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深燃，作者 | 李秋涵，編輯 | 魏佳
“內娛要完”？
這是偶像養成節目《青春有你3》、《創造營2021》第一期播出後，被粉絲吵上熱搜的評價。儘管幾周後，有實力的選手陸續放出，“內娛要完”的聲音淡去，但隨著所有選手都已經露出真容，節目天花板顯露，能帶來驚喜的國內實力選手，的確屈指可數。
“選秀沒人了”，這是2018年偶像元年之後，每一年都會出現的吐槽，只是讓人意外的是，到了2021年，練習生青黃不接的窘境，在熒幕上被放大到如此赤裸裸的地步。
走可愛路線的團體表演“糖果超甜”被吐槽為“糖果齁鹹”，團體選手舞蹈不齊，唱歌跑調又破音，都成為網友調侃的素材
。
“越來越難看了”，資深秀粉小丁向深燃吐槽，“有實力的不多，很多還是以前的選手回爐”，她今年已經不再追選秀節目，據她觀察，朋友圈裡追選秀的人也在減少。儘管《青春有你》《創造營》系列節目熱度和話題度一直超出其他普通綜藝，但節目本身的口碑與熱度，呈現出遞減的趨勢。
粉絲的羊毛還得薅，節目還得繼續錄，愛奇藝擴大參賽選手的多樣性，騰訊影片拉來海外選手撐場，
但這都掩飾不了國內偶像經濟市場捉襟見肘的局面
。豆瓣上，《青春有你3》熱評排在第一的是，“被內娛男團醜到的媒體，能不能申請工傷？”而在《創造營2021》上，點贊數最高的評論第一句則是，“年度荒誕綜藝又來了”。
在2019年《少年之名》開播時，導師張藝興就感嘆節目不應該再急著舉辦，“前面都淘完那麼多波了，你（現在）再淘一波，哪還能出好苗子呢？”
從選手選拔、節目錄制再到選秀粉絲，現在的偶像經濟行業，一個大寫的“內卷”。
挖練習生被列入經紀人KPI
《青春有你3》《創造營2021》裡有著不少資深經紀人張可熟悉的練習生面孔。“有的在我們公司練習過一段時間，之後解約出去了；有的本來想籤，但跟之前公司的官司沒有扯清，又回去參加節目了；有的當初也跟我們聊過，合約沒談攏”。看著錯過的選手在節目中有不錯的表現，她到現在都還很痛心。
相比於節目給觀眾帶來的疲態，從業者的感受更明顯。練習生市場極度內卷，明爭暗鬥已經是放在臺面上的事。
最明顯的現象是對有海外練習背景選手的搶奪
。提到這群選手，張可把聲音提高了幾度，“當然要搶！他們在國外練習了兩三年，甚至是已經整完容回來的，是完整的成品，只需要簡單包裝，把錢砸在營銷上，至少能節約80%的成本”，她表示。
在韓國參加過《ProduceX101》並拿下第19名成績的餘景天，要回國參加選秀的訊息一放出，“就有很多公司在爭”，張可透露。這時公司能給出更多的資金、資源，簽訂更短的合約年限，都成為吸引成熟練習生的有力條件。
最終餘景天選擇簽約了2020年11月剛成立的星宇愔樂，天眼查顯示其相關老闆為任玥（吳奇隆經紀人）、王衝（黃景瑜經紀人），擁有豐富的影視資源，也是其一回國就能參演微短劇的原因。
今年參加《青春有你3》的實力選手，老邱所在的經紀公司有接觸過，雙方談了一個月後，條件沒談攏，後來該選手去了一家行業裡更具影響力的公司。他告訴深燃，這樣的搶奪就像是一場賭博，“我們賭他能高位亮相給我們帶來品牌和經濟效益，他賭我們能給他錢和資源。”
還有一個“內卷”現象是“挖牆腳”，這已經列入工作人員的考核KPI裡。
“我們每個人都得去把別人家的好苗子談過來，尤其是剛出道但潛力巨大的小藝人，一人每年有1-2個指標。”經紀人老邱告訴深燃，這是績效的一部分。星探小麥所在的公司情況類似，“我們是每年至少挖2個成熟的練習生”，她表示。
除了用各種方法薅成熟選手，經紀公司爭搶新人練習生的盤子也在鋪大。據練習生選拔工作人員王涵介紹，在線上，透過微博、豆瓣、抖音、微信等渠道看到有外形條件不錯的素人，會私信交流，邀請來公司面試。而線上下，藝術院校、練習生培訓學校，公司都會定期做挑選。
但不止一位練習生招募工作人員向深燃抱怨，選拔難度一年比一年大。“上個月約好要面試的小網紅，還沒到面試時間，已經被其他公司籤走了”，王涵表示。
“這一行對人的顏值、身高、體重還有才藝都有具體要求，尤其如果是身高不夠，除非長得特別漂亮，否則根本就沒有機會，條件全符合的真的特別少”，小麥感嘆。
外部環境也是一大影響因素，“現在的適齡孩子，其實很多對當偶像不太感興趣，尤其是短影片很火，他們長得好看，可以去抖音上刷刷臉，為什麼要做練習生這麼辛苦，練習還要被沒收手機。”坤音娛樂BC221二團經紀人小蘭表示。
