著飯時來了,早膳可好好用了?”

又問了些她吃的什麼,吃的好不好,昨晚睡得如何,細緻入微,滿懷疼愛,江幸玖一一答了。

不怪母親對她如此珍視,當家主母姚氏只生了江幸玖一個女兒,輪排行大家該喚她‘江四姑娘’。

但姚氏當年生的驚險,小女兒生下時便羸弱懦懦,江家三輩裡才得這一個小娘子,自是人人重視。

就連素不信神佛的江太傅,後來還親自上了趟‘定安寺’,請寺裡的活佛大師給孫女看八字。

活佛大師是雲遊天下的神僧,那年剛好在定安寺講座。

活佛大師說,江家祖蔭繁盛陽盛陰衰,小娘子先天羸弱怕是擔不起這福分,若要保她安穩順遂,需得論個小字排行,不挨著幾位兄長,好瞞過神邪,只當做江家沒有‘四姑娘’。

後來,江太傅琢磨了幾日,覺得‘十算最小’,可是十全十滿水滿則溢,也不甚好。

於是,便給江幸玖取了個‘九’音,寓意‘幸甚長久’,自那以後,江家對外都喚她‘九姑娘’。

用膳時,江幸玖謹記‘食不言’,沒有開口詢問。

等膳後,她親自給父親母親端了消食茶,這才坐在下首,捏著帕子,好奇地問道。

“父親母親去看望簫三郎,他果真傷的很重嗎?”

江夫人沒接話,而是看向了身邊的江逢時。

江大理寺卿端著茶盞,默了默,溫聲開口。

“本不該跟你說,畢竟男女有別,但如今他也是重傷不愈,你倆到底是兒時玩伴,告知你也無妨。”

他說著,擱下茶盞,整了整廣袖,嘆了口氣。

“簫平笙這次攻下北翟,戰功赫赫,受封護國大將軍,本該是光耀門楣風光無量,可惜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他求勝心重,只想打勝仗,耽誤了醫治良機,一拖再拖。”

“如今,連秦家人都束手無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從別人嘴裡聽說這件事,江幸玖還半信半疑,但她父親看望過簫平笙的傷勢,這樣再當面說與她聽,江幸玖才對此事有了幾分真實的感受。

她一雙清泠月眸怔怔地,捲翹的濃睫顫了顫,櫻唇微啟,低低呢喃道。

“秦家是醫傳世家,就真的一點法子也沒了?那秦二姑娘,不是說,是神醫在世嗎?”

江逢時神情複雜,淺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大概真是天妒英才吧。”

從四海院出來,江幸玖捏著拍子徐徐前行,不知怎的,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

其實,簫平笙這個人,除了清高自傲不愛理人,其他還是不錯的。

畢竟,他們相識多年,見了面,她還得喚他聲‘簫三哥’。

畢竟,每年逢年過節,他來江家拜謁,總會給她捎件有趣的小玩意兒。

畢竟,國臨外侵,他英勇無懼主動請纓去了前線,不止贏了勝仗,還拿下了北翟呀。

江幸玖駐足在石橋上,垂眼望著荷花池裡緩慢遊過的錦鯉,淺淺嘆了口氣。

“你不是說,回來會給我個交代嘛?…這還交不交代了?”

這天深夜,突然下起急雨。

江幸玖側躺在榻上,耳聽雨珠急促拍打在窗楞上的‘咚咚’聲,朦朦朧朧睡了過去。

夢迴午夜時,她半夢半醒恍惚不知真假。

第二日便渾身發懶,起了身也沒胃口用膳,只裹了件披風倚在窗邊竹榻上。

院子裡,明春和清夏正指揮小丫鬟們,清掃地上被雨催落的花瓣。

她風流倜儻的二哥,搖著摺扇踱進了院門。

江昀翰穿身兒青灰刻絲暗壓雲紋的箭袖直綴長袍,青簪束髮,長眉星眸,面若冠玉。

他站在院兒裡打量了會兒丫鬟們的忙碌,然後笑意閒適,沿著雪白的鵝卵石路,一路上了臺階,徑直進屋。

一眼瞧見歪在軟榻上慵懶清美的小妹,江昀翰笑了一聲,合上摺扇,負手靠近。

“這是怎的了?春困還沒過勁兒呢?”

江幸玖素手支頤,百無聊賴地掃了他一眼,一手翻過小几上的書頁,嗓音清柔。

“二哥怎麼來了?你今日國子監休沐?”

江昀翰算是江家最無心仕途之人,才華是有的,高中榜眼,但就是不願為官,只愛自在,故而在國子監擔了個閒職,無事便約上三五知己,逗逗鳥,踏踏青。

“本來是要出去的。”

江昀翰在軟榻另一頭坐了,將摺扇擱在小几上,扯了盛放蜜餞的盤子到跟前兒,挑挑揀揀地捏了枚飽滿的放進嘴裡,蜜肉甜而不膩,他不由眯了眯眼。

“隔壁府門外正鬧的難堪,我也不好路過不管,故而,等一會兒再走。”

隔壁府門外?

江幸玖濃睫眨了眨,眼瞼輕掀看向他。

“怎麼了?說簫三郎危在旦夕了,怎麼這個時候還有人上門去鬧?”

