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鬼殺

宥縣縣令田宇庚突然被鬼給殺了,準確地說是鬼正準備動手,他就被嚇死了。訊息一傳開,朝野上下,一片譁然。

為避免流言四起,還事情一個真相,皇帝立即派素有神探之名的大理寺少卿楊逸到宥縣去調查田宇庚的死因。要求一個月內必須把案件查得清清楚楚。楊逸不敢耽擱,立即騎著快馬頂著炎炎烈日往宥縣跑。

一連二十幾天的日夜趕路,楊逸已經疲倦至極。但他深知正值暑熱天氣,屍體極易腐壞,對破案不利。因此,一到宥縣就趕到了停屍房查驗田宇庚的屍體。見到了田縣令的屍體,楊逸不禁鬆了一口氣,屍體四周放置了冰塊,屍體儲存得還算完好。

陪同楊逸前來驗屍的縣丞陳林,善於察言觀色。看到楊逸見到了屍體周圍放置的冰塊,一直緊繃的臉不自覺地放鬆了一點,忙上前討好地解釋道:“這冰塊都是從田大人府上拿來的。整個宥縣只有田大人家裡有冰窖,府衙是沒有冰窖的。說起來,這冰塊還是卑職親自去田大人家裡運過來的……”

聊齋故事:鬼殺

楊逸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有些嫌棄陳林聒噪,命他先出去,不要打擾自己驗屍。陳林有些訕然,本想邀邀功,誰知這楊少卿竟然有些不通情理。陳林撇了撇嘴,退了出去。

楊逸細緻地檢查了屍體,發現田宇庚無中毒症狀,無任何外傷。從屍體外部無法判斷田宇庚的死因,楊逸決定給田宇庚剖腹,查驗田宇庚是否真的是被嚇死的。楊逸把田宇庚剖開,發現他的心臟內有許多紅色、玫紅色的血斑,這是典型的突然受到極度的驚嚇,心臟出血,造成心臟停止跳動而死亡的症狀。

難道田宇庚真的是被鬼嚇死的?楊逸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世上真的有鬼嗎?那鬼和田宇庚又有什麼愁怨,為何要殺死他呢?楊逸把田宇庚的屍體縫合整理好,沐浴休整後,把陳林叫了過來,詢問田宇庚的情況。

陳林對田宇庚讚不絕口,說到後面竟然滴下淚來,十分感慨地道:“天妒英才啊!”陳林道田宇庚少年中舉,後來又僅僅才二十幾歲就順利地考上了進士。誰知,因為無錢打點,被派到了十分貧瘠的宥縣來當縣令。

“但是大人並沒有因此就沉淪,而是奮發圖強,勵耕促織,才來宥縣三年就把宥縣治理得井井有條,夜不閉戶……”陳林告訴楊逸說,“只可惜大人他……卑職們都捨不得大人啊!”說著,陳林又流起淚來。

楊逸不動聲色地看了陳林一眼,總覺得陳林有些誇大其詞。一路走來,這宥縣市場蕭條,乞討者甚多,哪裡談得上什麼井井有條,夜不閉戶?

“哦,對了,我們大人才立了一個大功,都還沒來得及上報朝廷,大人就……”陳林又開始傷感了。

楊逸有些不耐地皺起了眉頭。陳林趕緊收了眼淚,接著道:“前不久,宥縣鬧起了土匪,十分兇殘。半夜殺進了本縣劉大戶家,把劉大戶家裡洗劫一空,劉家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一個活口都沒留。連襁褓裡的嬰兒都沒放過……”

“真有此事!為何朝廷一直沒有得到上報?”楊逸不禁神色一肅。

“是事情還未來得及上報。”陳林解釋道,“案發後僅僅三天,田大人就查到了匪徒的落腳點,親自帶領卑職們去抓捕那夥匪徒。誰知匪徒們兇悍異常,負隅頑抗,田大人和卑職們九死一生,才把匪徒們一一就地正法。”陳林說著,眼裡隱隱有些得意。

“回來後,大人就準備寫奏摺。誰知,奏摺還未呈上去,就被……”陳林的眼圈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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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過了陳林之後,楊逸又叫了幾個衙役、書辦來詢問。大家說的和陳林大同小異,都是不絕口地稱讚田宇庚,為他們大人的不幸感傷痛心。還紛紛表功,宥縣的匪患能夠消除,他們都是出了力的。