這其中還有男女比例的差異。小麥透露，她一個月能蒐羅來五六個面試的新人，男女比例1：4，相比之下，“女性受日韓文化影響更大，有意願做練習生的人也更多”，但偶像市場上，男團更受歡迎，以往優愛騰都更愛做男團選秀，今年三家更是同時間瞄準男團出擊，這也加劇了練習生市場的內卷。競爭之下，適合的男性練習生更加難找。
“中國這麼大硬要找形象好的素人還是有”，王涵透露，讓他們無奈的是，找來的新人原本需要經過至少兩三年的訓練期才能走向市場，但現在節目錄制需求量大，經紀公司浮躁，很多不錯的苗子提前參加節目，拔苗助長節目觀感並不好。
坤音娛樂就有過這樣的教訓。“2019年參加《創造營》的結果不太好，這其實讓孩子很受傷。小麟（麟壹銘LIN）本來是非常天真、對生活充滿希望的小孩，節目後很長一段時間狀態都不是很好，這其實也是當下很多公司的情況。”小蘭表示，語氣裡不乏無奈。
好苗子不夠，節目留不住觀眾了
平臺的內卷，更是肉眼可見。
外界能看到的現象是，
定檔和播出時間的你追我趕
。《創造營2021》官宣定檔2月17日，第二天《青春有你3》隨即宣佈2月17日晚上線先導篇。隨後戰火愈演愈烈，《創造營2021》提前至晚上七點更新，《青春有你3》最新一期正片提前至中午十二點更新，儼然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這背後還有營銷的戰爭。“據我瞭解，今年創造營花了大筆預算在微博上，就算這季青春有你還是和微博聯合出品的，熱搜還是很難比得過”，老邱透露。
實際上，平臺的競爭在選拔練習生時就已經開始。
練習生數量有限，不止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深燃，選拔方面優愛騰幾乎在同一時間“搶奪”。騰訊影片原本是動作最早的，“開始不確定做男團還是女團，女生也面試，後來才定男生”，愛奇藝、優酷選拔練習生的面試，都掐在2020年9月末、10月初左右。
錄製時間上，原本愛奇藝進組時間定為1月初，後來突然提前半個月，去年12月中旬就開始進行集中訓練，還是沒能趕在騰訊影片之前。優酷則選擇延後放棄正面競爭。據一名業內人士透露，優酷選手原本1月都已經召集到錄製場地，但在過年放假後一直沒有召回動靜，近日宣佈錄製時間推遲到8月份。
優愛騰都需要選手，經紀公司老闆左右為難，選擇哪家成了一門學問。
有人選擇端水
，原際畫、黑金娛樂、好好榜樣分別有練習生兩檔節目都參加。
有人選擇押注
，華誼兄弟旗下華誼浩瀚和華誼時尚一共選送了7名練習生參加《青春有你3》，嘉行新悅、白色系都選擇押注《創造營2021》。
人還是不夠，平臺對於選手的要求也在降低
。也許是海外選手已經擔綱了實力部分，和騰訊影片選角工作人員接觸，王涵獲得的資訊是，“帥就行”。《青春有你3》雖然注重養成感，但這一季也加重了對個人技能的刻畫，從《青春有你2》時期就放大了對網紅、演員的收編。
“頭兩年我們去和節目組聊，他們其實是不希望選來的人是過來圈流量然後回去演戲的，他們不會選這樣的人。但這兩年缺起人來，也不得不選了。”一位與節目組接觸過的偶像公司負責人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
除了顏值，身高也是偶像選秀的硬性指標，深燃根據公開資訊統計，《偶像練習生》選手平均身高179。5cm，《青春有你》 平均身高181cm，而《青春有你3》選手平均身高降低到178cm，越來越矮。
半青不熟的選手太多怎麼辦？
平臺還是有辦法的。《青春有你3》開闢出新人班，把選手質量堪憂的頑疾擺在檯面上，加重人設與養成感的塑造，試圖用性格、群像、團魂留住觀眾；《創造營2021》的打法更取巧，請來外援，用外國實力選手撐場面，用競技性與火藥味確保節目的可看性。並且為了輻射更廣範圍受眾，兩檔節目在綜藝感與喜劇元素上，都下了大功夫。
但這都掩蓋不了節目的疲態，有評論調侃，現在的選秀分為四種：回鍋肉、能唱的、能跳的、唱跳全廢的，
這造成的連鎖反應就是節目的播放量和關注度在下降
。
據公開資料統計，《創造營》系列的播放量從2018年的50。7億下降至2020年的39。1億次。百度指數方面，偶像選秀節目三年，資訊和媒體熱議度都呈明顯大幅下降趨勢，《青春有你3》的媒體指數甚至還不及《偶像練習生》時期的一半。