江昀翰似是而非地笑了一聲,手肘搭在小几上,嗓音壓低了。

“方才遠遠的,聽了兩耳,也不實,如松去打聽了,一會兒。。。”

他說著話,院子裡又奔進來一個青衣小廝,江昀翰話頭一頓,衝著窗外招了招手。

那小廝加緊步子上了臺階,站在支起的窗楞外,垂著眼回話。

“奴才旁聽著,是秦家要退親,被簫家人趕了出來。”

“退親?!”

江家兄妹異口同聲。

江幸玖櫻唇微抿,將書合上,月眸清泠無波。

江昀翰看了她一眼,衝如松抬了抬下巴,示意接著說。

“是要退親,說是昨晚簫家三郎又不好了,簫大姑娘連夜去了秦家,想要將婚期提前,給簫三郎沖喜。”

江幸玖聞言微怔,簫平笙那樣的人,一身清風傲骨,他會在將死之時逼人嫁給他?

“這不可能,這真是太荒誕了!”

聽了她這聲評語,江昀翰扯了扯唇,笑意不入眼底。

“簫三郎定然不會這樣做,我約莫,當是簫蓮箬的主意。”

簫家世代為將,簫平笙的父兄都為保家衛國而戰死沙場。

簫夫人受不住打擊,聽聞常年住在‘定安寺’吃齋唸佛,是為告慰亡夫和愛子,又為僅剩的一雙兒女祈福。

將軍府如今只剩神志不清地簫老夫人和簫家姐弟倆,簫蓮箬自然就擔起了簫家後院主事人的擔子。

江幸玖想起那個颯爽英氣的大姑娘,一時心生憐意,喃喃失語。

“定是無計可施了,她才會出此下策,我看,本意也未必就是逼婚。”

秦家不再管簫平笙的傷勢,簫蓮箬這樣做,不過也是逼著他們不得不管簫平笙吧?

江昀翰搖了搖頭,撿起摺扇展開,徐徐扇風。

“她哪裡是秦家的對手,這樣一鬧,不止蕭平笙的婚事成不了了。她又這個年紀還沒出嫁,日後誰還敢求娶她?簫三郎若是再這麼去了,留下簫老夫人和簫蓮箬兩個女人。。。”

他沒說完,但江幸玖已經能想到那對祖孫會有多難了。

她抿了抿嘴,看向如松,溫聲問道。

“結果呢?婚事。。。”

如松嘆息道。

“秦家人嚷嚷著,說是簫家不仁在前,不能怪他們不義。當著外人的面,將婚書撕了。”

江幸玖黛眉輕蹙,“這樣行事未免太難看了!簫三郎都要死了,秦家還這樣。。。,不是都說醫者仁心嗎?”

江昀翰似是而非地笑了一聲,站起身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漫不經心地道。

“醫者仁心,但人也都有私心。秦家不退婚,能怎麼樣?”

“當年祖父就是秉承著仁義之禮,不願主動跟蘇家退了你與蘇亭沅的親事,結果,蘇二郎病死了,白白拖累你的名聲。”

“如今婚事耽擱了兩年,高不成低不就的,苦的還不是你?外人又有誰能體諒?”

江幸玖聽的無言以對。

是啊,秦家不退親,簫三郎一死,秦二姑娘日後不也跟她一樣。

這世道,對於女兒家太苛刻了,明明什麼都沒做,別人的死,卻要怪到她們頭上。

‘剋夫’二字,能毀她一生。

江昀翰臨走前,在屏風前站住,回身道。

“不過,要退親,大可坐下來好好商量,用這種方式,是有點卑劣了。”

他說完轉身走了,江幸玖嘆了口氣,視線不由自主落在紅木妝鏡旁的擺件兒上,那是個彩繪的七層套娃。

兩年前的初冬,與她定親多年,病榻纏身的蘇家二郎病重離世。

那段時間帝都城內不知從何處傳出,關於她‘剋夫’的謠言。

好在後來,北翟來犯,戰事緊迫,朝內朝外局勢十分緊張,這謠言才漸漸無人議論。

簫平笙自請帶兵前去抵禦,臨走前,特地來江家道別,拜託她父親母親關照他的祖母和阿姊。

她到四海院請安,出來時經過園子,簫平笙竟然還沒走。

剛下過雪的園子,彷彿籠著皚皚白霧。

他站在石橋上,側首看她。

銀冠束髮,如裁得修眉飛揚入鬢,鳳眸漆黑如夜色琉璃,鼻樑高挺唇形薄厚適中,是極冷傲清雋的面相。

江幸玖依稀記得,他穿身兒藏青色素面錦袍,革帶束腰,外罩墨黑大氅,站在那裡如潑墨青松,儀表堂堂,傲然自若。

她當時在想什麼?

江幸玖眨了眨眼,單手托腮,盯著妝鏡臺上的彩繪套娃兒出神。

哦,對,她當時看見他手裡拿著這隻套娃,想著:

一是,這樣丰神俊朗的郎君,竟然便宜了秦家二姑娘。

二是,這樣丰神俊朗的郎君,真的如她聽說的那樣?毒舌毒語,氣死了蘇二郎?

三是,他手裡跟他極不相襯的那隻套娃,該不會是給她賠罪的吧?

