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菜場,我遇到了人販子,他們謊稱我是他們發瘋的親戚

在一個遙遠的山村裡,每家都會把門閂做的很長。

這裡的紅白事所有人都需要去往固定的餐館,離村後半夜十二點前也是不可以回來的。

人們都愚昧地遵從著這些規則,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服從,就會得到獎勵。

而獎品就是我們這些被拐賣進來的女人。

那天在菜場,我遇到了人販子,他們謊稱我是他們發瘋的親戚

1。

「不好意思,我不是云云,你認錯人了,我還有事,麻煩讓一下。」

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還是清晨,卻已經熱得我雙頰發熱後背流汗。我無意再糾纏下去,也不想追究這個人上來就拉手的不禮貌,只抽出手,皺著眉要離開。

挎包袋子勒得手臂酸脹,我這麼一掙,左手沒捏穩的一沓紙倒向側面。銳利的紙邊劃開虎口,我下意識地縮手,一時沒提防,又被攥住了手腕。

「別生氣了,云云,和我回家吧。」

拽著我手腕的男人力氣不小,虎口處正細密地疼,焦灼和熱痛纏得我發慌,一股無名火頃刻燎上喉頭。

「我說了你認錯人了!放開我!」

天氣太熱,我聲音都發黏,雖是夾著怒氣的,聽起來卻並不洪亮,頃刻就化在喧鬧的叫賣聲和爭吵聲裡了。

就在這抬頭怒目而視的瞬間,我忽然看到這男人身後不遠處還有兩個人。之前匆匆一瞥,還以為是路人。我心裡一緊,裝著一副無語的表情仰頭嘆氣,才發現這周圍並沒有監控。

「你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說,」我心裡發抖,聲音卻儘可能地平靜下來,「天這麼熱,你攥得我手疼。」

不知道對方是猜到被我看透,還是打算明搶,不僅這個男人沒有放開手,他身後的人還不著痕跡地靠近,攔住了我身旁的路。

「救命!他們是人販子!」

我上一秒還溫聲細語,下一秒突然嚎出聲,這個團伙裡的人也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就開始拽我。腕上力度陡然加大,手機拉扯間摔到了地上,被團伙裡另一個人撿起來,我胳膊被扯得快斷了一樣疼,身子拼命後躲,腳上用力扒住地面。

之前因為在市場邊上,我們的動靜又不算大,並沒有誰注意到這裡。但逛市場的大爺大媽最愛熱鬧,我這麼一喊,有好幾個人看了過來,人群圈很快就圍住了我們。

「怎麼了,小姑娘?」

「哎別管別管,你湊什麼熱鬧,再惹一身毛病。」

「真的假的,前幾天不也有一對,鬧了半天說是兩口子吵架,老張那不多管閒事,讓人說報了個假警麼。」

「他們是人販子!幫我報警,求求你們——」

我急得滿眼是淚,但拼命保證說的話清晰大聲,人群裡鬧聲哄起,好幾個人拿著手機在猶豫。

人群圍過來,人販子也不敢亂動,把我往路邊拉的力道減輕。我將將站穩,直接一腳踹向男人。

一把推開吃痛的男人,我正想跑到人群中,卻被他身旁的年輕男人扯住,年輕男人看著瘦弱,手掌卻像鐵鉗一樣,我根本掙脫不掉。他絆住我的腿擋在我身側,自稱是我丈夫的男人也趁機重新抓住了我手腕,眼神兇狠。

「別看熱鬧了!我們自個兒家事,再瞎摻和告你們!」團伙裡有個女人潑辣尖刻,直吼得好幾個人放下了手機,「季雲,你妹妹丟了又不怪我哥,你憑什麼打我哥——」

我渾身一震,連掙扎都停住。

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不行,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我不……我要真是他老婆,他們兩個這麼控制住我,還用力拽我,急著把我往車裡扯幹什麼!」

「是啊,你們拽著她幹什麼,」終於有人出了聲,但話說得猶疑,自己好像也在猶豫要不要管這件事,「你到底是不是……」

「快點放開人家吧,就算是一家人也不能這麼狠啊,看著都兇。」

年輕男人在眾人議論聲中和抓我的男人對視一眼,隨後鬆開了手。

「你們知道什麼!她有病!不拽著她要發瘋!」 潑辣女人驀地上前,路人圍成的圈子下意識地後縮幾步,「不拽著你讓你再去揍人?上回你犯病把人鼻子打斷,後來給人腦袋砸開花,我哥賣房賣地給你賠,家裡賠了個底兒掉,現在你又想做啥?」

一聽說我「打人」,人群立刻靜了不少,好幾個人頭也不回地走遠,生怕看個熱鬧自己受傷。

「別走啊,怎麼不管了呢?她——」潑辣女人厭惡地指著我,「有病!有精神病!要不是我哥,我也想放開她,讓她發瘋去!」

地上散落的尋人啟事、妹妹失蹤、打人發瘋,再加上安上了「精神病」這個罪名,這個故事被契合得合情合理,之前所有我的掙扎都被可笑地汙化,人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我急得渾身哆嗦,下意識地出聲,卻發現完全無從辯駁。說我沒有精神病,還是說我從來沒打過人?全是不能自證的陷阱,真相沒人在意,這裡看熱鬧的人沒誰有那個耐心。

「老婆,別鬧了,回家吧。」抓著我的男人滿臉愧色,卻邊說邊把我往路邊扯。

冷漠猶疑的人群裡,沒人開口阻攔。我只能含著滿眼驚懼,絕望地被一點點拉動。

「求求你們信我,她瞎說,她根本沒證據!藍衣服的大哥!求你報警!」我看著有個男人好像在懷疑,就直接朝他求助,「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是人販子!」

可我沒想到,我一開口,藍衣服反而放下了手機,趕著退後幾步。

「你們不想管,能不能報警讓警察來管!你們沒有女兒姐妹嗎!」我聲嘶力竭,盯著一張張左看右看的臉,絕望卻沒有一點辦法。

「我根本沒結過婚!他們都是人販子——」

「哎,那小夥,你說你倆是夫妻,阿姨我多問一嘴,你有沒有啥能證明的啊?」

「我倆有結婚證,去民政局照過照片的,」男人扭頭看了眼老太太,一時語塞,「但是沒帶在手頭上。」

「那誰信啊……」

「這是瞎說的吧,沒準真是人販子——」

「單靠說是不能信,萬一耽誤了小姑娘一輩子咋整,要不咱報警吧!」

「你先放開她!」

絕處逢生,我話都說不利索,渾身不住地抖。

自稱是我丈夫的男人還是不肯放開我,兩相僵持也就不過幾秒鐘,他和潑辣女人身邊的年輕男人突然出了聲:

「朋友圈!哥你們結婚的時候不是發過朋友圈嗎,」年輕男人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我現在就給你們找!」

圖片很快被找到,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圖片裡那張結婚證,上面清晰地印著我的名字,照片竟然真的是我和眼前這個男人的合照!

2。

人群哄地散開,絕望兜頭而下,我不知道該怎麼自救,周圍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肯相信我。

「原來真是兩口子……」

「我就說,人家誰把結婚證帶身上,得虧有個照片,要不又是咱多管閒事。」

「這女的真有精神病吧,怎麼還不記得自己結婚了呢?」

「拍短影片的吧?真是浪費別人時間。」

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

現在還有幾個人沒走,還在我們旁邊扎堆站著。也有幾個人回身去了菜攤,目光卻幾乎一直瞟著這邊的熱鬧。

但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知道馬上就到上班時間和上學時間,到時候攤販收攤,這裡的年輕人基本都會趕時間離開,老年人也會回家送孩子,要真等到那個時候,一切就真完了。

我必須用什麼辦法留在這,絕不能就這樣被他們帶走。

他們人多又有車,我一個人的體力根本拼不過,所以不能盡力擺脫他們後逃跑。最好的辦法應該就是有什麼可以牽制他們,同時有人報警,我們就在眾目睽睽下等警察到場。

身體一點點被拽著接近路邊,我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拼命掙扎,只用絕望的眼神看著留在原地湊熱鬧的那四個人。

「等會兒啊小夥子——」一個大媽估計被我看得良心不忍,還是出口攔下了我們。

抓我的男人不耐地偏頭,我猝然衝他揚起手裡一直緊攥著的尋人啟事,那一沓紙險些划進眼睛,趁著他後躲,我用力踹向他腿間,手腕拼命一掙!

