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埠街的發小們(之九)

紅埠街的發小們(之九)

“ 歡娛嫌夜短,苦愁恨更長,” 襄渝線上兩年零八個月的時間當初覺得是那樣的漫長,在煎熬和期盼中,一九七三年季春時節,我們終於等到了退場分配的那一天。

然而,發小們的分配結果卻是不盡人意,濟民、福安和我回到了西安,勝明、文子、寶琦則去了外地。

(一)

福安和我雖說是分到了西安市第四醫院(一同分到四院的還有我們連的材料員席愛民),可當時我們的理想是工礦企業,國營大廠,至於衛生系統,感到陌生,再者,我們一無文化,二無技術,到醫院只能幹粗活和雜活。不過當時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鄉,回到親人身邊的喜悅壓倒了一切,沒考慮這許多。

一九七三年四月二十六日清晨,我們和分到西安衛生系統的戰友們一起坐著卡車離開旬陽,於當天晚上到了西安省體育場。

市四院接送我們的車輛已經在體育場等候,開車的是總務科的王四存師傅。那時醫院窮,汽車少,我記得王師傅開著一輛噴著黑煙的三輪柴油車,把我和福安、愛民一起拉到了四院。

雖然已經很晚了,可職工食堂的王師傅還給我們準備了適口的飯菜,只是那會兒急著回家,也沒心思品嚐。

那晚,我們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繞的家……

在家休息了兩天就急著去單位報到了。

正如退場分配時所擔憂的,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我們,在知識分子成堆的醫院裡,只能是從事體力活。

當時我們三線分配到四院的一共有七人,我們連愛民、福安和我去了鍋爐房,學兵二連的左琳和張娟還算好,一個去了製劑室,一個當了打字員。還有兩個別的連的戰友,他們是透過關係去的,一個分到病員灶,另一個由於是醫院職工子弟,照顧進了電工室。

愛民是比較幸運的,我們分到四院不久,正好大學招收工農兵大學生,四院的後勤部門有一個上北京醫學院的名額,當時的總務科主任對我和福安說,愛民年齡較大,今年就讓他去吧,你倆以後還有機會。就這樣,愛民被推薦上了北醫,除了羨慕和妒忌,我倆別無它法,只能繼續留在鍋爐房。

燒鍋爐可是個力氣活,又髒又累的,初去時,福安、愛民身高體壯,尚能勝任,可我不行。有一次正值製劑消毒要用汽的關鍵時候 我不但沒把氣壓燒上去,反而把鍋爐快燒滅了,幸好師傅及時趕來幫忙,才沒誤了大事。就這,我被師傅好一頓埋怨。

經過這件事,總務科領導看我不是燒鍋爐的料,就讓福安和我跟著師傅給新建的浴室安裝管道,這活也沒多少技術含量,開始時師傅帶了我們幾天,後來就是佈置一下,基本都是我倆安裝的。那時醫院下水管道老化,經常堵塞,正在安裝浴室管道的我倆常常不得不丟下手裡的活去疏通管道,又髒又臭的,還忙得不可開交,沒辦法,誰讓咱沒有文化呢!

七三年秋,史無前例的文革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國家經濟停滯不前,醫院的資金也出現了問題。起因是那會兒雖然經費緊張,卻是先治病救人,後收費。然而,當時城鄉老百姓,尤其是農村太窮,許多病人住院治療後,交不起住院費,只能悄悄溜走。最終導致了醫院外欠數目驚人,嚴重影響了資金週轉。而財政撥款不僅數目有限,又不能及時到位。為此,醫院急需人去催收這些外欠的住院費,可財務科人手不夠,需要從別的科室抽調人幫忙。

福安和我在鍋爐房幹了有半年時間,又被臨時調去財務科收外欠。

當初欠費逃逸的病人,市區的不多,絕大多數是附近郊縣農村的。財務科帶著我們的師傅姓張,是個復員軍人,他也剛到財務科不久。先是他領著我倆騎著腳踏車在市裡找這些逃費的人要錢,等要的錢以及該辦的手續都差不多了,就去郊區和外縣要賬。

收外欠也是非常辛苦的,當時交通不便,也為了節約經費,張師傅帶著福安和我,常常是騎著腳踏車去外縣收賬。張師傅家在郊區農村,當時屬於那種“一頭沉”,經濟條件不是太好,再加上本人生活艱苦節儉慣了,吃飯經常是自帶乾糧(饃+白開水)。這可苦了福安和我,讓一起去飯館吃他不去,我倆又不好意思撇下師傅單獨前往,所以常常不得不陪著他啃幹饃。