不管如何,她沒親眼見著蕭平笙懟蘇二郎,也沒資格去質問他。

江幸玖當時只當自己是倒黴了。

簫平笙眸色清淡,望著她一步步上了臺階,細聲喚了他。

“簫三哥。”

然後,他將套娃塞到了她懷裡。

簫平笙的嗓音,如同他的眸子和神情,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淡涼漠。

“順路買的,你若心裡不痛快,就摔些東西,能解憤。”

“多謝簫三哥。”

蕭平笙負著手沒應聲,江幸玖抱著套娃,也不知該不該走。

兩人面對面站了半晌,江幸玖猶豫著小聲開口。

“簫三哥若是無事,我先回…”

“你受委屈了。”,蕭平笙低聲打斷她。

江幸玖怔了怔,眼睫掀起,四目相對,她搖了搖頭,“沒有的事,他身子不好,我本來也…”

“是我的錯。”,蕭平笙負在身後的手握緊,狹長瑞鳳眸清冽無波凝視她,“我不該與他們起口舌之爭,刺激了蘇亭沅,他才突然病重。”

“等戰事平息後,我歸來那日,會給你一個交代。”

江幸玖盯著那隻套娃,琢磨了一整個下午。

交代…

她倒是也不太期待,蕭平笙會因為蘇亭沅的死,給她什麼交代。

她又不曾將蘇亭沅的死,怪在誰的頭上。

不過,那樣丰神俊朗的郎君,說沒就沒了…

他可是擔下了她看過的所有話本子裡主人公的輪廓呀,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對著一個已死之人臆想他的風姿了?

江幸玖倍感遺憾,不能見他臨終一眼,心裡屬實還有幾分難過。

然而,遺憾和難過,也都無濟於事。

誰知,當天午後,江幸玖歪在榻上寐了一覺,睜開眼,就瞧見明春和清夏一左一右守在榻前,兩個貼身丫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出何事了?”

明春捏著手,蹙著眉,包子臉上一臉憂愁。

“主子,三少爺從將軍府回來,去了四海院兒,聽說被老爺動了家法。”

“好端端的,為何動家法?”

她三哥江昀傑算是江家唯一的異類,不愛舞文弄墨,只愛舞刀弄槍,如今在兵部任職,自幼與簫平笙形影不離,好的親兄弟一般。

清夏扶了她下榻,一邊垂著眼細聲回話。

“說是簫三郎,想見見小姐,被老爺給駁了,三少爺一時失言,說了些混話,就氣的老爺動了家法。”

江幸玖驚愕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說什麼?簫三郎要見我?”

簫平笙都要不行了,臨終見她?

難道他要在臨死之前,還執著於那個交代?

明春和清夏同樣一臉迷茫,明春接著話道。

“驚動了老太爺,老太爺說秦家不仁不義,咱們江家不能不通人情,簫三郎都是將死之人了,見一面也無妨。”

江幸玖:“。。。”

清夏扁了扁嘴,“夫人很不悅,又不能違背老太爺,使了杜嬤嬤來傳話,讓小姐醒了就去四海院。”

江幸玖沉凝著‘唔’了一聲,私心裡也是想要去送他一程的,臨終有話未來得及說,會抱憾而去,終究是不太安寧,她還是該去聽他說的。

她特意換了身素淨雅緻的裙裳,髮髻也綰的簡約,釵花更是不敢點綴的太鮮豔,也不敢太蒼白。

彷彿是要去,送她年少看過的所有話本子裡幻想過的完美主人公一程。

心情,還多少真有些沉重。

到了四海院,進門便見姚氏已經穿戴好了,端雅的眉眼略略沉重,出門前,還低低叮囑她。

“我使人跟簫家說了,他們已經閉門謝客,咱們悄悄過去,你戴著帷帽,絕不會有人知道你去過。”

江幸玖微微垂首,任杜嬤嬤將帷帽替她戴上,輕輕‘嗯’了一聲。

大召國民風嚴謹,對女子尤為苛刻,男女七歲不得同席,稍有行差踏錯,不止累及女兒家清譽,毀人一生,還會連累家風受人蜚論。

不過,這些在江幸玖看來,其實無關緊要。

反正她已經揹著‘剋夫’的名頭,名聲再壞,又能多壞呢?

兩府後門相通,從江府進入將軍府,倒是真的沒瞧見什麼人。

簫蓮箬親自等在後門,她一身男兒裝扮,青衣武服英姿颯爽,只是往日裡明豔的眉眼此時蒼白黯然,見到江幸玖,瞬間就紅了眼眶。

“蓮箬姐姐。”

簫蓮箬吸了吸鼻子,扯出抹笑,與江夫人先見了禮,聲線低緩柔順。

“請江伯母去前堂喝茶,蓮箬親自陪九妹妹去看三郎,屋裡有我陪著,不算獨處。”

江夫人對著她這副悲悽的神情,也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猶豫了一瞬,她溫聲和氣地詢問。

“可知,三郎要見阿玖,是為著什麼?”

簫蓮箬搖了搖頭,低聲道。

“興許,是臨走前,有什麼很重要的話,要跟九妹妹說…”

說到這裡,簫蓮箬的淚珠子已經開始噼裡啪啦往下掉。

江幸玖看的心裡直難受,更別提江夫人,哪裡還敢再問,只吩咐了杜嬤嬤跟著去。

兩行人分開,見她哭的實在厲害,江幸玖連忙舉著帕子替她擦眼淚,軟聲勸著。

“簫三哥他,一定也不希望看見你們這樣難過,蓮箬姐姐,快別哭了。”

簫蓮箬吸著鼻子,捏著江幸玖的手,哽咽道。

“不管他一會兒說些什麼,你多擔待些,九妹妹,我只希望他走的了無牽掛。”

江幸玖低‘嗯’應下。

她想,就算一會兒,蕭三郎跟她說蘇亭沅真是被他氣到病重而死的,她也原諒他了。

本來她與蘇亭沅也只見過一面,何來感情之說?