所有人都沒料到這個變故,我狠狠推了潑辣女人一把,飛快地向後跑。

他們要抓我上的那輛車後面,還有一輛 SUV。

我無暇顧及身後,只抓出包裡的剪刀撲到車前,發狠地砸 SUV 主駕駛那側的前風擋!

剪刀是鈍剪刀,傷不了人,但能撞裂風擋玻璃。我被人販子團伙扯開的時候,剛繞到主駕駛側,砸了一半的左視鏡。

「上次打人這次砸車,你又要我哥賠多少!」潑辣女人一巴掌扇在我臉上,我頭偏到一旁,一側耳朵霎時濛濛的。

「別打你嫂子!云云——」

兩人演戲我聽得不十分真切,我只知道這樣做,一定能留在這裡一段時間。

車主從馬路對面大聲喊罵著跑來,我卻看到了希望,拼命在心裡祈求他糾纏起來,最好報警。

「你有病吧!你憑什麼砸我車!」

「不好意思大哥,我嫂子精神不好,我給你賠償。」年輕男人難得有點慌,趕緊上前安撫車主。

「風擋和左視鏡都砸壞了,你以為賠償就能了了?我現在就報警,我讓你們吃牢飯!」

車主和年輕男人還在吵鬧,有幾個看熱鬧的人看見這邊有新情況又折回來,一個看著像大學生的男孩也跑過來湊過頭去,應該是在和周圍人打聽情況,片刻就義憤填膺地撥號。

「這種事當然要報警啊!你們在這看熱鬧怎麼不知道報警?哪怕有一點是人販子的可能性也不能就這麼讓他們走啊!」

終於有人肯幫我報警了!

男孩動作很快,車主還在叫嚷,他已經開啟擴音,在對面的詢問下清晰地說出了情況和地址。

我總算看到一絲光亮。

邊上的人們有幾個看見我砸車,開始懷疑人販子的,聽到大學生報了警,也就放下心地離開了。

攤販早走得七七八八,買菜的人和看熱鬧的也散得差不多,整條街上已經沒幾個人。雖然聽到警察說十五分鐘就到,但看著逐漸空蕩的市場,我還是心急如焚,時間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求求你留在這,警察來了再走行不行?」我痛苦哀求,生怕他們報完警就走。

自稱是丈夫的男人還是不肯放開我,他和潑辣女人以我精神病發作為由,死死地控制住我。那個大學生想上前一步拽我,就被他們蠻橫地攔著,還用「不檢點」「想亂搞」為由羞辱他和我,大學生臉皮薄,只得退回去,緊捏著手機看向路口。

「姑娘別怕,阿姨也在這陪你,」剛剛叫住人販子的大媽也拿出了手機,「姑娘,我再給你報一遍警!老頭子,菜給你,你回去送貝貝上學,我今天非要看看,寧肯砸車都不跟他走,他到底是不是黑心肝的人販子!」

車主、大學生和大媽都報了警,就算是真的家人也不敢在警察來之前強行拉我上車,我雖然還是被人販子死死控制,身上、臉上都疼得要命,卻終於能稍稍安心。

「來姑娘,你聽聽。」大媽拿著手機靠近我,「瞪什麼眼睛,你倆非說這是自己家人不放手,我讓她聽聽電話總行吧?我一個老太太,不可能當著你們的面把她搶走吧?」

兩個控制我的人沒了話,瞪著眼看我低頭靠近聽筒。

大媽一手拿著手機,伸著另一隻胳膊攏我,手機裡電話忙音不止。

我忽然覺得不對,還沒等大喊出聲,身上就一陣刺痛。我張著嘴卻發不出聲,意識拼命掙扎,身體卻緩緩倒向自稱是丈夫的男人,靠在了他懷裡。

「你這小姑娘不是耍我呢嗎!」大媽聲音洪亮得整條街都能聽見,「啊,我好心好意救你幫你報警,臨了臨了你說你倆是兩口子!」

男人裝著一副柔和穩重好丈夫的樣子,半拽半攬地把我帶到了車邊,大媽一步一步跟緊,牢牢地擋在我身前,阻隔了所有人看我的視線。

我動都動不了,只能任由他們用看上去是我自己走的樣子挪動我,心裡又恨又悔,明明怨毒地瞪著大媽,眼皮卻一點一點下遮。

「還煩上我了?你讓我報警的時候怎麼不嫌我煩?」大媽說得更來勁了,「現在跟你男人黏黏糊糊地要上車,幹缺德事騙我們的時候尋思什麼了!」

我被橫放在車座上,人販子團伙的人迅速上車歸位,油門和車門同時作響。

遠處零星幾個看熱鬧的罵出了聲,大概都是嫌我騙人同情耽誤時間,還有人連著前幾天「說人販子,吵架報警發現是兩口子」那件事一起罵在我頭上,沒有人看到,我動彈不得,眼裡恨意滔天,卻只能看著車門一點點閉合。

熱浪一寸寸被隔絕,冷氣啃噬肺腑,最後一絲日光裡,我只絕望地留下一滴淚。

應該很快,我就會像砸在地面那滴淚一樣,無聲無息地蒸乾消失。

3。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支了起來,頭靠在窗上,就像是旅途中睡著了一樣。

心裡悔意翻騰,我不住後悔今天為什麼要去市場那裡,又無比希望現在是個噩夢,只要醒來就什麼都沒有發生。千頭萬緒,我僅存的祈求藏在裡面,一想就鑽心地疼。

雖然沒有監控,但那個大學生和被砸車的車主畢竟真的報了警。千萬千萬,要有人找到我。晚一點沒關係,只要能讓我活著!

我悄悄睜眼,注意到車裡人員有些變化。

我身邊多了一個同樣被綁著的女人,應該是藥勁沒過,那女人爛肉一樣地攤著,頭頂在主駕駛椅背上,只露出半個煞白的下巴。

「醒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也知道無法再裝下去。吃力地抬起頭,喉頭火燎一樣疼,我卻難以自抑地驚呼。

「看到我很驚訝?」男人從副駕駛探著頭,故意模仿我的驚叫。

是那個大學生!那個撥了報警電話的大學生!

他明明撥了報警電話,開的還是擴音,我甚至驚懼之下都聽得清清楚楚……除非,一切都是假的,對面根本不是警察!

喉管刀割一樣疼,我遲緩地思考,好像終於想清楚了一切。

大學生和大媽是他們的人,大學生出現在那裡的目的就是「報警」,開著擴音,讓大家都知道他報了警。這種情況下,大機率沒人會重複報警,大家見有人管了,都能放下心來,該走的走,就算不走,也會先入為主地相信報警人是好人。

大媽應該就是專門對付我這種不聽話拼命想逃的女孩。危急時刻,最容易相信年長的同性,她一副打抱不平的樣子,騙了圍觀的人,讓他們在上班時間到了之後放心地離開;也騙了懼怕崩潰的我,然後作為最後一根稻草,藉著由頭接近,扎針讓我失去意識。

原來剛剛拖著不肯走的不只是我,人販子也在等著上班時間到來!

