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黎明公雞啼

最怕黎明公雞啼

◇董華武

我對黎明時分的公雞叫,一直心存恐懼。

雄雞一唱天下白,一叫千門萬戶開,公雞啼明的聲音洪亮高亢令人興奮,怎會令人害怕?邪祟怕天亮,蟲蟻怕雞鵝,我一五大三粗、行伍出身的老爺們,又不是陰間小妖或是蠍子蜈蚣,怕哪門子公雞叫嘛?

說來話長。我怕黎明時分的公雞叫,由來已久。

先說說遠的。

小時家裡窮。父母親為了生計,起早貪黑侍弄莊稼,餵豬養羊,努力改變家裡的現狀。下地幹活回來,父母親從不空著手,不是割一筐草回來餵羊,就是挖幾撮野菜回來餵雞。在我的印象裡,父母親的手就像耙子,野草、野菜、樹枝、樹葉等等,但凡有用的,都一古腦兒地往家裡劃拉。

秋冬交替的時節,村子北邊河渠兩岸槐樹、榆樹上的大批樹葉在霜雪的催促下,紛紛回到大地的懷抱。

對於城市人而言,樹葉一錢不值,而對於農民來說,用處卻很多。新鮮時可以用來餵養牛羊,曬乾後可以用來引火,變質後可以用來漚肥。

這個時候,村子裡幾乎所有的父母親們,還有一些稍大些的孩子們,都成了掃落葉的大軍。我怕黎明前的雞叫,應該是從那時開始的。

當時五六歲光景的我,總會在黎明前的雞叫聲中迷迷乎乎睜開眼,卻常常發現父母親早已不在炕上。因為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只是一味地叫喊,卻是叫爹爹不應,喊娘娘不吭。記憶裡,那一刻屋裡屋外一片黑咕隆咚,冷風透過破舊門窗的縫隙,溜進屋裡又爬到炕上,爬到我的臉上,爬進我的鼻孔裡……

儘管父母親把他們的被子都蓋到我身上,但那一刻我仍然覺得無比的冷。窗外,公雞隔三岔五地啼叫;屋裡,我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彼時彼刻,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充滿心頭,那是對孤獨的一種恐懼,對寒冷的一種恐懼,對黑暗的一種恐懼……

再說說近的。

我的母親去世時,僅四十八歲。當時,我正在軍校讀書。怕影響我的學業,母親臨終前再三叮囑父親和兄嫂,不讓我知道。於是,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成為我今生最大的遺憾!

後來,學員隊隊長安慰我,幾乎每個人的一生都有憾事,不過有大有小而已。斯人已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雙份的愛去孝敬父親。

父親六十後,每年回老家為他過生日,成了我雷打不動的習慣。

相見時難別亦難。每次離開老家,都是一場令人唏噓的難捨。

因老家位處偏遠之地,每次返回時,我都要早早地起來,先坐汽車到縣城,再從縣城坐汽車到省城,而後坐火車返回駐地。

儘管我十六歲就離開老家,早已成為一名往返老家和駐地之間的“常客”,但每次離家的前一夜,父親及兄嫂都會和我聊到很晚。父親常叮囑我要好好幹,兄嫂常叮囑我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總是掛著家裡。

很多情況下,剛剛躺下沒多久,公雞的啼叫聲就在村子裡稀稀疏疏的響起。不等我洗完臉,嫂子已從炊煙裊裊的灶堂裡端出了熱氣騰騰的雞蛋麵……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來個信兒……

我記下了,你們都回去吧……

依依不捨中,遠處的公雞啼鳴聲再次響起,我那一忍再忍的淚珠子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灑了一路……

年少不解曲中意,回首已是曲中人。

這兩年,距“五零”越來越近的我漸漸明白,在我的心裡,黎明前的公雞叫,那是一種濃濃的鄉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