再言之,跟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蕭三郎住的‘勁松院’在將軍府前院,進了月洞院門,院子裡挺立著兩棵高聳入天的青松,日光普照,如同在針刺般的松針葉上鍍了層冷光,松香清冽瀰漫在空氣裡,為清冷的院子平添幾分生氣。

簫蓮箬引著江幸玖上了廊道,就瞧見垂簾輕掀,走出個腰間挎劍的黑衣侍衛。

隔著帷帽垂落地薄翼紗,江幸玖認出,這眉眼端正硬朗,端著藥碗的人,正是蕭平笙的近身侍衛簫胡。

見著簫蓮箬身邊的人,簫胡似乎也愣了一下,低頭行禮。

“大姑娘,九姑娘。”

江幸玖櫻唇抿了抿,心道。

戴著帷帽又如何?該知道的人都知道是她。

簫蓮箬一臉憂心地望著簫胡,低聲詢問。

“三郎感覺如何?”

“將軍剛喝下藥,屬下去端些吃的來,大姑娘和九姑娘進去吧。”

他說完,垂下頭走了。

一進屋,江幸玖便聞到比院裡還濃郁的松香,只是這香味不如院子裡的清透,更像是調製的,混著股隱約綿甜的檀香味兒。

扶菻屏風八折曲葉,上頭有能工巧匠雕琢的松鶴圖,將裡外室隔開。

簫蓮箬先進了裡屋,江幸玖聽見裡頭有低低的交談聲,然後是幾聲壓抑的悶咳。

杜嬤嬤跟在她身邊。

不過片刻,簫蓮箬自內出來,引她進去。

不知怎的,江幸玖一眼看清床榻上的人影,整個人愣在原地,她隔著薄翼紗怔怔瞧著。

面前這虛弱的人,面孔不復她記憶裡丰神俊朗,倒真是一副病弱膏肓的模樣。

江幸玖彷彿看見,自己多年看過的話本子裡,所有完美的主人公,在一瞬間崩塌。

她頓時失聲道。

“你,你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話一出口,江幸玖險些咬了舌頭。

室內寂靜,彷彿聽見外室裡,簫蓮箬在與杜嬤嬤說好話。

江幸玖連忙擺了擺手,尷尬解釋。

“我是說,簫三哥,你看起來,傷的真重。。。”

簫三哥:“。。。”

江幸玖苦笑無語。

可算是有帷帽遮著,不然她怕是都沒臉站在這兒了。

說的什麼胡話,人都快死了,傷的能不重嗎?

半晌,倚在床頭那人,扯了扯青白地唇,先開了口,嗓音清和虛弱。

“興許是最後一面,本不該神容憔悴的見你,但我怕有些話再不說,便要抱憾而去了。”

“你…摘了帷帽,可行?”

他是讓她,摘了帷帽?

江幸玖輕輕咬唇,視線隔著薄翼紗,不由自主將他又打量了一遍。

蕭平笙的眉眼一如既往冷峻清漠,那雙漆黑的眸子便顯得格外幽亮,直直盯著她時,深邃攝人,讓人只覺無處遁形。

只是,除了這雙眸子,這人,兩年不見,顯然要比記憶中單薄了許多。

暮春時節,他又在病中,許是為著方便,穿的也單薄。

合著…,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把這人的形象美化了?

江幸玖及時止住腦補,猛地搖了搖頭。

她清咳一聲,張了張嘴,細聲提醒他。

“簫三哥,你的傷,該換藥了…”

蕭平笙的胸腹上纏繞著繃帶,殷紅的血色滲透出來,很是觸目驚心。

他薄厚適中的唇微抿著,眼睫微動,依舊看著她,話說的十分淡然,只是嗓音微啞。

“無事,沒法癒合,換了也是一樣。”

傷口沒法癒合?!

江幸玖微怔,疑惑蹙眉,“怎麼會這樣?什麼傷…”

她說著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什麼,驚愕道,“你中毒了?什麼毒?這麼霸道的嗎?連秦家都看不出來?沒有解藥?”

話剛問完,江幸玖猛地意識到,自己問的有點多了。。。

她也不懂醫術呀,還質疑人家未婚妻不成?

然而,她沒尷尬多久。

就聽蕭平笙開口,但卻不是答她的疑問。

“你上前些,我有些話想說與你聽。”

他看起來,的確太虛弱了,江幸玖總覺得他快要不行了,便下意識順著他些。

她上前幾步,想著方才的確挺尷尬,於是捏著帕子主動開口,語氣透著微不可察地小心。

“我想,讓你不顧男女大防,提出要見我這等逾越之舉,想必,是因為蘇二郎那件事吧?”

