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李煥英》中有一句臺詞：“打我有記憶起，媽媽就是中年婦女的樣子。”
實際上，在觀眾的記憶裡，有一個人好像從一開始就是中年婦女——
宋丹丹。
她是春晚舞臺上的白雲大媽。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公雞下蛋，下蛋公雞，公雞中的戰鬥機，歐耶。
齊得隆，齊東強，齊得隆東強。
是《家有兒女》中夏雪劉星夏雨的媽媽。
是《我愛我家》裡的和平。
但很少有人記得，年輕時的宋丹丹還不是個諧星，甚至是個可以拳打北大校花，腳踢人大女神的清純妹子。
今天，我們就來透過一部電影瞭解一下年輕時的宋丹丹——
《月牙兒》
這部於1986年在中國大陸上映的電影，由徐曉星和霍莊聯合執導，宋丹丹和斯琴高娃兩人擔任女主，講述了民國初年北京城裡的一對母女兩人為生計所迫，先後淪為妓女的故事。
本片改編自作家老舍的同名小說《月牙兒》。
《月牙兒》本是老舍在“五卅”慘案後所寫的長篇小說《大明湖》中的一個片段，由於《大明湖》的手稿在“一·二八”戰火中被焚，於是老舍根據自己的記憶速寫了這個短篇。
老舍的父親曾是一名保衛皇城的護軍，在八國聯軍侵華時喪生。這時老舍尚且年幼，還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一家老小全靠著母親一人替人縫洗衣服艱難度日。
青年時期，他愛上了曾資助他求學的劉大善人的閨女。
但由於門第懸殊，兩人終未能如願。
後留學歸來，老舍發現劉大善人因破產而出家，劉小姐先是當了尼姑，後又淪落為暗娼。
這段人生經歷，使得老舍一生都心繫女性之悲苦。
他用手中筆勾勒出一幅“底層婦女生存慘景圖”：
《駱駝祥子》中為生活所迫賣淫的小福子，《微神》中打胎自殺的她，《柳家大院》中逼得上吊的王家小媳婦……
而其中，對於婦女解放的關注和對娼妓命運的書寫從未間斷過。
帶著這樣的背景知識，我們再來觀看《月牙兒》，就會更有共鳴。
《月牙兒》的開頭就是一場針對妓女的收容。
說是收容，其實就是把娼妓們抓起來關在了牢裡。
當大多數女子都想著能被“買家”買走時，只有一位女子躺在監牢的角落抽著煙，對著滿口道德仁義禮義廉恥的虛偽軍官吐了一口唾沫。
她叫韓月容，即使穿著打扮像個叫花子，但我們依舊能端詳出這是位美人。
月容透過監獄小小的窗子望向那輪掛在夜空的月牙兒，回憶起了自己的一生。
在整部電影中，“月牙兒”這個意象出現過數次，它提供了觸發情感、開啟想象、凝聚情思的審美契機，是月容悲劇命運的見證，和她的心靈寄託。
“月牙兒”，就是不圓的月亮，象徵著月容這一生，兜兜轉轉，未曾圓滿。
那是民國初年的北京，月容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父親總是生病，母親（斯琴高娃 飾）騰不出手，所以月容總是在寒冬裡蹲在屋外給父親熬中藥。
她又冷又餓，只有月牙兒陪著她。
很快，父親病逝。
那天，母親身著白衣，趴在棺材上慟哭。月容當時不懂，只覺得母親是在悲父親。後來她才明白，母親更多是在哭命運。
在那個年代，女子謀生的路少之又少。一個男人走了，對於孤兒寡母來說，那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為了維持生計，母親只能靠給人洗衣服賺些錢維持生計，不夠了就讓月容去典當東西。窮人家能有什麼值錢的物什，不過是一面鏡子，一塊布之類的罷了，杯水車薪。
為了謀生路，母親改嫁了，嫁給了一個車伕，月容跟了過去。
幸運的是繼父人特別好，憨厚老實，對月容視如己出。
月容到了該唸書的年紀，繼父就花了大手筆給她買了新書包、新筆盒、新本子和新校服，教育她要好好唸書。
月容也爭氣，每一次都能拿第一。
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但一家三口的生活非常幸福。
只是命運弄人，繼父在一場意外中去世了，月容又開始典當東西了。
有一次，母親去算命，先生說她是剋夫相。於是，母親就斷了改嫁的念頭。
但生活還得繼續下去，母親就當了暗娼。
她唯一的心願，就是月容能夠好好唸書，念出個名堂來。
只是在撞見母親的醜事後，月容倒憎恨唾棄起母親來。一氣之下，她住到了學校，決心不再和母親扯上瓜葛。
為了養活自己，月容幫人補衣服、做飯、打掃衛生……但學校不是收容所，她不能畢業了還住在學校裡，又不是幫傭。
