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個地方：城市、鄉村、田野、雪山、草原、大海……而通往這些地方所經過的區域就是真實的路，這些路跨過一條條別的路，帶領人們奔向目的地。儘管路有千萬條，每個人同時也只能選一條，於是有了許多虛擬的路：前進的路、撤退的路、已選擇的路、未選擇的路、從前的路、未來的路……
我生長在遼寧撫順，鍾情於城市間的人文環境，踏遍撫順的大街小巷，在成長的路上彳亍。路並非坦途，有時上坡，有時下坡，也有時前方的路被安上了隔離帶，好在隔離帶上建了天橋，或者建了地下道，才讓我順利地透過這條路。我明白了，天橋和地下道也是路。我想記錄那些我曾走過的路，以及路上的故事，故事就從我記憶中的環形天橋開始。
2006年以前，撫順最繁華的兩條馬路路口有一座環形天橋，這座天橋建於上個世紀90年代，是撫順唯一一座環形的天橋。天橋東西走向，幫助身處東西四路步行街某一側的人們穿過通往火車站的中央大街走向對面。天橋大概三層樓高，在環形與步行街同向的切線處共設定了四個樓梯，可通往步行街任意的地方。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坐在天橋上的乞討者，他們手裡拿著搪瓷碗，嘴裡唸叨著吉利話，朝著來往的行人點頭作揖，時而費力地朝著行人的身旁挪動，他們破損的指甲裡藏滿了汙垢，乾澀的眼睛裡像蒙了一層灰。我最初有這個印象是五歲，他們坐著和幼年的我站著一邊高，我很怕他們摸到我，便緊緊地拽住媽媽的衣襟快步地走過。
我上小學後這座天橋拆了，原址新建一座地下道，地下道也有乞討者，不過只有一兩位，取而代之的是小商販。小商販與時俱進，夏天賣扇子，春秋賣襪子，兒童節賣氣球，端午節賣五彩線，當然少不了口罩、手套、帽子、內褲這種銷量大本錢小的商品。每到寒暑假，地下道除了有小商販還有為籌集生活費站在牆邊舉著牌子的家教，簡陋的紙殼板上寫著所教的科目和畢業的學校，我還記得有大連理工、東北大學、遼寧大學等本地名校的學生，當時我在想等我考上大學以後站在地下道舉著牌子還不太好意思。
又過了幾年，撫順站前一個龐大的工程開工，昔日繁華的步行街被截斷，中央大街的隔離帶被撤銷，來往於路兩側的行人可隨意穿行，此處的環形天橋和地下道成了記憶。
在不遠處的東一路上還有一個地下道，至今還在使用，它是撫順第一座地下人行通道，被稱為南站地下通道。1985年9月26日此通道竣工並開始使用，這條通道全長27米，寬6米，南北走向，共8個口，每個口都有兩段階梯，階梯之間設計得非常合理。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地下道建成30多年，通道牆壁的瓷磚和水磨石地面還是原裝的，而且地面越磨越亮，質量還不錯。只有地上出口處經過了兩次改造，由水刷石面變成了鋼結構上鑲玻璃的大門。
這座地下道同樣充滿了我的回憶。雖然地下道寬度沒變過，但小時候的地下道非常擁擠，因為當時地下道兩側都有小商鋪。比起東西四路的地下道打游擊的小商販，南站地下道的小商販闊氣得狠，他們就像撫順興隆和東奧圖書城那樣是一個個小的檔口，時常能看見鋪主出租檔口。想當年撫順還很熱鬧，站前地區人群熙攘，這裡的檔口也算得上旺鋪。
南站地下道的檔口是讓我記憶深刻的，時常給我驚嚇和驚喜。檔口裡商品齊全，在撫順站前地區沒有那麼多大商場時涵蓋撫順的吃穿玩用品，有飄來香氣的關東煮和烤腸、可現切的薩其馬、成袋裝的爆米花，更有時不時來一錘子的打糕。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打糕，一張炕桌上放著一個糯米麵團，上邊灑滿了芝麻和糖，兩個人各自手拿一把大木錘，噼裡啪啦地朝麵糰捶去，只顧低頭看路的我不知道啥時候人家開始做打糕，走到了跟前聽見啪地一聲嚇了一跳後一抬頭才知道店主在做打糕。當然有時我走過地下道聽見美妙的音樂，原來是賣葫蘆絲的人在招攬顧客，我唱聽見店主吹《月光下的鳳尾竹》，美妙的音符給予我驚喜，突然有一天聽見了《揚鞭催馬運糧忙》讓我一愣，原來賣葫蘆絲的店主也賣笛子。我就在想，以後我也要學葫蘆絲，吹出這麼美妙的音樂。十幾年過去了，我連豎笛也吹不明白。此外，南站地下道還買女人的圍巾和皮靴，當時我看見有許多三十幾歲的少婦在挑選。時過境遷，如今他們的孩子也許都參加工作了吧。
大概在2011年，城市管理部門下發規定，取締了南站地下道的檔口，地下道一下子寬闊起來。又過了幾年，寬闊的地下道引來許多小販，擺起了臨時地攤，百貨大樓門前的地下道入口，還有一個老母親領著三十幾歲的智障人在賣串珠手工藝品……與此同時，肢殘和盲殘乞討者裹著棉被也來了，與我小時候的場景何其相似，只是物是人非。如果說有點新鮮血液，還要數在新來地下道唱歌的年輕人，因為他們不是乞討，只是自娛自樂。
在這談論天橋與地下道之間，我似乎找到了兒時的畫面，那時我還沒有相機，沒有研究城市歷史，可我一直在觀察，在思考，在記憶。如今我來到的瀋陽已數不清街上有多少座天橋和地下道，我想撫順的未來也會新建很多，只是，我記憶中最美好最熱鬧的仍是那時的。
從2003、2004到2021、2022，我逐漸從兒童走向青年，我從撫順走向瀋陽、北京、上海，腳下走過越來越多的路，各種各樣的路，有的路寬闊筆直，有的路蜿蜒曲折，在前行的路上有時會遇到交通崗，需要等一會，有時地面的路被截斷，需要走天橋或地下道，但我時刻記得：腳下的路不止一條，更不止一層。
2021—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