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孟浩然

早晨7點提上電腦,準備到辦公室上班,結果家屬院大門已被封控,不得出大門。開啟手機一查,整個城區從零點開始全面封控,進行為期三天的核酸檢測篩查,昨日新增“19+32”。既然不得出去,咱就待在家裡。一會兒有喇叭喊做核酸檢測篩查,在家屬院內做核酸檢測,不用跑路。做完核酸檢測後沒事,咱得找點事做做,以打發時間,做什麼呢?我想,居家不與外界相見,不就是隱居嗎?那咱就找個與隱居有關的事做做。於是想到孟浩然,走進他的世界裡去。

走進孟浩然

孟浩然一生未曾入仕,自然沒有官場氣,有一種山野之氣,他又是讀書人,又有點書卷氣,我就喜歡他這樣的人。他曾隱居鹿門山。40 歲遊長安,應進士不第。曾在太學賦詩,名動公卿,一座傾服,為之擱筆。他和王維交情很深,他在王維家見到玄宗皇帝,皇帝命他吟詩。他吟誦出“不才明主棄”之句,玄宗聽後不悅地說:“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放歸襄陽。大好的機會被他錯過,也許是緊張;也許是平時沒有見過大人物有些害怕,腦子來不及詳細思索,那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也許是激動過頭,忘乎所以;也許這是他的命,只有在山林裡生活的命。他後來漫遊吳越,窮極山水之勝景。

困頓失意的孟浩然只好隱居。他是個潔身自好,不樂於趨承逢迎的人。他耿介不隨的性格和清白高尚的情操,為同時代人和後世所傾慕。李白稱讚他“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王士源說他“骨貌淑清,風神散朗;救患釋紛,以立義表;灌蔬藝竹,以全高尚”。

孟浩然的一生經歷比較簡單,他詩歌創作的題材面很狹窄。那麼就進入他的詩歌的藝術裡。

夜歸鹿門歌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巖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

40 歲以前,他隱居於漢江西岸峴山南園的家中;40 歲到長安,數年後返鄉,在漢江東岸,與峴山隔江相望的鹿門山闢一住處,有時去住一住。這首詩就是寫“夜歸鹿門”的情景。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他聽到山寺報時的鐘聲,他望見渡口爭渡的人們。在山寺僻靜與渡口喧鬧的比較中,呈現灑脫的胸懷。“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世人回村,他卻離家歸鹿門,在兩種歸途的比較中,隱逸自得。“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在鹿門山的山路上,月光照著樹林,朦朦朧朧,美妙無比,他陶醉,與大自然化為一體。不知不覺到了目的地,這是龐德公的隱居之處。隱逸的情趣和意境,被他寫得美妙絕倫。“巖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孤獨一人,與塵世隔絕,與山林作伴。隱逸生活的妙趣真是無窮無盡。

最後兩句,營造了一個非常清幽的自然環境,這樣的環境,還有人在活動。“唯有幽人自來去”,我們除了感受到他隱逸超脫的情趣外,還感受到在這種情趣的下面,藏著他仕進無望所引發的一點憤鬱不平之氣。

“夜歸”的“歸”途,實際上是從世俗到隱逸的道路。他以清淡乾淨的筆墨,抒寫歸隱的情懷志趣。讀這首詩,我好像也跟著他在河邊,在山間,在深林裡。好像也在清新的空氣裡盪漾與享受。

走進孟浩然

他和王維是好友,既然是好友,肯定有些地方是相似的,那再看看王維的詩,咱找點樂子。

歸嵩山作

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閒閒。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

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

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

這是王維解官歸隱途中所見的景色和心情,歸山途中的景色有層次地變化著,感情也在一步步變化,出發時安詳從容。途中一度悽清悲苦、最後恬靜淡泊,可見,他歸隱是閒適自得的。

《夜歸鹿門歌》與《歸嵩山作》在詩境的創造上,人與自然在精神上高度契合,景物和感受渾然一體,恬淡優美。孟浩然詩用白描,輕淡,淳樸;王維是“詩中有畫”,富有色澤。李東陽說:“王詩豐縟而不華靡,孟卻專心古淡,而悠遠深厚,自無寒儉枯瘠之病。”