我終於明白,卻已經遲了,只能寄希望於有人在現場看見了這輛車的車牌號,或者恰好拍到。

「季雲是吧?我叫肖維,以後可以叫我維哥。你猜,」大學生笑得不懷好意,臉上紫色的胎記和麵中那顆大痣跟著波動,「這輛車的車牌號是多少?」

我心裡咯噔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猜不出來?我給你看看——」

肖維拿起什麼東西,慢慢展開在我面前。

一張凸起和亮光細節都沒有遺漏的、車牌大小的貼紙。

理智的弦就快迸裂,我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怎麼了,不開心?」肖維臉上由晴轉陰,「不喜歡這個牌號?沒關係,一會兒再睡一覺,我們馬上換車。」

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我絕望地偏過頭,任由車窗透進的陽光灼痛眼睛。

好像……還沒走太遠,這附近我認識,距離市場應該是公交兩站的路程,他們為什麼在市裡轉圈,不是直奔目的地?

身邊擠了一下,那個面板煞白的女人動了動。

「喲,你的小夥伴醒了。」

女人也一樣發不出什麼多餘的聲音,只緩緩抬起了頭。但看她神情,好像並沒見過肖維。

難道她不是用這種方式被綁來的?

那是不是意味著,肖維團伙一早就綁架了兩個人!可他們這麼頻繁地多地作案,不怕被發現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有沒有可能,在場有人偷偷報了警!

想到這裡,我心裡難以控制地生出一點竊喜。萬一呢,萬一有人怕被報復,躲起來報了警呢。

「我剛才,看到,有個人,偷偷報警了。」嗓音嘶啞渾濁,我根本沒法連成句說話,「你放了我,警察要來,我,說是誤會,絕對不報案。」

「你是第一個沒開口就問我要什麼、可以給我很多錢、可以給我當牛做馬的。說明你很清楚,我要的就是人。」肖維神情嘲弄,「但不知道你聰明還是蠢,居然勸我金盆洗手?」

「你們,一起綁了兩個,就算是做戲,周圍都是同夥。又怎麼,能確保沒人悄悄報警。」

只要有目擊者報警,警察一問清楚他們的長相,就算耗時長,也一定能抓到他們。

肖維不置可否,根本沒理我的問題。

「你知道嗎季雲?我,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

我強忍著懼怕,不清楚他為什麼要說這些東西,究竟是炫耀,還是惡鬼突然的感慨追憶。

「我考上大學那天,村裡放了一上午鞭炮,家家戶戶都喜氣洋洋的,他們都希望我能出去幹一番大事業,大家一起沾光。」

對上我疑惑的眼神,肖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知道為什麼和你說這些嗎?」

肖維靠回椅背上,聲音從副駕駛漫到後方,堵得我幾乎窒息。

「我在告訴你,我也是大學生,你見識過的東西我早知道,你腦袋裡那些彎彎繞繞我也想得到。所以,別妄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不管是今天,還是以後。」

話落,肖維突然抬手,摘掉了臉上那顆痣!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看著他扭回來那張臉上,胎記一點點被擦掉,鼻樑上也取下了什麼東西。

肖維把玩著手上用來偽裝高鼻樑的東西,一手抬起來指了指。我目光下意識地跟著他的手,看進了後視鏡。

正開車的男人就是自稱我丈夫的那個人,剛剛抓我的手背上明明有一條蜿蜒凸起的長疤,可現在方向盤上那隻手,從手背到小臂都完好無損!

司機突然抬眼,我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擠進座椅靠背,耳後卻感覺到一點熱氣。

後面居然還有人!

我醒來這麼久,只有前面有聲音,後面完全安靜,連呼吸聲都沒有。

悄悄掙動的手驀地停住,我不清楚後面的人看沒看到,又或者是看到了多少。

「季雲,你猜猜我是誰?還有你,」是那個潑辣女人的聲音,她手指戳了戳我身邊的女人,「藥勁沒完全過去,轉頭的力氣總該有吧,來,二位回頭看看,我是誰。」

我心跳如雷,卻不知這夥人到底什麼脾性,只能裝作脖頸還僵硬,緩緩地轉過頭,盡力讓自己面無表情。

可轉過來那一刻,我根本沒法面色如常,身邊女人更是驚叫出聲。

這個潑辣女人分明是個男人!

他只是聲音像女人,現在除去身上那些誤導性別的東西,明顯能看出是個男人。褪去偽裝的潑辣面具,他實際上是個眼神陰戾危險的乾瘦男人。

原來是這樣……原來從一開始,我和眾人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他們要我們看到的樣子,說辭是最容易讓人嫌棄受害人的,熱心群眾是不同年齡段的,但都是很容易煽動情緒的主心骨型別,甚至各種意外情況他們都算計好了!

難道那個車主大哥和 SUV 也是……

身旁女人遲鈍地偏頭看我,我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絕望的死氣。

4。

我沒想過對著窗戶求救。因為我很清楚,這扇玻璃看上去清晰透明,其實一定貼了反光膜,無論我怎麼折騰,外面根本看不見。

而討好他們、盡力讓他們放鬆警惕也不現實。剛剛市場一出鬧劇,人販子應該很清楚我用盡所有辦法求救、求生欲強烈,所以現在表現得認命或者屈服,他們根本不會相信,甚至可能反倒提高警惕。

況且,那個肖維真的很聰明,我怕糊弄不過他,反而給自己帶來危險。

所以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靜觀其變,爭取最後的自救機會。

但因為藥的作用,我和身邊女人都沒辦法保持長時間的精力,不一會就開始迷迷糊糊,身體發軟,恍惚著睡了過去。

被踢清醒的時候,車子停在了一個加油站旁。

這個加油站我還算熟悉,之前學院組織活動,校車路過這裡的時候司機正和輔導員侃大山,說這個加油站是個特別有錢的小老闆開的,還說自己和他是好哥們。

我裝作一副木訥的樣子看向人販子,渾渾噩噩地直起身,腦袋卻瘋狂運轉。

那是不是意味著,如果能想辦法接觸到加油站老闆,可以提那個司機,向他求救?熟人求救要更可信,成功機率也更高,我按下狂喜,心裡琢磨最凝練的求救資訊。

「哥,再往前開一段吧,咱幾個抽根菸。」肖維拿出一包煙,三人掏了半天兜,才從司機外衣口袋裡摸出個打火機。

抽完煙,車開回加油站附近,重新偽裝好面容的司機和肖維先去了廁所。兩人快回來的時候,乾瘦男人已經扮成了潑辣女人,剛解開我身邊女人的綁繩。

他用力拉扯我身邊的女人,打火機從褲子後兜順出來,摔進了座椅縫隙。

女人渾身乏力,被他半抱半摟著下了車。她上半身圍了一條長絲巾,綁住的雙手擋得嚴嚴實實。兩人像情侶一樣徑直朝著廁所走去,這邊肖維剛好拉開了副駕駛車門。

「喲,這麼乖待在車裡?沒趁著他倆走,趕緊跑出去叫人報警?」

司機上了後座,一邊給我解開腳上的綁繩,一邊意有所指地陰陽怪氣。我嚅動嘴唇,卻最終也什麼沒說。

我當然只能待在車裡。手腳綁得動都費勁,別說跑出去,就是想滾下車都不太可能。而且被打了藥,我現在發出聲音很困難,就算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根本喊不出聲。