粉絲內卷現象更明顯。偶像選秀三年，如今的頭部偶像仍舊來自最初的偶像選秀節目，沒能實現更替。CBNData《2020年度選秀偶像消費影響力榜》顯示，男偶像榜上前四位被參加《偶像練習生》出道的蔡徐坤、王琳凱、黃明昊、範丞丞霸佔，第五名還是《創造營2019》C位出道的周震南。粉絲追星的時間也在縮短，艾漫資料報告顯示，2018年每日追星2小時以內的粉絲為30。7%，到了2019年數字擴大至36。9%。
粉絲甚至都已經在安然接受這樣的現狀了。“內娛本身就沒有這樣一個造idol的體系，原本就沒有龐大的秀粉群體，人才枯竭是必然，今年體現出來了。平常心對待，當歡樂喜劇人看，不論是青3還是創造營2021”，知乎上有粉絲回答。
“全網秀粉300（指追選秀節目的只是同一撥人）”不是一個玩笑，正因為圈子沒有擴大，平臺都試圖在從對方手裡爭奪觀眾。當節目噱頭大於內容、形式大於實力，節目正開始“虛火”。
下一屆選秀怎麼辦？
偶像經濟大廈還未建成，偶像經紀公司互相“挖牆腳”，影視公司、MCN機構都想跨賽道分一杯羹，平臺為了流量乾脆請來外援降維打擊，練習生想著透過節目獲取人氣去演戲，偶像產業每個環節都潰不成軍。
據天眼查資料，藝人經紀公司2017年增加了14963家，隨後數字逐年激增，到了2020年，高達78226家，增長5倍。從參加節目的公司數量也能看出變化，據統計，今年參與《青春有你3》的經紀公司有51家，參與《創造營2021》的達到53家，分別高於去年的46與47家。
除了樂華娛樂、哇唧唧哇、坤音娛樂等偶像經紀公司，華策影視、慈文傳媒影視公司參與，無憂傳媒MCN機構跨界輸出，和偶像沒有絲毫聯絡的estar電競俱樂部也參與了進來。
“其實這裡面很多公司是湊熱鬧，想著萬一出一個美麗廢物呢？”王涵感嘆。練習生本就是重成本投入，
惡性競爭下，這讓走韓系練習生模式的偶像經紀公司更難有出路
。
今年《創造營2021》請來外援，外籍選手人數規模在整體選手中超過四分之一。根據優酷導演在微博上釋出的長文來看，優酷也在邀請外援，與海外公司深度合作。海外偶像市場工業更成熟，選手實力更強，本還在發展初期的國內偶像經紀公司和練習生被降維打擊，發展空間變得更小。
很顯然，平臺的思路很清晰，它要做的是一檔有人氣有流量的綜藝，沒有扶持國內偶像經濟市場發展的義務。從播出後的反饋來看，《創造營2021》日本選手贊多、力丸等獲得了不錯的關注度，看似解了近渴，
但這本質上是在走捷徑飲鴆止渴，並非沒有隱患
。
據一名業內人士透露，受政策影響，《創造營2021》在選拔上刻意規避韓國練習生，即便與有一線女團的韓國公司RBW合作，也特意輸送的是日本籍練習生。這釋放出一個訊號，節目錄制、播出、成團期間，其他國籍選手是否會受國際關係影響演出和行程，是一大未知數，風險始終存在。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外部環境變化是，近期中央廣播電視總檯與韓國放送公社KBS以影片方式簽署了合作協議，由韓國導演樸熙坤執導，EXO吳世勳主演的電影《我愛喵星人》宣佈在國內定檔，這都釋放出中韓文化交流回暖的訊號。
從2016年12月開始，涉韓影視、綜藝、廣告代言大量減少，踩著這一空隙，《偶像練習生》《創造101》橫空出世，點燃國內偶像經濟的一把火，現在，紅利期陷入倒計時，更為成熟的韓流文化再度襲來，國內偶像市場還有多少空間？
“只要把優質海外練習生輸送過來，中國偶像沒有太多優勢了。再不努力，中國偶像要怎麼辦？”小蘭有些擔憂。
2018年，坤音娛樂CEO秦周懿把練習生送去韓國培訓時，小蘭與她結識。“她拉著我聊了4個小時，參觀公司，帶我去看他們的音樂製作，他們正在給粉絲做歌，讓我很感動，這樣會認真做粉絲應援的公司真的不多了，我相信堅持下去是會成功的，實現她那些想法是早晚的事，這也是打動我的點，想幫她把後面練習生的團做好。”
放棄韓國娛樂公司的工作回國，小蘭有開拓國內偶像行業的野心，但在這樣的競爭環境下，有時候她也會感到沮喪。“國內偶像市場怎麼開啟，不是一個人、一家公司的力量可以改變的，我們需要從單打獨鬥到合力合作。”
“今年選秀這樣了，不知道明年還能怎麼做？”一名業內人士感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涵、小麥、張可、老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