這田宇庚能讓縣衙上下都不約而同地誇讚不已,說明他為官做人都不算差,楊逸不由得想到。“這縣衙簡陋,恐怕怠慢楊大人,還請楊大人到田府去住宿。”見天色已晚,陳林來請楊逸去安歇。

“那不合適!”楊逸斷然拒絕,“田大人府上恐怕只有老弱婦孺,我去那兒住怎麼行?”“大人放心,田大人的弟弟田宇澤一直在給田大人打理家務,就住在田府。再說,田府寬廣,您在前院歇息,田府女眷在後院,不會有任何不合適的。”陳林道,楊逸想了想,同意了。

到了田府,田宇庚的夫人王氏和田宇澤都來拜見楊逸。王氏二十二三的年紀,模樣端莊,舉止大方,談吐風雅。那田宇澤十八九歲,玉面長身,模樣俊朗。楊逸不禁一愣,那田宇庚長相一般,他的弟弟卻這般俊美,怕不是一個娘生的吧!

進門時,王氏被裙襬絆了一下,踉蹌了幾步。丫鬟還未反應過來,田宇澤已忙去扶王氏,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忙收回了手。楊逸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楊逸問王氏田宇庚死前有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

王氏道,那日田宇庚因為剿匪順利,十分高興,把她和幾個小妾還有孩子都叫了來,一家人歡聚一堂,開懷暢飲。酒宴過後,田宇庚便去他最喜歡的小妾清顏房裡安歇。誰知,半夜的時候,田宇庚突然驚坐而起,驚恐萬狀地叫著“有鬼”什麼的,一會兒就手捂胸口,倒了下去……

“請田夫人把清顏叫來,我問她幾句話。”楊逸道。

一會兒,清顏來了。穿一身白衣,鬢上插一朵白花,嫋嫋婷婷,柔弱無依,動人心魄。楊逸不由得暗贊,那田宇庚真有豔福。清顏和王氏說的差不多,但在回話時,總要想一想再說,且眼神閃爍,時常偷眼去看王氏,不時又瞟向田宇澤。

見清顏看過來,王氏白了她一眼,把臉撇向了一邊。那田宇澤卻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楊逸不覺有些奇怪,王氏見了清顏,不自覺地流露出厭惡,這他能理解。正室就沒有不討厭小妾的,尤其是深得相公歡心的那個。可田宇澤為何會對自己哥哥的小妾那麼的不喜歡呢?

懷著一肚子的疑問,楊逸來到了前院歇息。想了想,他吩咐把清顏的貼身丫鬟巧雲叫來問話。巧雲模樣十分伶俐,見了楊逸就施禮問安,十分有調教的樣子。

楊逸問巧雲:“清姨娘和夫人的關係如何?和田宇澤的關係又怎麼樣?你們老爺被鬼嚇死是個什麼情形?你一一告知本官。”那巧雲笑道:“夫人對我們姨娘十分關心,姨娘也很敬重夫人。至於和二老爺嘛,他們倆人從未說過話,怎麼會有關係呢?老爺……被鬼嚇死的事婢子一點也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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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嗎?”楊逸冷笑著看著巧雲。看得巧雲一陣心慌,不自覺地把頭低了下去,眼睛四處亂瞧。

“來人,”楊逸突然喊道,“這個叫巧雲的丫鬟對本官不敬,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再拿去發賣了。”門外楊逸帶來的侍衛應聲而入,立即去拉巧雲。

巧雲“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聲淚俱下:“大人,婢子……婢子說實話……但請大人保婢子一命……”

“無妨,此事一了,我就讓人把你從田府買出來,給你一個良民的身份。”楊逸承諾道。

巧雲悽然搖頭:“大人,老爺被鬼嚇死這件事內情很深,婢子就算成了良民,也恐怕躲不過被殺的結局。”

“這樣啊!那事情了結之後,我帶你回京城吧!”楊逸承諾道。

巧雲大喜,立即跪下給楊逸磕頭,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楊逸。那王氏最恨的就是清顏。自從清顏進了田府,田宇庚就愛如珍寶,幾乎不進王氏的屋子。王氏膝下只有一個六歲的女兒阿璃,很想再生一個兒子,才有依靠。誰知,那清顏一來,田宇庚就不大肯進王氏的屋了。即便進了王氏的屋,也是匆匆吃了飯就走,從不留宿。