我保持沉默木然,任他擺弄,解腳上繩子都快速順利,披絲巾的時候,司機忽然頓住了。

「拳頭裡是什麼?」司機捏住綁我手的麻繩,「手開啟!」

我屏住呼吸,生怕他聽到我的心跳聲,動作遲緩地張開了手掌。

手裡什麼都沒有。

司機定定地看著我,我僵在原處,動也不敢動。

「什麼都沒有還握著拳,」他笑得狠戾,「怎麼,恨我們?」

我依舊沒應答,還是一副被他們剛剛說的那些話打擊到的樣子,魂不守舍地被扶進廁所。

我裝著怯懦的樣子走進了最後一個隔間,司機在看手機,沒管我進的是哪一間,只催促我快點。

果然,這家加油站廁所最後一個隔間邊緣不是瓷磚牆,而是半扇窗。

關上廁所門的那一刻,我縮作一團,渾身抖得厲害,動作卻絲毫不敢慢。我緊咬著牙強迫自己止住發抖,摸出打火機,塞進了衣服裡。

剛剛過來的路上我看到了加油站老闆和兩個員工,他們就在這扇窗附近。如果我現在從窗戶跳出去,應該能趕在被發現之前求救成功。但如果求救物件是員工,他很可能會推說要請示老闆,我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我應該儘快跳出去向老闆求救。

製造著窸窸窣窣的噪聲,我手上暗暗發力,打開了窗戶。

但這扇窗好像有點問題,窗扇和窗框間阻力不小,要想拽開到我能鑽出去的程度,一定會發出聲響。

我捏著窗扇,試著抬高它再拉開,或者先按回去再拉開,都不能順利拽開。

「還沒完?」

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嚇得我一激靈,我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嗯」,然後嗆到了一樣劇烈咳嗽,手上猛地用力,拽開了窗戶!

司機已經有點不耐煩,他壓低了聲音警告我快點,我應著聲,小心翼翼地扒著窗框,爬上了窗戶。

警惕地聽著廁所裡的動靜,我悄悄探出頭去,看見了老闆和兩個員工的背影。幸運的是,老闆離我這裡更近一些,我一定能在被發現之前交代清楚。運氣好的話,報警電話都能打完。

正打算蹬著窗框跳出去的那一刻,我忽然心裡一沉。來不及細想,我捏緊窗框,沉身跳回了廁所隔間,用最輕的力度飛快關上了窗!

幾乎同時,我頭上的位置,上方隔間隔板和廁所門板相交的那個位置,探進來一個手機攝像頭!

5。

「嗬。」

手機攝像頭縮回去後,門外的司機就只發出了一點莫名的聲音,我已經嚇得分辨不出他的情緒。

回去的路上,司機依舊一聲不吭,拉開車門,用身體擋在我身前,剛狠狠地把我摜到了座椅上,肖維突然在前排坐直,朝司機擺了擺手。

「那娘們跑了。」

聲音很輕的五個字,在我耳裡炸雷一樣響。我驚得下意識地想抬頭,理智卻死死地控制住自己,只垂著頭當沒聽見。

車門砰地緊閉,我緊繃的神經終於勉強鬆弛。

肖維和司機都去追那個女人了,但其實不用等他們回來,我現在就能大概猜到她的下場。

她根本跑不出去。

剛剛蹬著窗戶框的時候,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才趕緊恢復原樣沒跳出去。

他們團伙三個人是喬裝了不假,或許還在我迷糊的時候重新貼上了假車牌,加上這條路已經快要出城,偏僻也沒什麼人,周圍基本沒有什麼攝像頭監控器之類的東西,確實看上去不需要他們警惕。

但加油站有監控。

就算他們計劃縝密,不露真面目,帶我們去廁所的路上也表現得親暱,一切都滴水不漏,但依然會在監控器裡留痕。

一旦有了痕跡,再悄無聲息的綁架也有被定位成功的可能性。他們不該這麼大意,況且那個肖維那麼聰明,不可能想不到。

上廁所完全可以再往前開,出城找個沒人的地方,或者讓我們忍著,一直到目的地。

除非……加油站的監控不會起到任何作用,或者說,加油站裡的人,本來也是他們的人!

可我依舊想不清楚,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試探我和那個女人?看看我們會不會趁著上廁所跑掉?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車門被猛地拽開,我嚇得一抖。

那個女人已經虛弱得意識不清,被當成麻袋一樣摔了過來,血腥味撲了我滿頭滿臉。

「直接弄死得了。」

「不行,這個長得不錯,村長之前就說要了……」

兩人關上車門去前面,乾瘦男人爬到後排開了窗戶,一邊低罵著血腥味太大。

我後背全是冷汗,卻悄悄放鬆了些。

他們還沒發現打火機不見了。

我之前冒險藏起打火機,一是因為打火機性質特殊,必要的時候應該可以自保。二是因為他們三個就一支打火機,如果不見了,這麼大的煙癮,他們一定會重新去買一個。

而從這條路出城,前面就只有一個很簡陋的食雜店,那是我計劃著要逃走的地方。

但我一直害怕他們發現打火機不見後懷疑我,更害怕他們搜身。我怕事情不能順利進行,還沒到食雜店就暴露。

好在他們剛剛出去追人,這一場鬧騰下來,就算是找不到打火機,也應該會認為是在跑的路上丟了。而且現在聽前排聊天的意思,他們路上不會動我們,我們這些人,都要等著村長家「拆封」。

果然,開上路不到幾分鐘,司機煙癮又犯了。考慮到乾瘦男人嫌煙味嗆人,他們也就沒在車內抽。司機煩躁地捶了下方向盤,罵著說出了城就找個地方抽一根。

肖維手伸進口袋摸索,我忽然滿頭大汗地抬起頭,聲音訥訥。

「能不能……讓我再去一次衛生間?我肚子疼……」

話還沒說齊整,乾瘦男人就在腦後扇了我一巴掌。

「忍著!當自己是金貴玩意兒呢,事兒這麼多!」

肖維沒理會我,他發現打火機不見了。

三人因為在加油站丟了打火機而叫罵出聲的時候,那家破舊的食雜店剛剛出現在前風擋的視野裡,而我靠著窗,一副疼到說不出話的樣子。

被幹瘦男人扶下車時,我手腳發軟,直接靠進了他懷裡。

司機徑直進了食雜店買打火機,乾瘦男人拖著我走向旁邊的公廁,兩隻眼睛恨不得黏我身上。

進了公廁,我快速挪開一個坑位後面的板子磚頭,從後面鑽了出去。

坐校車經過加油站那次活動,我陪朋友來過這個公廁,意外得知這裡有個後門。雖然不夠隱蔽,但對於沒來過的人來說,至少要找一陣才知道我去了哪。

牆外是一片沒人管的空地,野草已經瘋長到大半個人高了。我沒直接擠進草地裡往回跑,而是繞到公廁側牆,貓著腰,反而往人販子那輛車行進路線的方向跑。

前方十幾米遠是幾棵稀稀拉拉的樹,中間是一些只能一人容身的封閉木頭亭子。這些亭子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相互間距離不規律,但明顯早就荒廢了,不知多久的日曬雨淋,亭身現在已經木色斑駁,好多部位發了黴。大半人高的野草把周圍包得嚴嚴實實,我快速藏到其中一個木頭亭子後面,用手扯住身周的草,讓它們不再搖晃。

幾乎是剛藏好,公廁方向就傳來暴怒的喊聲。我心一緊,默默計算著時間,然後拾起地上的幾個磚塊,用力朝公廁後的草叢扔去。

公廁前是人販子車即將要開往的荒涼地帶,公廁後是可以重回市區、通往繁華地帶的必經之路。我猜,男人第一反應肯定是公廁後的路,他應該會下意識地認為我一旦有幸出逃,會徑直向著繁華地帶跑,並儘可能地尋求幫助。

很快,公廁後面的洞被破開,男人果然回頭看向公廁後,因為被我砸了石頭,那裡野草無風自動,但男人不知道,他啐罵一聲,隨即朝著顫動幅度不小的野草堆跑去。

我攥緊手裡的打火機,緊緊盯著越跑越遠的乾瘦男人,可他沒跑幾步,卻突然折返,朝著我的方向跑過來!