蕭平笙鳳眸微動,靜靜看著她沒接話。

江幸玖微垂首,有些滿不在乎的姿態,安慰他道。

“你不必太在意,蘇二郎本就病了些年,我早有心理準備,他未必就是因你幾句話才…”

“何況,傳我‘剋夫’的人,又不是你。這都是命,我沒記恨任何人。”

反正,她也早就想過,即便嫁給蘇亭沅,那人大概也不是個長壽的。

“雲英未嫁,比餘生守寡,其實要好些的不是嗎?”

所以,蕭平笙你千萬別有心理負擔,就這樣安心走吧。

蕭平笙緘默,直到江幸玖等的太久,抬起頭去看他,他才淡淡勾唇,低聲道。

“你是這樣想的。”

江幸玖眨了眨眼,輕輕頷首。

蕭平笙漆亮的眸子一眨不眨,靜靜盯著她,唇瓣微掀。

“阿玖。”

“我離開了兩年,邊關烽火戰亂,是真的很險,我亦沒想到,會離開這麼久。”

江幸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這些。

“耽誤這麼久…那些流言蜚語,讓你受苦了。”

江幸玖眼瞧著,他眼瞼低垂,面色蒼白,像是十分愧疚。

她撫了撫胸口,試圖壓下莫名的酸悶。

江幸玖啊江幸玖,你果然是夠多愁善感的。

平素裡看個話本子,感人處還要潸然淚下,這讓她面對一個將死的俊郎君,怎麼硬的下心腸?

江幸玖吸了吸鼻子,軟聲開口。

“也沒簫三哥說的那樣嚴重,不過是不出門罷了,耳不聽眼不見,也就不煩心了。我都說了,此事與你無關。”

蕭平笙啞然失笑,這姑娘總是與別人不同的。

換了別的姑娘,怕是要聲淚俱下的自愛自憐,怨怪世道不公了,再心思敏感些的,更是會尋死覓活。

她倒是心大。

“蘇亭沅的事,與我有關。”

江幸玖怔怔望著他。

“那日蘇相府的賞春宴上,一些子弟飲了酒,玩笑幾句便沒了分寸,當著蘇亭沅,提起我與你青梅竹馬,該不會是蘇家橫刀奪愛…”

江幸玖咬牙,氣的捏緊了帕子。

當著未婚夫婿說未過門的娘子與別的郎君‘青梅竹馬’什麼的,未免太混賬了吧!

蕭平笙壓抑著咳了幾聲,接著說道。

“蘇亭沅十幾歲後一直體弱多病,少有參加這等宴席的時候,自是不知如何應付,便是心中不滿也只都表現在臉上,嘴上還不回去。”

“我自是不能聽人詆譭你聲譽,便與對方槓了幾句。”

蕭平笙此人,一向獨來獨往,不愛結交人。

江幸玖的三哥算是他唯一的摯友,江幸玖曾聽江昀傑提起蕭平笙。

說他寡言少語,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冷場,誰若惹他,毒舌病犯起人來,不分四五六,毫不留情面。

現今,她幾乎能想到,那日蘇相府賞春宴上,幾個年輕郎君因為她的名聲而唇槍舌戰,場面想必不會很好看。

蘇二郎受刺激,是必然的。

然而,人都已經死了,再追究誰對誰錯還有什麼意義?

江幸玖垂下眼,淺淺嘆了口氣,細聲道。

“簫三哥是為我好,就更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她不欲再提此事,想著說些別的,好緩解他這份心理負擔,於是,關心起他的傷勢。

“戰事再要緊,你也不該不看重自己的身子,你這傷。。。”

她自識字起便有過目不忘的天賦,加之江家詩書傳家,也算是飽讀書冊。

過去因著與蘇亭沅有婚約,他又體弱多病,她也為了他博覽過不少醫書,故而才能一瞬想到蕭平笙傷勢的蹊蹺之處。

“究竟什麼毒?”

蕭平笙垂眼看了看胸腹處,似乎覺得她挺執著於他中的什麼毒,於是淡漠回道。

“北翟異族善用彎刀,那將領的兵器更是從未見過,彎鉤刀上遍佈齒鉤,還塗了些內土不曾見過的毒…”

他說的平淡,江幸玖卻聽的忍不住吸了口氣。

寒氣從腳下直衝發頂,幾乎能想到那樣一把刀穿刺身體,拔出來時連帶出血肉模糊地畫面,她只是想想,便覺得入骨疼痛。

聽到她這聲‘嘶’,蕭平笙的話戛然而止。

他蒼白的唇微抿,苦澀一笑。

“抱歉,不該與你說這些…”

江幸玖搖了搖頭,腦子裡不受控制的思緒翻飛,過往看過的那些醫書如在眼前,書頁翻的極快。

她下意識的上前兩步,低聲詢問。

“這毒,秦家也沒見過?”