“以前夫人時常賞東西給姨娘吃。可那年姨娘因吃了夫人賞的點心小產之後,姨娘就再也不敢吃夫人賞的東西了。”巧雲道,“老爺因此和夫人大吵了一架,還允許姨娘再也不吃別人給的東西。”

“那你們姨娘和田宇澤又是怎麼一回事?”楊逸問道。

“我們姨娘……她……她原本是想嫁給二老爺的,誰知被老爺看上了。姨娘曾想和二老爺私奔的,可二老爺不喜歡姨娘,還罵姨娘敗壞門風,應該被沉塘……不過,二老爺是個厚道人,這件事他沒有告訴老爺。”

巧雲有些難為情地接著說:“婢子猜……猜二老爺很……同情夫人,才會討厭姨娘的。因為,二老爺是庶出,在田家頗得夫人照顧。二老爺一直很……敬重夫人。”

楊逸不禁笑了,這田府還真是一地雞毛。

“說說你們老爺被鬼嚇死的事吧!”楊逸道。

巧雲面露驚恐之色,道:“老爺被鬼嚇死的事還要從老爺剿匪說起。大人,老爺剿的匪根本就不是匪,是宥縣的老百姓……”

楊逸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難怪他一直覺得有些不對勁,那陳林一直強調他們和田縣令去剿匪九死一生,可田縣令並無任何一處傷口,陳林也沒有什麼受傷的樣子,那些衙役也只有幾個人有些輕傷……原來剿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你是怎麼知道的?這事情可不能胡說!”楊逸嚴厲問道。

“老爺剿匪回來時,滿身滿臉的血,婢子嚇了一大跳。誰知,等老爺洗漱完畢,他竟然一個傷口都沒有。姨娘就問他是怎麼回事,老爺當時十分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幾個升斗小民的血而已’……”

巧雲心有餘悸地接著道:“後來,老爺發現說漏了嘴,便嚴厲叮囑姨娘出去不許亂說話。婢子當時在隔壁房泡茶,嚇得差點把杯子打翻……幸好當時夫人派人來請老爺,老爺和姨娘出去了,婢子才沒被老爺和姨娘發現……”

“那這宥縣有土匪嗎?”楊逸又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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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婢子來宥縣三年了,從未聽說過宥縣有匪患。”巧雲回答道。

“那就奇怪了,劉大戶家四十餘口人不是被土匪殺的嗎?”楊逸不禁皺起了眉頭。

剛站起來的巧雲又給楊逸跪下了:“大人,婢子原先不敢說實話就是因為這件事。那晚,老爺慶祝剿匪成功,喝了不少酒,來到姨娘房裡……老爺十分興奮,房裡要了幾次水,婢子不敢回去歇息,就在屋外伺候著。”

巧雲紅著臉,又羞又怕地說:“最後一次要水後,老爺突然在房裡大喊道‘劉勝,別殺我,我錯了,不該貪圖你家的錢財……可這宥縣太窮了啊……’一會兒,姨娘就驚慌大叫起來,婢子進去看時,老爺已經死了。”

“大人,那劉勝就是被殺的劉大戶……”巧雲低聲道,“這事,老爺的貼身跟班田立應該知道,大人可以把他叫來問話。”

楊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吩咐立刻把田立叫來問話。

一陣威逼恐嚇之後,田立說了實話,田宇庚帶領家裡的幾個心腹,暗藏利刃,去劉家拜訪,在劉家歇息。陳林帶領衙役們埋伏在外面,半夜三更的時候,裡應外合,把毫無防備的劉家滅了口,財物席捲一空……

“這宥縣是真的窮。說是劉大戶,家裡也沒多少錢,不過幾千兩銀子,大家分下來,都沒得幾個錢……接著老爺又帶著我們去剿匪……老爺說,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既得了銀錢,又能得政績……”田立不敢隱瞞,一股腦兒全交代得清清楚楚。

楊逸已經氣得渾身顫抖了,立即吩咐侍衛把田立悄悄關押起來,馬上連夜去隔壁縣借兵過來拘捕陳林等人。又吩咐巧雲繼續回去伺候清姨娘,不得露出任何端倪,否則為她是問。巧雲連忙回是。

已經是半夜了,楊逸毫無睡意,在房裡踱來踱去,思考著,這宥縣劉大戶家滅口案,假剿匪案都已經水落石出了,但這鬼殺田宇庚案卻毫無線索啊!