6。

眼睜睜看著他離我越來越近,我大氣也不敢出,神經緊繃,卻動也不能動。

這個距離,只要稍動一下,晃動的草就會即刻出賣我。

乾瘦男人在我旁邊的小木頭亭子停住。他喘著粗氣,啐了一口,猛地拽開了木亭子的門!

一扇扇木頭門被扯得嘎吱響,男人每拽一扇門,力道和氣性就高漲一倍,有一扇被蛀得厲害的門甚至直接被扯了下來。

拽了幾扇我前面的門之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把扯下的門板一甩,探頭去看木亭子後面!

再過幾個門,他就會發現我。到時我就只能任由他擺佈地被綁架、被拐賣。

我從木頭縫隙裡死死地盯住他,手掌下移靠近草莖,拇指一點點蹭到打火機按鈕上。

男人靠近的每一步都像是催命鼓,縫隙裡能看到的人影越來越大,一開始還能看到腿的輪廓,現在我只能看到牛仔褲的一點褶皺,他越來越近。眼前一片金星,我下意識地身子後躲,正聽見「啪」的一聲!

「喲,這木頭挺抗打啊,」男人的聲音湊得更近了,「裡面有沒有人?」

我滿臉是淚,發狠地要按下打火機按鈕,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驀地迸開。

「他媽的,誰啊,」聲音稍遠了一點,伴隨著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什麼玩意?村長催了?媽的,那娘們我還沒抓著呢,再等等!」

我心裡瘋狂祈禱,求他們態度再堅決一點,差一點點我就可以逃出去了!

「這麼著急?出啥事了?

「……行,你們非要回去是吧,那這娘們要真跑回去報警,咱們村就一起吃瓜落!」

砰的一聲響,木頭屑撲了我滿臉。縫隙里人影漸遠,腳步聲怒氣衝衝,卻一點點變小。

他走了!

我不敢立刻出來,繼續僵著身子蹲在原地。

沒過多長時間,我竟然真的看見了那輛車從離我不遠處的路上呼嘯而過。草叢樹木圍攏著我,把我和他們急速隔遠,幾乎是片刻,車子就只剩下一點殘影。

我逃出來了!

眩暈感還在,眼前花影一片。我低頭看著地上,粗壯的野草被踩斷兩簇,褲腳沾滿了綠色汁液,陷進溼泥和小水窪裡的鞋子髒亂不堪,實實在在的地面卻給了我極大的真實感。

我心知現在並不完全安全,或許什麼時候,人販子的車還會開回來。我不能繼續耽擱下去,應該趕緊朝著繁華區域跑回去,找到最近的派出所報警。但不能走公路,那樣目標太明顯,還是應該繼續在草叢裡向前走。

心有餘悸的慌張和後怕一股腦地泛了上來,之前過度緊張維持一個姿勢,雙腿現在痠軟發麻,沒辦法立即跑動,我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抬腳離開了水窪汙泥。我揉著腿,想盡快挺過這股酥麻的感覺,一邊盯著小水窪,腦子裡反覆過著接下來的計劃。

這小水窪……明明我已經把腳拿開,裡面的水為什麼還在晃動?就好像身後高處,有水流正在一點點匯入這裡……

周遭好像一下子靜了,我渾身冰涼,才發覺身後有一道很輕的呼吸聲。

來不及多想,身體先一步動作,我猛地朝前撲,手腳並用地半爬半跑。

還沒緩好的雙腿顫顫巍巍險些跪下,身後皮帶扣清脆的聲音敲打我後腦,我卻片刻不敢停留,雜亂慌張地朝前奔,甚至連頭都不敢回。

可還沒跑出多遠,我就看到前面兩個男人攔路,其中一個竟然是乾瘦男人!

他不是已經跟車走了嗎?

兩個男人朝我圍過來,身後還有人在追,我心一橫,迅速矮身湊近草叢,按下打火機按鈕。可一切並沒有遂願,打火機根本沒有反應。

它竟然沒有出火!

不遠處的男人嗤笑一聲,我心涼了半截,仍然不願放棄最後的逃命機會。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即便突然朝側面跑,即便拼命想躲開前面兩個男人,我依舊沒能成功。

再次被抓住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之前一直覺得不對的原因。

無論是加油站公廁還是荒路公廁,人販子都完全不必在門外守著。他們這種人不可能講禮貌,因為男女有別就停在外面。反而為了省力氣和放心,他們其實應該讓我們片刻都不離開視野範圍。所以這次和上次一樣,都是試探!

「我就說她會往木亭子後面躲吧,給錢吧老範。」

聽見聲音,我猛地轉頭,看到了身後的人。

是肖維。

「可真是個聰明人,都跑到這來了。只可惜啊,就差一點點。如果剛才不是我站在你身後,你肯定就能逃出去了。」

看到我在看他,肖維臉上表情惋惜遺憾,語氣似真似假,眼神裡卻是藏不住的玩味和得意。

「挺有意思的妹妹,要不是我們還在等人,都沒時間陪你玩。

「行了,剛才那種感覺刺激吧?玩完了,該長點教訓了。」

我再一次被制住,卻不敢再像第一次被綁架時那樣苦苦掙扎,而是滿臉驚恐後悔,哭得淚眼矇矓。我嚥下所有的恨和憎惡,表現出一副嚇破了膽的樣子,迫使自己示弱,試圖讓他們相信我已經心灰意冷,不會再逃。

但肖維不是乾瘦男人,他沒那麼好騙。又或許,就算我真心後悔,真的永遠不會再生出逃跑的心思,他也不會放過逃跑失敗的我。

我被他們堵住嘴,拉回了剛剛的樹林裡。

「別怕,做錯了事,還是要受點小教訓的。來季雲,放輕鬆——」

柳條一鞭一鞭抽在我腿上時,我才知道肖維口中的「長點教訓」是什麼意思。不過幾鞭下來,我已經疼得快要昏死過去。柳條烙鐵一樣剮灼著我的神經,再掄起時,皮肉都隨著柳條被撕扯開來。

意識混沌時,我好像聽到他們笑著說了什麼。

「可憐哈。」

「這個聰明,知道留兩手打算,這麼多年也沒幾個知道藏好打火機讓咱下車再買一個的,都是立馬拿出來說要燒車。得虧小維讓咱扔下打火機試試她,這要是直接帶進村,可不好管。」

「哎喲,小姑娘聰明歸聰明,還是吃虧在懂的少上了,咱仨大煙鬼,咋可能仨人掏兜,就摸出一個打火機來?」

「哈哈哈哈……」

「可得防著,告訴村長一聲。這麼多年沒見著個這麼機靈的,要不是肖維事前跟咱比方各種情況,這丫頭半路跑了都有可能。」

半暈半醒間,手機鈴聲響起,懲罰終於停下。我身上每一寸都滾燙的疼,呼吸裡都是血腥味,卻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

被拖到路邊,我才知道剛才肖維說的「等車」是怎麼回事。

他們好像又換了一輛車。

「你自己也試過了,給你機會逃,你也根本逃不出去。」肖維把我按在車座上,手指順勢壓住我鮮血淋漓的大腿,狠狠地用力碾壓,「所以還是省省力氣,別再跟我耍心思。

「剛剛呢,我用你的手機,給你父母親人、朋友老師都發了訊息。接下來的一兩週,甚至是接下來的一年,我都會幫你回覆他們的。

「不過現在……你應該很盼著你的男朋友來救你吧?噢對,或許應該叫『未婚夫』——不用擔心,我剛剛和他發過微信,還幫你找了張相簿裡沒發過的自拍發過去。」

這句話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我看著手機螢幕上確實很像我口氣的撒嬌,和那張之前拍好存在相簿裡的照片,終於萬念俱灰。

脖頸又一點刺痛,我不甘心地瞪著眼,神志卻還是一點點渙散。

7。

我是被男人亢奮的聊天聲吵醒的。

眼皮沉重麻木,聽著哪裡的說話聲,意識逐漸清醒過來,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噩夢。

那邊的吵鬧聲還在繼續,好像是影片電話——「就這個剛睜眼睛的!誰都別跟老子搶!真他媽好看!」

我遲滯地閉了閉眼,喉嚨灼痛難受,異物感明顯。衣服硬板一樣黏在身上,渾身發脹地疼。

「爸,那就把這個給三叔,我要邊上那個!」

邊上那個……這輛車上還有別的受害者嗎?