秦家世代傳醫,族中內卷當是記載著許多疑難雜症和奇毒妙藥的。

蕭平笙眼睫低垂,輕輕搖了搖頭,嗓音淡漠。

“他們知道是什麼毒,也無濟於事,這傷口已潰爛多次,等不到尋藥了。”

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

雖他不會束手等死,但做到最壞的打算下,他想著,萬一真的就此撒手,某些藏匿了多年的心思,總不能也這樣帶走了。

他蕭平笙素來不是善人,更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後還忘了他。

總要在她心裡留下些什麼,叫她日後總不經意間就唸起他,才算甘心。

這樣想著,他直直看向兩步外遠的姑娘,清冷開口。

“阿玖,你摘了帷帽,過了今日,你興許再也見不到我了,與我面對面說說話吧。”

“我答應過你的事,想當面說與你聽。”

江幸玖腦子裡還琢磨著那些醫書。

聞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素手抬起扶住了帷帽邊沿。

沒有了那層模糊的薄翼紗阻隔,四目相對,江幸玖看清了,蕭平笙的面色不止蒼白,還隱著青黑。

此時在蕭平笙眼中,冰肌玉骨黛眉月眸的姑娘,仿若是從夢境中幻化為實了。

驟然間,胸腔裡濃重的不甘和怨恨充斥到四肢百骸,令他冷峻青白的眉眼,看起來含了幾分戾氣。

明明他為了再見她,為了名正言順求娶她,做了那麼多,等了那麼久。

他怎麼甘心死?絕不能就這麼走了…

江幸玖不知他此時心中的憤懣和不甘。

她的視線落在蕭平笙傷口處,試探的開口。

“簫三哥,我能不能看看?”

蕭平笙唇角緊抿,眸色暗的能滴出墨來。

江幸玖想,反正他都要死了,反正她都在這屋裡呆了一刻鐘了,還有什麼可顧及的?

她看了眼床邊小几上的托盤,盤上擺放著一應換藥的用具。

她上前撿起一把金色秀氣的剪刀,低頭看了眼垂目不語的蕭平笙,細聲解釋道。

“簫三哥,我看過許多醫書,總歸你如今,是覺得自己…,給我看一眼,也不礙事的吧?”

蕭平笙眼瞼輕顫,那隻握著剪刀的素白玉手,已經伸到了他胸膛前。

他下意識抬起手,一把扣住她素腕。

他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扣在江幸玖腕上,力道不輕不重,卻桎梏的她不能動彈。

她張了張嘴,意識到他可能是怪自己逾越了。

於是,低聲解釋道。

“若是你不願,就算了,…對不住,是我唐突…”

“我自己來。”

蕭平笙清聲打斷她,緩緩放開她的手,指尖顫了顫,垂著眼低沉補充了一句。

“都是血,別髒了你的手。”

江幸玖濃睫微眨,沒再繼續,而是緩緩將剪刀遞了過去。

蕭平笙沒接,只抬手摳住紗布邊緣,微微用力。

布帛輕易被撕裂,跌落在青色的錦被上,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瞬間出現在江幸玖視線裡。

巴掌大的窟窿,露出森森白骨,她嗅到一股血腥氣息伴隨著一種銅臭異味。

血跡順著他的肌膚流淌在煙青色的薄衫上,很快蔓延著一路往下。

江幸玖瞳孔微縮,唇色微白,下意識的握住自己的廣袖,一把堵在傷口處。

蕭平笙蹙了眉,哼都不曾哼一聲,一手扯下托盤,將厚厚的紗布堵在胸口,一手推開江幸玖的手。

直到這會兒,她看著自己滿袖滿手的血跡,那溼滑溫熱的觸感,才總算深喘了口氣,

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多血?

這傷拖了這麼久,他怎麼活下來的?

看她愣著,簫平笙修眉緊蹙,眸色暗沉。

“阿玖,你別怕。”

他不該依著她,他是想讓她記住他,卻絕對不是這樣血肉模糊又狼狽的姿態。

簫平笙咬了咬牙,想著乾脆快刀斬亂麻。

“我今日喚你來,其實不止是因為蘇亭沅的事,他的死我雖難辭其咎,你若真怪我,我自是該為此負責。”

“阿玖,其實即便蘇亭沅沒死,這些話我也揣在心裡多年,我們青梅竹馬,實際上,我原本已心悅你。。。”

江幸玖眼睫顫抖,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她腦海裡翻騰的書頁就突然停住,清泠的月眸動了動,她抖著唇看向蕭平笙,語聲低促。

“我想到了,簫三哥,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提著帷帽轉身匆匆跑了。

“阿玖!”

江幸玖跑的急,沒看到她身後的人,幽暗的眸色發怔,直直盯著她的背影。

她,她聽沒聽到他的話。。。

杜嬤嬤和簫蓮箬就在屏風外,見著突然跑出來的人,正要開口,卻見她一袖鮮血,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九姑娘!”

杜嬤嬤連忙追出去,簫蓮箬追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又返回了裡屋。

看清蕭平笙捂著傷口倚在床頭,她連忙上前替他包紮,口中忍不住低聲責備了一句。

“三郎,你怎麼讓九妹妹替你包紮,會嚇著她的!”

蕭平笙抿著唇,沒應聲。

江幸玖裹著一袖血色毫無形象地奔回江府,且不論一路上吸引了多少視線,單單留在皎月院裡的清夏,就被嚇得瞪著杏眼兒一臉被慘白。

“主子!您受傷了?!”

江幸玖沒理她,徑直奔到外室軟榻前,將榻尾的兩個大木箱開啟,翻箱倒櫃的開始找書。

清夏急的發抖,直勾勾盯著她的手和衣袖,聲調兒都拐了彎兒。

“您找什麼?主子您受傷了,您先讓奴婢看看您的傷,奴婢傳大夫來?您…”

江幸玖黛眉輕蹙,低聲訓她。

“別吵,我沒受傷!清夏,前幾年二哥為我尋來的那本《孤草集》呢?你快幫我找找!”