走進孟浩然

說起孟浩然詩的白描,我們不妨再看看他的另一首詩。

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把小船停靠在煙霧迷濛的小洲,日暮時分,新愁又湧上他(客子)心頭。曠野無邊無際遠天比樹還低沉,江水清清,明月來和人相親相近。

不以行人出發為背景,也不以船行途中為背景,而是以舟泊暮宿為背景。雖然露出一個“愁”字,但立即又將筆觸轉到景物描寫上去了,有特色有味道。“移舟泊煙渚”,行船停靠在江中的一個煙霧朦朧的小洲邊。“日暮客愁新”,日暮,船需要停宿;遠處的天空顯得比近處的樹木還要低。夜已降臨,高掛在天上的明月,映在澄清的江水中,和舟中的人是那麼近。“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這景物,只有人在舟中才能領略得到的,在這廣袤而寧靜的宇宙之中,一番上下求索,終於發現了還有一輪孤月此刻和自己是那麼親近。寂寞的愁心似乎得到慰藉,詩戛然而止。

然而,詩意未盡。希望入仕途,卻只能懷著一腔被棄置的憂憤南遊吳越。此刻,面對著這四野茫茫、江水悠悠、明月孤舟的景色,那羈旅的惆悵,故鄉的思念,仕途的失意,理想的幻滅,人生的坎坷……千愁萬緒,不禁紛來沓至,湧上心頭。“江清月近人”,清澈平靜的江水,明月,畫面背後卻是愁心已隨著江水流入思潮翻騰的海洋。這種情景相生、思與境諧的“自然流出”,風韻天成、淡中有味、含而不露的藝術美呈現出來。

寫羈旅夜泊,敘日暮添愁;寫宇宙廣袤寧靜,明月伴人更親。一隱一現,虛實相間,兩相映襯,互為補充,構成特殊意境。詩雖只一個“愁”字,卻把內心的憂愁寫得淋漓盡致。

時間飛逝,該到吃飯的時候了,回過頭來看看他惹皇帝惱怒的那首詩,作為飯前的菜餚。

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開元十六年,應進士舉落第,心情苦悶至極,他曾“為文三十載,閉門江漢陰”,滿腹文章,又得到王維、張九齡賞識,頗有詩名。這次應試失利,大為懊喪,想直接向皇帝上書,又很猶豫。心緒極端複雜,有一肚子的牢騷不好發作,以自怨自艾的形式抒發仕途失意的憂思。表面上是一連串的自責自怪,骨子裡卻是層出不盡的怨天尤人;說的是自己一無可取之言,怨的是才不為世用,怒的是“多病故人疏”。

他突然發覺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現在才知道現實是這樣令人失望。一腔幽憤,從“北闕休上書”之言中傾出。“南山歸敝廬”本非所願,不得已也。矛盾心緒,一語道出。“不才明主棄”,有反語的性質而又不盡是反語。詩人自幼抱負非凡,“執鞭慕夫子,捧檄懷毛公,感激遂彈冠,安能守固窮!”他也自贊“詞賦亦頗工”。其志如此,其才如此,不謂“不才”。“不才”含有才不被人識、良驥未遇伯樂的感慨。而這個不識“才”的不是別人,正是“明主”。幾個字,怨悱、自憐、哀傷、炎涼。求仕情切,宦途渺茫,鬢髮已白,功名未就,憂慮焦急,又無可奈何。他陷入不可排解的苦悶之中。“松月夜窗虛”,那迷濛空寂的夜景,內心落寞惆悵。院落空虛,靜夜空虛,仕途空虛,心緒空虛,一切空虛。

走進孟浩然

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遊襄陽,造訪他,好友相見開心不已。恰逢他病疹發背,醫治將愈,因縱情宴飲過度,食鮮疾發而逝。可惜一生就這麼的結束。濃濃的感情,真誠的人兒就這麼地在襄陽真的永遠的“隱居”了,孟浩然一心仕途,仕途卻始終遠離他,命也,悲也。不過,詩人不幸,文化幸。如果他當年仕途暢達,做大官,可能詩壇上不會有他的地位,我們永遠也讀不到他的詩,我們的靈魂也不會得到他詩的滋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