吵鬧聲被忽地掐斷,我吃力地轉過頭,竟然真的看到兩個女孩。

那兩個女孩雙眼緊閉,面頰蒼白,連指肚都癟了進去,面上、身上都透著不正常的死氣。

也就是說,他們開走了一輛車,車上載著加油站裡試圖逃跑的那個煞白女人,或許還會半路上再放進去幾個受害者。

而我被轉移,和這兩個死氣沉沉的女孩同乘,看她們的樣子,似乎不是今天被拐的,更像是餓了好幾天、被囚禁不知多久後才開始往目的地轉移的。

不當天轉移、中途換車,這意味著被發現的機率更低,我們獲救的可能性……更低。

這個肖維真的很謹慎,也很狡猾。

「看啥呢小美女?你也想餓幾天再走?」

前排主駕駛冷不防出聲,我渾身一抖,看向了後視鏡。

竟然是被我劃了車的那個 SUV 司機!他們果然都是一夥的!

身心劇痛的人,臉上木僵難動,連震驚都遲緩。司機許是沒在我臉上看出些什麼驚悚意外的神色,沒能如願找到樂子,有些不滿,重重哼了一聲。

我呆呆地看了後視鏡半晌,拼命擠出滿眼的淚。

「完了……全完了,」我低聲喃喃,正好是前排能聽到的程度,「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這應該是能讓他們放心的樣子。

我不敢過度示弱,也不敢一張嘴就是「求求你放了我吧」——雖然知道他們不可能放了我,但受了多重打擊、試圖逃跑失敗後,連他們都覺得聰明堅強的我突然就表現得六神無主,怕得不得了,好像也不現實。

我怕肖維懷疑我。

聞言,肖維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餘光裡那雙眼的神色,我分辨不出是將信將疑還是根本不信。

後面的路上我時暈時醒,幾個人販子都沒再說些什麼,我也點到為止地保持沉默,整個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很清楚,短時間我一定逃不出去了,現在應該做的,就是適當地示弱並忍耐,儘可能地讓他們相信我已經飽受打擊,從而放鬆對我的警惕和防備。

來日方長,我只要活著,不可能沒有辦法。

我不信我逃不出去。

可無論多堅定的內心,多無畏的膽氣,在面對真正到來的絕境時,都會畏縮。更何況,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所以即使心裡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接受這一切,儘可能地表現得順從,可真的到了目的地那一刻,我還是怕得渾身冰涼,腿肚顫抖抽筋。

目的地是個普通的村莊,看著不算小。車進了村子後,我以為遍地都會只是男人,但奇怪的是,車兩旁的道路上都有女人,不是零星幾個,而是幾乎開幾米就能看到一個。

我們絕望畏懼的目光被反光膜攔住,可那些女人漠然的神色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她們甚至沒有看向車裡。

不是提防街上男人和車裡司機的那種刻意迴避,而是一種類似於事不關己的漠視。

是……已經被馴化了嗎?已經忘記自己是被拐賣來的,認命地生活在這裡,連看到剛剛被拐進來的女人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了嗎?那我有一天會不會也變成這副樣子?

幾個半大孩子圍攏過來,跟著車跑,髒兮兮的臉都貼緊了車窗,玻璃上涎液和著泥手印甩向面前,我絕望地閉了閉眼。

我和車上兩個女孩一起被送到了村長家。那裡有之前那輛車上的女人,和其他我沒見過的女孩。

每個人眼裡都是滔天恨意,可每個人都無能為力。

我們就那樣在村長家的床邊,被圈養了不知道幾天。

這幾天我們幾乎水米未進,甚至眼都沒合上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揪上床,被要求「服侍」村長,還有他兒子。

村長是個五十來歲的猥瑣老頭,因為年紀大了,尤其愛折磨女人。他兒子三十出頭,壯得像頭牛一樣,看見合口味的就亢奮得像只畜生。

輪到我的時候,村長興奮得直喘。

「長得真俊吶,你就是肖維說的那個,在什麼什麼典禮上跳舞的大學生?來,給我跳一個!」

「你那男朋友還真是捨不得你——挺好,我先替他用了。」

之前因為肖維說的「懲罰」,我被打得渾身浸著血,身上的衣褲被濡溼,早和皮肉緊貼黏連。他們明明白白地看見了,卻依然狠狠撕下發硬的衣料,連帶著我的皮。

我赤著腳在冰涼的地面上轉圈,鮮血撲了滿地。

他們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一言不發地順從。不只我,屋子裡的女人沒有誰敢反抗。因為稍有反抗的人,就會挨一頓皮帶。有個剛烈的姑娘,不願被這兩個畜生侮辱,狠命咬住了村長兒子的耳朵,結果被踩斷了雙手。

窗戶黑了又亮,亮了再黑。床單上開出一朵朵血花,床下的女人們日漸枯萎。

門開的那天,我在其他幾個人眼裡已經找不到恨意。

8。

還沒適應刺眼的陽光,我們幾個又被踢進了村長家的草棚子。

聽村長和村長兒子這幾天聊天的意思,我知道這是要我們等著,接下來村裡的男人會一起來村長家,進棚子選自己看中了的女人,領回家去做老婆。

這幾日我雖曲意逢迎,卻也時刻留意村長和他兒子說的話,早為自己做好了打算。

我決定要讓村長的二弟把我帶走。

這個村子並不小,村民們住得還比較分散,如果跟了其他人,或許會住到偏僻的地方去。只有跟他兩個弟弟之一,我才能留在村中心,有更多可能接近村長家,說不定時間長了獲得信任後,我能想出求救的辦法。

從村長和他兒子說的話裡,我大概能判斷出他兩個弟弟的性格。二弟叫羅大明,是個老實敦厚的人;三弟羅大龍,就是那個影片電話裡車還沒到就開始垂涎我樣貌的人,是個風流成性的畜生。所以只有跟了二弟,日子應該才會相對好過一些。

況且,幾天的時間,村長和兒子對我還算滿意,我甚至能看出來,村長似乎有點捨不得把我放到草棚裡。有了這初步的信任,加上三弟對我的求而不得,我或許能用我這張臉,做些什麼事出來。

事情發展也正和我想的一樣,村長三弟果然是最先衝進來的。但再想選我,也要根據尊卑長幼來——他們這個村子特別保守迷信,所以雖然我忐忑緊張,生怕三弟大鬧強行帶走我,但最終結果還是二弟帶著我走。

三弟也確實不依,臉紅脖子粗地要人,只因我蜷在一邊,偷偷抬頭,楚楚可憐地看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你那屋又不是沒娘們,」村長出來打圓場,「你等你二哥一晚上,他樂意了你插門閂不就完事了。」