清夏正一臉懵,還盯著她的衣袖瞧。

這會兒明春氣喘吁吁追了進來,聞言連忙道。

“奴婢收著的,在靠窗的箱子裡,第二排第六本。”

江幸玖聞言,連忙棄了第一個箱子,去翻第二個箱子。

翻出那本《孤草集》時,她凌亂的心跳總算略略安定,照著記憶裡翻到第六頁,找到了浮現在她腦海裡的繪圖。

然後,她怔怔看向窗外,呢喃失語。

“秦家未必不知道解毒的法子,只是…找到解藥,需要花費太多時間,簫平笙他…”

根本撐不了那麼久的。

明春和清夏對視一眼,皆是一臉擔憂。

明春跟著她去的江府,雖然不知自家小姐跟簫三爺說了些什麼,可看她滿袖血跡,又失魂落魄地模樣,不由跟著揪心。

她與清夏低聲說了句,取身乾淨的裙裳來,然後傾身低語,安慰江幸玖。

“主子,奴婢知您是不忍看簫三郎落得英年早逝,可連秦家都沒法子了,您又能做些什麼呢?”

江幸玖側頭看她,眼前出現的,卻是簫平笙平靜淡漠的眉眼。

明明胸膛上的血窟窿那樣可怖,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無懼於生死。

本該是風華無雙前程似錦的兒郎,有一腔抱負還未施展,簫家門庭剛剛被他撐起來。

“若是能活下來,誰又真的想死?”

她搖了搖頭,只覺得心中說不出地艱澀難過。

“秦家不是沒法子,只是覺得艱難,便不願為他試了。還沒到那一步,為什麼不能試?”

江幸玖抿了抿唇,從榻上爬下來,疾步往外走。

“三哥呢?”

“還在祠堂跪著呢,姑娘,您先換身衣裳再走。”

江幸玖匆匆洗淨血跡,又換了身裙裳,腳下不停直奔祠堂。

祠堂的庭院裡空無一人,硃紅門扉半掩著,江幸玖徑直推門而入,撲面而來濃郁的香火氣息。

“三哥!”

趴在蒲團上啃燒雞的嵐裳少年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翻身爬起,一雙月眸瞪得溜圓。

然而,瞧見來的人是她,江昀傑頓時鬆了口氣。

他張嘴將嘴裡的雞翅拿出來,一邊捂著屁股,疼的齜牙咧嘴,慢吞吞趴回蒲團上。

“阿玖,你嚇死三哥了…”

“別吃了!”

江幸玖又氣又好笑,她就知道,最是叛逆的江家三郎沒這麼老實,讓跪著就跪著?

她走上前去,面露嫌棄,小心翼翼的避開他滿手油膩,扶著他臂彎拽他起來。

“快起來,去一趟蘇相府。”

江昀傑癱在蒲團上不肯動,滿臉不情願。

“去蘇相府做什麼?不去!罰跪呢!”

江幸玖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兒,單手叉腰,慢條斯理地問他。

“想不想救蕭平笙了?”

“啊?”,江昀傑一個鯉魚打挺,猛地站了起來。

“想救他就聽話,過來,聽我說。”

江幸玖月眸笑彎,衝他勾了勾食指。

傍晚,勁松院。

燒紅的落日餘暉,自半開的窗稜裡斜斜射入,像是要點燃床邊矮榻上的竹蓆。

蕭平笙倚在床頭,烏黑的眸子定定不動,看得入神。

簫胡唇瓣動了動,正要說什麼勸他兩句,卻聽廊下傳來腳步聲,有人掀簾而入。

主僕倆紛紛看過去,繞過屏風出現的,是個穿靛藍色武服的秀雋青年,他生的白淨俊秀,雌雄莫辨,此時行色匆匆眉眼含著喜色,進門就快言快語地道。

“簫老三!你可應該記著爺的大恩!算你命硬!哈哈哈哈…”

簫胡唇角抽了抽。

“江三爺,您快別鬧了…”

他家將軍都危在旦夕了,派出去尋人的人還沒個回信兒,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嬉皮笑臉的。

江昀傑大步上前,笑的明朗朝氣,嗓門也頗大。

“我剛從秦家回來,你可知道為了你的傷,我們江家有多上心?”

“我年邁的祖父親自入宮請了聖旨,逼著蘇家拿出秘密私藏的千年紅芝,我馬不停蹄地送去了秦府,剛從那邊回來。”

他說著頓了頓,呲牙笑道。

“你還不知道千年紅芝的功效吧?我也沒聽說過!阿玖說此物乃藥草集裡極其珍稀的神草,可淨穢洗髓,解化百毒,現今世上年難存幾株!”

“秦家人看到這東西,都被驚呆了!”

蕭平笙目光如炬盯著他,金口玉開,啞聲追問。

“阿玖說的?”

江昀傑掀袍坐在榻邊,彷彿解了件天大的事,他整個人都精神奕奕,聞言點了點頭,一臉與有榮焉。

“我跟你說過,我家阿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她看過許多旁人聽都沒聽過的奇書謬集,我祖父收在書齋裡書,她全都看過。”

“當年蘇二郎體弱多病,她遍覽醫書尋了許多法子拖我父親送去蘇家,蘇二郎後來不是養的挺好嗎?”