很快，她就被趕了出去。
一個在校時成績優異，長相極佳的姑娘，居然找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到正經工作。
還是原來校長的侄子高俊生，看月容可（貌）憐（美），收留了她。
月容以為自己碰上了好心人，以為是愛情砸在了她頭上，沒成想她其實被小三了。
高俊生早就有了老婆孩子，業餘生活就是包養年輕貌美的傻姑娘。
得知這一切後，月容搬了出去，幾次掙扎，甚至想過自殺，被逼得走投無路時，她終於明白，樹立起了新的價值觀——
“女人必須承認自己是女人，就要去賣！”
這句話在我們看來自然是要被吊起來鞭屍幾百遍的，但放到當時的背景下，顯得可憐可悲又無可奈何。
一個讀過書的新式女子，一個曾無比唾棄賣淫的女子，如今卻成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人。
在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說尊嚴說道德仁義說禮義廉恥說愛恨都是奢侈。
“學校交給我的本事和道德都是笑語，都是吃飽了沒事的玩意”
月容走上了母親的老路，她剪短長髮，塗起口紅，穿著天藍色的學生服在街上攬客。
她不再靦腆羞澀，不再稚嫩天真，迅速地換上了一副強悍精明的樣子面對來來往往的男人們。
一天，月容看見渣男高俊生又在咖啡館誘拐無知女學生，她扭著纖細的腰肢走上前，風塵氣滿滿地揮舞著手絹，用那種最世故精明的聲音說道：“你不知道他已婚吧，他老婆正滿世界找他呢。”
渣男看著煮熟的鴨子要飛了，一時氣結，掏出錢包問月容想要多少錢。
月容翻了個白眼：“錢您自己留著買棺材吧。”
在這場看似漫不經心的“報復”中，月容出了氣，但也拯救了那個無辜的女孩子。
這是女性的善良。
月容聽人說，母親老了，沒人要了，當了乞丐。
領略過人世艱難的她，心裡早就沒了怨恨和唾棄，只剩下對母親的思念。
月容偷偷到母親那個垃圾場般的住處去，像當時母親偷偷給離家的她塞錢一樣，把錢放在了一塊鏡子下。
自此，她就用這種方式養活著母親。
只是，她得了病，光想也知道是性病，還很重，暫時不能再從事皮肉生意了。
母親在月容第一次放錢之後就知道她來過，看月容連著好幾日不來，擔心閨女有事，就拄著柺杖偷偷在女兒的窗子外看她。
被月容發覺之後，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此時，電影並沒有對那些眼淚進行特寫，反而將在雪中痛哭的二人放置在了畫面的邊角，視覺的主體部分是貧窮窄小的院落中紛紛揚揚的潔白大雪。
可憐可悲可嘆。
再後來，就是月容在母親的幫助下治好了病，兩人又接著經營起了皮肉生意。
而影片的開頭其實就是結尾，月容後來被抓進了牢裡，望著一輪月牙兒回憶起自己的前半生。
今天，我們聽到“家族企業”四個字，總會覺得逼格滿滿，一股高大上的氣息撲面而來。
只是，當賣淫成為“家族企業”的時候，綿延不斷的是濃重的悲慼。
《月牙兒》這部電影，對老舍的原著進行了最大程度上的還原。
而這種忠實的還原，經過宋丹丹和斯琴高娃兩位大女主的演繹之後，釀造了一個具象化的悲劇。
無論是在小說還是在電影中，男性都是缺席的，那個善良的繼父也只是非常短暫地出現過然後就離場了。
而這種缺席，不僅反映了那個年代女性的真實生命狀態，也完成了對整個父權制社會的控訴和解構。
小說中，老舍採取了一種女性視角，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使其不外露，隱藏到人物命運的後景。
這種刻意的疏離所造就的是更徹底的悲劇。
影片延續了老舍原著的女性視角，並最大程度地剋制了情感，儘可能客觀地展現了一對母女的悲劇命運。
無論是作為舊社會代表的母親，還是接受過系統教育的月容，都先後踏上了同一條道路。
這種“默契”正說明了，在一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社會中，底層女性作為雙重的被壓迫者，所承受的生命之重。
窮人往往要靠作踐自己才能活下去，有多作賤社會的下限就有多低。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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