我沒在意村長怎麼哄老三,也因為被領走的早,沒能看見其他女孩被誰領走。去老二家的路上,我被矇住眼睛,跌跌撞撞前行時,我腦子裡都是該如何使「美人計」。

這個村子裡,事事村長做主,但涉及拐賣流程和處理馴化被拐賣的女人方面,其實都是肖維在策劃。肖維這個人,狠辣縝密,想事情又很周全。之前被拐賣路上我已經見識到他的本事,那個時候尚且是在我還算熟悉的地方,我都沒有一點逃出去的可能。如今進了他們的地盤,我沒有任何優勢或者底牌,能用之一搏的,好像只剩下這張臉。

羅大明既然覺得我漂亮,我就做個聽話的花瓶。盡力討好他一段時間後,讓他對我產生感情,我再借著老大、老三那點蠢蠢欲動的心思,讓他們內訌。

只是我沒想到,羅大明根本不是他哥哥口中的老實弟弟。進了家門,還沒取下眼上的布條,我先被他掄著東西揍了一頓。

等到他打累了停下時,我早已經神志恍惚,什麼觀察細節,什麼繼續想對策圖謀長遠,我根本就做不到,甚至連恨意和基本的理智都聚不起來,腦子裡好像一團棉絮,恐懼和疼痛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羅大明從床上扔下來,他一步一踹,把我踢進了牛棚裡。

我也終於明白他領我回來的真正原因。

並不是他看上了我,他只是要搶弟弟看中的東西。

羅大明這個人,出去裝得老實本分,可實際上有很強的嫉妒心。可能是因為生長經歷,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的他在家裡並不受重視,加上小時候父母過於寵愛老三,多年以來不平衡的生活已經扭曲了他的內心,讓他變得自卑又暴躁。

長大之後,大哥當了村長,在村子裡說一不二。他本本分分地種地務農,生活卻依舊拮据。老三一無是處,卻靠著大哥和一些歪頭腦,比他家條件更好。甚至,老三家還生了個兒子。

孩童時心裡記下的不公,長大後不如人的不甘,種種心中的不忿都讓他更加變態,他逐漸就對搶弟弟東西這件事情有獨鍾。

但因為成長經歷,他很善於偽裝,為了滿足自己心裡歪曲的慾望,他在搶東西前,都會拿自己身份出來壓著弟弟。

就像剛才,他明知道弟弟早就看上我了,但村長按著長幼問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要了我。嗆了弟弟的暢快,和常年積累的怒氣,都成了發洩在我身上的毆打。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是在鞭打裡捱過的。

等到他終於不折磨我的時候,都已經是秋天了。

我每天縮在牛棚和豬圈中間,吃的是羅大明按心情扔過來的飯食,睡的是處處惡臭的草棚子,忍飢挨凍的每一秒鐘,我都在企盼。

不是盼自己有朝一日能逃出去,我只盼他不要再打我。

興許是我拼命忍耐裝出的乖順樣子取悅了他,或者是每天在屋裡我刻意討好恭維他的話起了效果,終於有一天,他不僅不再磋磨我,還給了我一套像樣衣服,允許我上桌吃飯,用後院的洗澡棚子清洗。

9。

身上傷口都結了痂,我每天和豬牛爭食,勉強沒有營養不良,洗過澡後照一照鏡子,還算是好看的。

羅大明顯然對此也是滿意的,他打了個電話,要我去裡屋候著。

一窗之隔,羅大明稍稍側頭就能看到我的動作。他現在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和信任差得很遠,我不敢亂動東西,甚至四處打量都不敢。我只是侷促地坐在床上,飛快地觀察這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電話聲結束有一段時間了,羅大明還沒進來。

我絞著衣角,偷偷抬眼看窗戶,大門正好嘎吱一聲,我趕緊垂下眼。

可進來的不是羅大明,竟然是老三!

羅大明不知去向,我拼命掙扎叫喊,可看著老三完全沒有一點慌亂的神色,想起羅大明在外面打的電話,我不可置信地想到了什麼。

「接著叫喚啊,你別說,長得是美,不怪我二哥藏,那個叫什麼,啊,金屋藏嬌——金屋藏嬌了一個多月。」

喉嚨灼熱,眼淚浸得我臉上溼癢,我沒再言語。

老三猙獰的臉不斷起伏,他喘著粗氣,得意洋洋地告訴我,這是他們村女的都要過插門閂這一關,只是羅大明太寵我,所以我一個多月後才「享受」到。

插門閂。

每個女的都要「享受」。

我被動地接受這些內容,說服自己把所有的感受和情緒理智都放在老三話裡的內容和我心裡的籌劃上。

羅大明選我那天,當時村長出來勸阻老三,說等羅大明玩夠了,他可以「插門閂」。因為回家後的毆打太猝不及防,我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沒想到這個一晃而過聽過又忘記的詞,原來是他們村的傳統。

他們村被拐來的女人,被誰選中就是誰家的老婆。但選人時候難免有不同意見,為了防止衝突,村裡定了一條規矩:

如果別人看中了這家老婆,可以提前打商量,這個人就可以趁家裡主人不在的時候進去,把門閂插好,家裡主人和其他有想法的人在門外就能看見,這樣就能避免被壞了好事。看見門閂插著,沒人會敲門或者進來。

插門閂的人只需要在走的時候,抽開門閂之後,在門閂縫裡塞上事先說好的錢就行。

當然,也可以一時興起,發現家主人不在直接進來插上門閂,不過如果用這種方式,價錢就完全由家主人定,至少是兩到三倍的價錢。

因為有這個習俗,這個村子裡每家每戶都習慣平常就歸攏好重要財物,所以也不會涉及什麼順手牽羊的事件,還確保了「公平」。

我拼命遮蔽著所有氣息感受,想起了羅大明家的門閂。怪不得比我以前見過的農村門閂都長,原來是要人在門外就能看見。

見我死屍一樣,老三來了氣。他揪住我的頭髮,惡狠狠地要我比一比他和二哥。

我遲緩地聽懂他的話,忍著皮肉痛苦,挑釁地答了羅大明的名字。

一瞬間痛楚加劇,我幾乎呼吸不了。老三瘋了一樣折磨我,我卻強忍著冷笑。

我是故意的。

羅大明把我圈在家裡根本不是什麼寵我,他一定是讓他弟弟想到吃不到,一天一天,他那點心思就越來越暢快。住在他屋簷下,我當然要幫他一把。

而且,既然他們村子有這個噁心的傳統,我之前想的整個計劃就行不通。反正皮肉痛苦免不了,不如趁此機會激起老三的征服欲,再用他的反應,向羅大明表忠心。時間一長,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接下來的所有痛苦裡,我梗著脖子,拼命地、不停地說羅大明的好話。

等老三終於摔門而去的時候,我早已經遍體鱗傷。

不過不要緊,羅大明這麼在意這些,一定不會像其他插門閂的屋主那樣逛得遠遠的,他或許不會第一時間露面,但一定就在這附近看著自家門。

所以剛剛他也一定會看到,老三怒氣衝衝地踹門而出。一個被拐來的女人,如果不聽話不願意跟他,打一頓教訓就是,怎麼會發那麼大的火?除非,是有什麼不盡興的原因,讓他沒辦法弄死二哥媳婦,又一點也不痛快。

果然,羅大明再回來的時候喜氣洋洋,我乖順地回了豬圈和牛棚中間那個縫隙,他卻大發慈悲地叫我上桌吃飯,想來是猜到之前裡面發生了什麼。

不僅如此,天色黑下來的時候,刷好碗的我還被允許上床睡覺。

我知道這件事急不得,所以我用了充分的耐心,每天都在勸說自己接受那些屈辱和絕望,然後一點點地調整態度轉變的節奏,吸引老三,對時不時來羅大明家插門閂的村長也不動聲色地逢迎。同時,每天每夜討好羅大明。

等到羅大明習慣我的存在,開始信任我的時候,冬天都過去了。

10。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已經過去大半年了。大半年,我都沒能跨出羅大明家大門一步。