似乎想起來,後來蘇二郎突然舊疾復發,鬱鬱而終,跟眼前這位還有些關係,江昀傑連忙止住這個話題,接著道。

“這次阿玖不知是在哪本異論上知道此物。她說,當年蘇家為了養蘇二郎,不遺餘力執著於搜尋神草妙藥,府中還建有私庫專門囤藥。”

“當年她拖我父親給蘇家提過醒,他們一定會遍尋天下去找千年紅芝,雖然蘇二郎現今不在了,可時隔兩年了,拖人去蘇家問一問,未嘗不可呢?”

“萬一他們真的找到了呢?即便沒有千年紅芝,也定有其他神草,可以為你拖延些時日,再稟明陛下,昭告天下尋千年紅芝也好呢?”

“當然,也不能說是替你問的,畢竟蘇家記恨著你呢。”

蕭平笙青白的唇微抿,眸色莫測。

江昀傑接著道。

“你別說,別看外頭人傳我妹妹‘剋夫’,但蘇家人自己清楚,過去我妹妹為了蘇二郎有多上心,耽誤了我妹妹這麼多年,蘇相爺還曾試探過為他家五郎求娶我妹妹,可見心裡多少覺得對我家有虧欠。”

“那親事換人,說出去當然也不太好聽,我祖父和父親自然沒同意。”

這事兒蕭平笙從不知道,這會兒知道了,頓時心生戾氣。

他有些不耐,冷聲打斷他越說越偏的話題。

“你說阿玖猜測蘇家可能有神草,能解我的毒?”

江昀傑連連點頭。

“死馬當活馬醫嘛,我親自去了,一說這草的名字,蘇相爺的臉便變了色,連聲問我,可是太傅大人要用?我一聽便知不對。”

“後來我說不是祖父,他立馬又變了臉色,說沒有。”

他沒細說,蘇相爺其實還說了,除非江家人,否則不管是誰要來蘇家借藥,一律沒有。

其實,有關蘇二郎的事,蘇家又何止是記恨著蕭平笙一人。

那日宴席上槓嘴的幾個世家子弟,蘇家都記著呢,不過是人死不能復生,又不能得罪那麼多世家罷了。

蕭平笙緘默不言,垂首看了看胸腹前的傷口。

江昀傑歪在榻上嘆了口氣。

“也是你福大命大,我與祖父說了此事,祖父原是又親自去了趟蘇家,與蘇相爺商談,讓他以大局為重,結果沒談攏,蘇家一口咬定其他的藥或許有,只就是沒有千年紅芝。”

“於是,祖父他老人家親自入宮,本意是要與陛下商議此事。正趕上邊關急報,說大楚在境外囤了二十萬重兵,像是蓄勢待發,只等攻城。”

“陛下一聽,急了,祖父一聽,也顧不得許多了。你這大召國戰神若是沒了,不止軍營裡士氣大減,那邊境定然又要烽煙四起啊。”

“然後,蘇家迫於聖旨威壓,不得不低頭,拿出了巴掌大一塊紅芝。”

說完這些,江昀傑衝聽呆住的簫胡擺了擺手,催促道。

“水,給爺倒水來。”

簫胡猛地回神,連忙‘哦哦’兩聲,到桌邊提了茶壺和杯盞給他倒茶。

江昀傑灌了兩盞潤喉的工夫,蕭平笙心頭思緒千迴百轉。

沒想到,最後竟是阿玖和蘇家救了他。

他的手捂向胸腹上的傷口處,眼前浮現的,是那雙卷著羅袖的素手。

當時是痛的,不過已經習慣了那種疼痛,更在意的,是鮮血染紅了她雪白的手背和指縫,畫面刺目驚心。

若是那雙手能從這無法癒合的傷洞裡探進去,是不是能觸碰到他劇烈跳動的心。

那樣,很多事,就不需要他斟酌再三不知如何開口,她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喂?”

江昀傑擱下茶盞,看他垂著眼冷著臉,不由蹙了蹙眉,知道他死不了了,語氣也就不太客氣。

“發什麼愣呢?三爺我為了你的事兒,又是被罰家法,又是罰跪祠堂,又是東奔西走,費盡了心力!你好歹說個謝啊!”

蕭平笙眼瞼微眨,淡淡開口。

“多謝。”

江昀傑神情一僵,愣了兩秒,怪不自然的撓了撓頭,嘀咕道。

“你這麼溫順…,還挺不習慣的。”

蕭平笙何等清高傲骨,嘴如淬毒。

得他一句‘謝’,江昀傑愣是有些毛骨悚然了,他低聲咕囔著。

“咱倆這關係,倒,倒也不用太見外,我那是,逗你玩兒呢…”

蕭平笙唇角扯了扯,眸色清幽看向他。

“你再幫我個忙。”

江昀傑眨了眨眼,疑惑的‘嗯’?了一聲。

“我想再見一眼阿玖。”

頓了頓,蕭平笙低聲解釋一句。

“當面謝謝她。”

自打彼此長成後,想再見江幸玖一眼,屬實有些難了。

江昀傑莫名舒了口氣,笑著甩了甩手。

“也不必見外,都是鄰居,大家自幼相熟,應該的。”

蕭平笙眸色微暖,搖了搖頭。

“不,應該謝她的。”

那姑娘,一定不知道自己都做過什麼,心腸有多黑,還這樣為他著想,就是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