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下)

我爺爺的這一生,雖不能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也算是過得有滋有味,苦澀過,也甜蜜過,落魄過,也風光過,多姿多彩。

我對爺爺的瞭解,大多來自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小時候的事已不大記得了。只記得,爺爺家有好大一片果園,以紅香蕉蘋果為主,我家的果園以“青香蕉”蘋果為主,口感不如紅香蕉好吃。夏秋時節,果子特別多,什麼桃啊,杏啊,梨啊,李子啊,栗子啊,櫻桃啊,凡是北方有的水果,基本都有,還有一個壩窩種了葡萄,綠皮的那種,特別甜,當然了,還有“兔子頭”甜瓜,可以說,小的時候,我是泡在水果堆中長大的。每年秋天,收蘋果的時候,我都會在看山的“大屋”裡,趴在蘋果堆裡,想吃啥吃啥。我是爺爺的大孫子,比我叔叔家的孩子們都大很多,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最起碼十歲以前吧,都是我自己跟爺爺混在一起的。每年,有那麼一段時間,是要在山上“看山”的,主要目的防止小偷偷蘋果,因為蘋果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收入。我經常跟爺爺作伴,一起看山。跟爺爺看山的事,我已不記得了。不過有一件事特別清楚,就是有一次,我是特別淘的,爬到樹上摘杏吃,順勢坐到了一個深彎的樹空裡,差點下不來了,費了很大勁,把腿剌的“少皮沒毛”的,才從樹彎出來。還有就是聽爺爺講的,說我睡覺很機靈的,反應很快。有一次,爺爺看我睡著了,就提著槍到我家的果園去看看,還沒到地方,我已經追了過去了。

我爺爺的眼睛不好,具體什麼原因,我不太清楚,是去濰坊的“八九”醫院開刀動手術才治好的,但是有一隻眼睛留下了明顯的疤痕,導致其失明,所以,我爺爺八十歲以後吧,眼睛就不大好了,總是看不清人,主要是靠聽聲音來辯別人,隔老遠就能知道是誰來了。爺爺的耳朵也時好時壞,遇到自己知道的事,就積極應答,自己不熟的事,基本不應答,我奶奶經常說,我爺爺是裝聾。但據我實際觀察看,是真的耳背。

我爺爺的腿腳不好,應該是年輕時落下的毛病。年輕時,爺爺為了生活,走南闖北的,趕過集(也就是去農村大集上做買賣,因為這個原因,還認識了沂水“馬站”的一個好朋友),賣過豆腐,賣過粉皮,放過豬,出過“fu(因同福吧,不知道咋寫,就是按義務免費給國家打工)”,修過牟山水庫,掙過工分,開墾過自留地,因為沒有柴燒,還去廣饒推過“油泥”,當然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也捱過餓。多虧了自留地,勉強能填飽肚子。關於三年自然災害,這裡說道下,我們那邊苦是苦了點,但是沒餓死人。那時,我爸爸已經出生了,但是還小。沒有啥吃的,就留了一些地瓜掛在屋壩上,專門給我爸爸吃。我爺爺、奶奶,可能還有我老奶奶,都是吃煎餅的。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爺爺馬站的那個朋友來我們家串門,也看上了這些地瓜,就問我奶奶要幾個地瓜回去給他的孩子吃,說起來挺心酸了,我奶奶愣是沒給,原因無它,沒有多餘的糧食接濟他人,給他一個地瓜,我爸就少吃一個地瓜,就會多捱餓。這就是人性,我奶奶給我講這些的時候,我感觸很大。大約五十多歲的時候,我爺爺去拔一個大粗粗的蒿子,結果把腿閃著了,從那以後,一條腿就老疼,“扎過(方言叫法,指治療)”了很長時間都不好,以後利用偏方治療,什麼用天麻治療了,喝自釀的黃酒治療了,總也不好。也是到八十歲左右吧,已經不能下地正常走路了,主要以坐在炕上為主了。我爺爺是個要強的人,吃飯、大小便還是自己拄著柺杖或扶著牆勉強走出去。