這大半年,村長來得次數不多,我沒什麼把握。但我看得出,老三看我的目光逐漸炙熱,和羅大明之間的不滿也呼之欲出。而羅大明,對我逐漸信任,他現在打電話都不會趕我出屋了。

我不知道還要多久羅大明才肯讓我像來時看到的女人們那樣出門自由行走,但我知道就算能出門,我也不敢動逃跑的念頭。

且不說這裡離我被拐的城市有多遠,就單單說逃出這個村子,都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有天被准許出門,繞著村子走一萬圈,我都沒把握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時候順利出村。更何況,外面山路連綿,沒有足夠的食物器具,我根本走不出那一條條不認識的路。想要逃走最大的可能後果,就是還沒出村子,就被村子裡其他幫兇捉住,然後被弄死。

逃跑根本不現實,最好的求助辦法就是找機會拿到羅大明的手機,然後報警。

我日復一日地忍耐觀察,終於在一個羅大明喝醉的夜裡等到了機會。

他肉泥一樣地蹭進屋,倒頭栽在床上罵罵咧咧,不多時就鼾聲震天,睡夢間隙都不停拍打

磨牙

我拿著毛巾在一邊「照顧」他,反覆確認他睡熟之後,我用力眨眼,清理乾淨那些恐懼激發的應激性眼淚,悄悄靠近他身邊的床頭櫃。

那裡放著他的手機。

我大氣都不敢喘,一點一點挪動腳下,生怕自己發出什麼突兀的聲響。

摸到他手機那一刻,我眼前白花花一片,幾乎不能呼吸。

手機密碼我是知道的,六位數,他大多數都用手勢解鎖,為數不多的幾次密碼解鎖也都注意背對我,但我的目光悄悄藏匿在鏡子裡,看清了所有數字。

耳側鼾聲陣陣,我留神注意羅大明的狀態,一邊快速解鎖螢幕。

我沒敢拿起手機,只探手伸向床頭櫃,點開簡訊 APP,輸入了這麼長時間我每天都在反覆記憶的、最簡練精確的求救文字。

手指飛快遊走在鍵盤上,我已經盡力做到最快了,可羅大明的破手機總是卡頓,斷斷續續地輸入內容後,收件人的十一位號碼上又開始卡住,我急得滿頭汗。

為了防止錯誤返工,我只能跟著手機的速度,一鍵一鍵輸入數字,眼看著只剩下四位數字,我等著按數字,眼睛盯在傳送鍵的位置上,突然聽到一聲慘叫!

呼嚕聲瞬間被打斷,我沒辦法離開床頭櫃,羅大明翻過來身時,我只來得及清理執行 APP 後熄屏。

手裡全是汗,我心臟突突地跳,正對上他睜開的雙眼。

他……醉沒醉?

「大明哥,你喝多了,我給你倒了杯水,」我強壓顫抖,遞了左手一直攥著的水過去,「喝一口吧,要不胃該難受了。」

又一聲慘叫炸開,我被嚇得一哆嗦,水灑了一手。

羅大明一言不發,就只盯著我看。

死一般的寂靜在我們之間散開,我既不敢跟他對視,也不敢完全用怯懦的樣子低頭,只能就這麼僵持。屋外,一聲聲淒厲的求饒成了背景音。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求求你——」

「我打死你!真以為自己是老子老婆了?看你長得不錯給你好臉了,你真把自己當人看了?還擱這兒使什麼美人計,我呸!」

「敢挑撥我們兄弟關係,弟媳婦——我這麼叫你一句,你太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送上門的東西我不要白不要,你上哪尋思出我被你勾得五迷三道了?」

「我錯了,你們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一聲聲哭嚎混著叫罵撲面而來,外面那三人好像就在昭示我的結局一樣,心思被戳中的心虛和日日夜夜期盼破滅的絕望幾乎要擊潰我的神經。

「你知道外頭在幹啥嗎?」

羅大明突然出聲,我心裡一緊,含混應了聲。

11。

「老葛家媳婦,恨他,趁插門閂時候勾引老葛的大哥,尋思能讓兩人為她打個你死我活呢,」他沒在意我的畏縮,聲音裡帶著一點奇異的怪笑,「都是一塊堆長起來的,再不濟也就是幾百塊錢幾千塊錢的事,誰能真為了個娘們急赤白臉呢。你說,咋就有那麼多人掂量不明白自個兒分量?」

「大明哥,我能掂量清楚自個兒!我……我跟她不一樣,我不會動歪心思!」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哆嗦得停不住。

羅大明果然滿意我這個反應,他栽歪著要支起身子,我伸手欲扶,卻觸電一樣縮手,畏怯地跪了回去。

「還得是肖維啊。」羅大明感慨,「肖維就說你們心裡頭憋著壞,我們哥幾個還不信——幾個外鄉來的小娘們,人生地不熟的,能翻起啥浪來?

「沒想到還真敢,頭年那茬娘們,天天惦記跑。獨眼龍你知道吧,上回來咱家那個,他那眼睛就是被他娘們捅瞎的——擱手指頭,多狠。

「誒,你說招不招笑,自己出不去,愣要捅瞎人家一隻眼珠子,她圖啥呢。

「打那以後啊,我們哥幾個都信肖維了。來了人,先打一陣子,馴一馴。肖維說得適當地給點甜頭,你們才能現原形。誒,我們就稍微寵一寵你們,給點飯吃、給點笑臉。

「這甜頭一來,好些人就琢磨著什麼美人計了。肖維就說等等,等看夠了戲,我們就挑個娘們冒頭想整事的時候,告訴她,告訴她都是騙你的,陪你演戲呢哈哈哈哈哈哈——先頭那些使美人計的,都在老賀家旁邊埋著呢。」

又是肖維!

又是他出的主意!

「知道我為啥跟你講這些個嗎?」羅大明湊近,別人覺得憨厚的臉上此刻滿是算計和類似勝券在握的不屑,「你跑不了。你咋折騰都跑不了。我勸你一句,別跟那些娘們似的面上一套心裡一套,不聽就得死啊。」

我哀哀地求饒又表忠心,心裡恨極了他們每一個人。這麼長時間,我每天忍耐逢迎,希望卻不斷生根發芽。可就在最後一步,我才知道我的所有期冀那不過是劊子手的笑料,可即便這樣,我還是無能為力。我能做的,好像只有慶幸自己沒被發現。

羅大明聊天似的說完這些話,踏著一聲聲清脆的磕頭聲出了門。涼風一擁而入,地上一圈血燙得我雙目赤紅。

門閂聲嘎吱作響,劫後餘生的虛脫一擁而上,滿屋子的酒味和熟食味捂住口鼻,我那一刻才覺得,無論是屏息還是喘氣,我都脫離不開這股怪味。這樣日復一日,它們就會浸入我的每一根骨頭。

我蜷在地上,一根一根緊攥手指。

12。

那天之後,我就認命了。不再想著逃跑,不再想著報復。心灰意冷的狀態太好辨認,羅大明當然能明顯感覺到。他很是滿意,所以沒過多久,我就被准許出門幹活了。

他們這個村子,除了下地耕種,還要上山幹活。但無論在哪裡,我們這些被拐來的女人都沒有自由活動範圍,甚至私底下說話都不太可能,因為到哪裡幹活,都會有人專門負責盯著我們,這些監視的人,就是我來的那天看到的那些,走在街上的、已經被馴化的女人。

特別是上山,好幾個女人會圍住我們這些新來的,只讓我們在幹活的範圍內活動,全程都有她們緊緊盯著。別說是推這些被馴化的女人下去,就算是誰想自己跳下去,都做不到。

有天干完活回來,我站在羅大明家門口撕手上的繭子,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

本文來自知乎《絕望的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