文革洗劫後的農村,那叫一個窮,面對著一個個家徒四壁不得已逃費的病人,要錢的難度可想而知,最後只能是讓生產隊開一個困難證明,然後蓋上公社革委會的章子,最終向市民政局申請經費。

在財務科工作了有兩個多月,收外欠的工作告一段落,雖然收回來的錢不多,可該跑的路都跑到了,該辦的手續也都辦了,這些手續後來統統都交到了市民政局,至於民政局是否能將這些欠費如數或大部撥到醫院,就不得而知了。

動亂時期的醫院,由於沒有分來醫學大專院校的學生,醫療科室也是嚴重缺人,尤其是需要幹活的年輕人。同年底,醫院黨委會議決定,讓我倆去口腔科去學鑲牙,當技工。

可總務科好不容易分到了幾個年輕人,就是不肯放人。福安人活套,關係也廣,翻過年二月初,終於去了口腔科。而總務科以工作離不開為由,強行把我留下了。總務科的孫主任讓我安心工作,不要老想著去醫療科室,他勉勵我好好幹,說後勤黨支部正在考慮我的組織問題。他說我沒有學歷,去了醫技科室也不會有好的前程。

那時醫院的後勤部門,工人居多,年齡老化,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像我們這幾個名義上的初中生,好歹還算是有文化的。雖然當時到了文革後期,可批林批孔依然熱火朝天,全院的批判大會經常召開。醫療科室知識分子成堆,寫批判文章不過是小菜一碟,可總務部門只有矮子裡拔將軍,每每讓我這個實際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人撰寫批判稿,代表後勤部門上臺發言。

批儒評法時,市衛生局宣傳部(文革後改為處)為了趕時髦,邀請了西北大學的教授來到四院,和醫院中心理論組一起註釋法家著作,記得是唐朝文學家柳宗元的文章《貞符》。我因粗通幾句文言文,做為後勤工人代表也被抽調參與了此項註釋,所有這些,都成為了不能離開總務科的理由。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孫主任的話也是不無道理,可我那時根本聽不進去,鐵了心想去業務科室學技術,最後無奈以後勤人員的身份參加了醫療隊,以此為跳板去了口腔科,這都是後話。

福安如願去了口腔科後,學習可是挺刻苦的,在老師的指導下,技術不斷進步,不久就能獨立操作,可沒有學歷和文憑,今後要想在業務上發展,要想取得職稱,還是有一定困難。然而進了業務科室,就有機會,那時口腔科有保送到四醫大口腔醫院學習進修的,有衛生局組織的專業培訓班,還有醫學專業的“七二一大學”。

有句時髦話怎麼說來著: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福安去了口腔科不到兩年,這個難得的機會就被他抓住了,這些以後的章節會有所交待。

我倆此時雖不在一個科室 ,可常來常往,一有了要看牙的熟人,我就去找他,不用排隊,還能找個好點的大夫。門診樓拆遷,口腔科臨時搬到了食堂旁邊,每到中午飯時,我去食堂打了飯,就端到他們技工室去吃,時間不長,就和他們科室的人以及進修醫生熟悉了。

口腔科有兩個進修醫生和我倆特別投緣,一個是來自部隊醫院湖北籍的鮑醫生,一個是六路鐵路醫院北京籍的小史。他倆比我們大不了幾歲,都是年輕人,所以工作之餘,閒暇之時,我們四人常在一起吃飯聊天,去逛西安的名勝古蹟。

每到週六的晚上,鮑大夫就領著我們仨去離四院不遠處和平門外的護城河邊捉青蛙。這個湖北佬還真是有辦法,他把釘子固定在竹竿上,帶上手電筒。到了目的地,循著叫聲找著青蛙,然後用手電筒照準目標,光柱下的青蛙基本不動,所以用帶釘子的竹竿一紮一個準,時間不長我們就能滿載而歸。

回到醫院,口腔科技工室有電爐子,進修人員都帶著鍋碗。南方人會做菜,時間不大,一大盤紅燒田雞就做好了,香味撲鼻,令人饞涎欲滴。

那會兒可沒什麼環保概念,也不知道青蛙屬於保護動物(現在是國家三級保護動物),再者,三年自然災害中長大的我們,骨子裡都帶有“飢餓基因”,只要是美味,來者不拒,哪管許多。

除了紅燒田雞這道拿手菜,鮑大夫和福安一般還會再弄幾個菜,有葷有素的。

菜做好了,再配上酒,一頓豐盛的晚餐開始了,我們大塊朵頤,大口喝酒,真是開心極了。

那段時光雖然短暫,可實在是快活愜意,讓我倆難忘、懷念……

紅埠街的發小們(之九)

紅埠街的發小們(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