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真的是劉勝的鬼魂來報仇……不可能,如果被害之人都能變成鬼魂復仇,那他還當什麼大理寺少卿,破什麼案……這裡面一定有蹊蹺!

第二天一早,楊逸就在田府四處走動,想找找線索。走到花園時,突然聽到有個婆子在讓一個小丫鬟喝藥。“藥!”楊逸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巧雲所說的“老爺非常興奮,一連要了幾次水……”有一種藥,叫百合歡,能讓人興奮無比,產生幻覺。

那田宇庚極有可能是服用了百合歡,產生了幻覺,才被活活嚇死的。不然,那清顏為何沒被鬼驚嚇到?可是是誰給田宇庚下了百合歡呢?這田府的王氏、清顏、田宇澤,甚至下人都有可能。

王氏和田宇澤若有私情,他二人便有害死田宇庚的情由;田宇庚為人殘暴狠毒,下人受他荼害,想報復於他也不排除可能;那清顏喜歡的是田宇澤,害田宇庚的可能性也比較大……

半日後,有侍衛來回,藥店裡沒有這種藥出售,他在宥縣最大的青樓裡問到了,是田宇澤去買了一包百合歡。青樓老鴇還特地囑咐了田宇澤,這種藥只能放一點點,多了會出事。

楊逸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吩咐立即把田宇澤抓起來問話。

田宇澤毫不隱瞞,把事情都交代了,藥是買回來打算下給清顏服用的。

“這又是為何?”楊逸驚訝地問。

“那個賤人害得慧娘好苦!”田宇澤咬牙道。

“慧娘?”楊逸道,“是田王氏,你的大嫂吧?”

田宇澤黯然點頭,繼續道:“那個賤人進了門,一面迷惑我哥,利用肚裡的骨肉設計陷害慧娘,使得我哥疏遠慧娘;一面又對我假情假意,要和我私奔。”田宇澤氣憤道,“慧娘告訴了我哥,那賤人要和我私奔,我哥竟然不相信……”

“所以你想給清姨娘下百合歡,讓她產生幻覺,自己把事情說出來?”楊逸道。

“是的。”田宇澤苦惱道,“也不知為何,藥竟然被我哥吃了?”

“你是如何下藥的?聽說那清姨娘從不吃別人送的東西的。”楊逸道。

“為怕那賤人起疑,我把藥放在了冰裡。那賤人甚是怕熱,每年要吃用不少冰。我哥特地給她建了一個冰窖,花了不少錢。”田宇澤恨恨地說。

“這好辦,問一下冰塊的去向就行了。”楊逸道。

於是,把田府的人都召集起來詢問加藥的冰去向如何。

正一一查問著,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了:“娘,你們是在問冰碗裡那個圓圓的冰丸子嗎?”是王氏的女兒阿璃。

聊齋故事:鬼殺

“嗯,阿璃最能幹了,你告訴伯伯,你知道那個冰丸子哪裡去了嗎?”楊逸蹲下身來,和和氣氣地問道。

“我看見小叔拿著冰丸子吩咐丫鬟說,要給清顏那個賤人放在酒裡,酒就會冰冰涼涼的,好喝一點……我不想讓她喝好喝的酒,我就把冰丸子拿過來,給爹爹放在酒裡了……”阿璃歪著腦袋,認認真真地說。

……四周一片寂靜,半晌,田府才響起一陣哭聲。那哭聲,有後悔,有哀嘆,有難過……比田老爺剛死時熱鬧多了……

幾天後,劉大戶家滅口案,假剿匪案開審,陳林、田立等一眾參與了案件之人均被判斬殺。所有作案者包括已死的田宇庚,家產都被變賣,賠償給被害人家屬。

田宇澤被責罰了十大板,回到了田府,帶著王氏和阿璃走了,聽說沒有回田家,不知去了哪兒。

巧雲和清顏跟著楊逸回了京城。楊逸找了可靠的人家,把兩人都嫁了出去。

至此,鬼殺案終於告終。楊逸因此名聲大噪,天下皆知。但楊逸卻道,他雖不信鬼神,但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他會破案,是天道指引著他去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