我爺爺有7個孩子,三個兒子,四個閨女,其中兩個閨女是雙胞胎。我爸是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叔叔。我這雙胞胎的姑姑,我要說一下。我奶奶生她們的時候,其中一個乳房長“瘡”,沒法同時餵養兩個孩子,就把其中的一個孩子送出去了。送到哪裡去了?送到了小孤山子(也就是郚山的小郚山村),送給我爺爺她妹妹的大輩(也就是她丈夫的哥哥)哪裡了。小孤山子離我老家不遠,隔著一個山徐家莊,感覺放到妹妹身邊更放心吧。我這兩個姑姑小時候長得很像。後來,因為所處環境不一樣,在家的姑姑更胖些,送出去的姑姑更高大些,但是臉面還是很像。據說,趕牛沐集的時候,我們村的人經常把我在小孤山子的姑姑認成在家的姑姑。那時,在小孤山子的姑姑還不知道是送出去的,對此還很不高興。一直到成年,出嫁後,小孤山子的姑姑才來爺爺家認的親。對於這個姑姑,我爺爺、奶奶,包括我爸爸這一輩兄弟姊妹們,都感覺有虧欠,總是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我的這個姑姑也沒有忘記那邊的養育之恩,雖然認了我爺爺奶奶,但對小孤山的父母更親近,那邊的父兄對她都很好,以前,過年出門,總是先去小孤山子,然後再到我爺爺家。後來,那邊的老人去世了,就先來看我爺爺奶奶,然後再去看那邊的兄弟,從來不落下。我爺爺的這七個子女,有五個是透過“換親”的方式解決婚姻問題的。所謂換親,就是用自家的女兒換別家的女兒給自己的兒子當媳婦。有一段時間,我們那邊“換親”很流行,也算是解決了很多農村光棍問題。我在家的二姑透過“換親”的方式,為我二叔換來了媳婦,我在小孤山子的姑姑透過“換親”的方式,為他那邊的哥哥換來了媳婦,我的三姑也是透過“換親”的方式,為我三叔換來了媳婦。我三叔家的兒子都二十五六了,所以這些事也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但是經不起細算,你可能很難想象,也就2000年左右,農村還有透過“換親”的方式來解決農村青年婚姻問題,是不是很讓人驚訝啊,但這就是現實。隨著時代的進步,倡導婚姻自由,現在農村也沒有了“換親”這麼一說了,但是也出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農村的男光棍特別多。據我所知,我們周邊下沃(平原地區的稱呼)的村子,有七八十個光棍的算少的。相反,地處丘陵地帶的我們村,因為地利的不便,很多年輕人早早就外出打工了,反而都搞到了物件,沒有幾個光棍。

我爺爺是兄弟三人中,壽命最長的,走的時候已經八十六了。他的三個哥哥都走的早,頂多六十來歲就走了,反而我爺爺和他的妹妹長壽了,可能生活好的原因吧,目前,我的老姑還健在。我爺爺兄弟四人,老大家三兒一女(女兒是保養的),老二家三兒兩女,老三家四兒兩女,加上我爺爺家的三兒四女,共有22個子輩後代,孫輩後代更多,可謂人丁興旺,所以我們家族戶門大,這是我們家族引以自豪的事情。

因為走的晚,所以我爺爺享受到了四輩同堂的快樂。我爺爺走的時候,我家孩子快十歲了,是他的重孫子。我家孩子小時候是在老家長大的,基本上是在老家待一個月,在青島待一個月,所以對我爺爺、奶奶,還有他爺爺、奶奶都是很親近的。爺爺去世後,大家都穿白,全白的,唯獨我家孩子是帶著一塊藍布的標記,這是重孫子的標誌,也是爺爺引以自豪的事。爺爺以前常說,這擱以前,就他這年齡,早就五輩同堂了。

爺爺還健在的時候,特別喜歡跟我拉呱,講講以前的事,回憶回憶。對此,我奶奶經常說他,你老說這些老黃曆幹啥,天天絮叨,都聽煩了。但是我爺爺說,不說這些,我跟孫子說啥。很多時候,喝著茶水,爺爺說,我聽,不時的答對幾句,日子過的悠閒而快樂。爺爺年紀大了,特別稀罕人,希望兒孫繞膝,但是現在這個社會,很難滿足爺爺的這個小小奢望。雖然孫輩不在身邊,兩個兒子是在身邊的,每天中午,我爸和我三叔都會到我爺爺家坐坐,喝喝茶水,閒聊會,日子過的還湊合。我爺爺一直抽菸的,一直到去世都抽菸,煙齡最起碼有70年。不過這時抽菸成為打發時間的工具,一根菸要分很多次才能抽完。爺爺是因為冠心病走的,而不是因為肺部毛病走的。

這就是我的爺爺,中國千千萬萬普通農民的一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對我而言,爺爺是唯一的,是我的至親,是平凡又偉大的。

爺爺走了,我失去了我的至親,再也看不到的略顯落寞的臉龐,再也聽不到他翻來覆去的絮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