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我，習慣了清晨飄滿屋內的茶香。每天早上沏一壺花茶，放幾塊冰糖，喝兩杯茶水，然後才吃早飯，這是爺爺的習慣。因為爺爺不嗜菸酒，喝茶就是他的愛好。那泥鰍壺裡沏出的花茶，帶著泥土和植物的自然氣息，和幾分冰糖的甜蜜，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長大以後，我也品嚐過其他品種的茶葉，但只有爺爺泡的花茶最入人心脾，爺爺泡的茶，那種味道就是家。可自從爺爺走後，我就再也沒有喝過那甜蜜的花茶了。

2007年，我在外地上大學，暑假放假回家的前一天，我打電話給家裡，媽媽說爺爺生病了，讓我回到濟南後要先去爺爺那兒。媽媽沒有再說什麼，我也沒有再問，但一種不詳的預感撲面而來，我的眼淚已經默默的流下來。第二天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隔著竹簾子，看見屋內被悶熱的空氣包圍著，讓人心生不安和恐懼。爺爺側臥在床上，背向屋外，睡的很熟，奶奶坐在床邊，低頭整理著爺爺的衣服，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沒見過的憂傷和安靜。我不敢進屋，不願打擾爺爺睡得如此安詳和香甜，也不願擾亂奶奶一個人守護在爺爺身邊時的那種心情，更不願面對奶奶聽到她說關於爺爺的病，害怕四目相對時，心裡的最後一絲防線被擊垮。我泣不成聲，奶奶聽見屋外有聲音，我趕快擦擦眼淚，走進屋裡，輕輕的叫了一聲奶奶，卻不看她。奶奶也只“嗯”了一聲，良久，才說：“你爺爺生病了，是不好的病，這兩天就去住院。”

接下來的日子裡，全家人強人悲痛，總是安慰爺爺：“醫生說了，就是做個小手術，住幾天院就好了。”但我知道，爺爺心裡非常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在他感覺不舒服，被病魔折磨的時候，他也在強忍著。因為爺爺一輩子老實厚道，不善言辭，不喜與人爭執，也不願給別人添麻煩，無論受過什麼委屈，他從未說過一句埋怨的話。從病情確診，到爺爺最後離開我們，他也從不提起自己的病，也未刻意地交代過什麼事情，非常配合醫生護士的治療。

住院期間，全家人輪流陪在爺爺身邊，那時我是多麼希望能夠時時刻刻在他身邊，永遠不分離。爺爺睡著的時候，我總是握著他的手，看著黝黑、乾癟、佈滿皺紋的手，我心情沉重，這雙手為兒時的我扎過小辮，做過可口的飯菜；每天中午上學前為我洗好蘋果好讓我在上學路上解解饞嘴；這雙手是木匠的手，為小公園打製過滑梯，為我們家老老小小打製傢俱……

握著爺爺的手，他說過的每句話，他的每個動作表情，都浮現在我眼前。爺爺總教育我：食不言，寢不語。可我當時總是反駁他。爺爺非常愛聽戲，可他從不跟著哼唱，有一次我問他，他說：“我呀，五音不全，唱歌跑調！”我還大聲笑他，問：“爺爺，那你肯定唱過歌，要不你怎麼知道你自己唱歌跑調呢？”爺爺說：“年輕時廠裡組織大合唱，我就站在話筒那兒，一唱歌就聽見一個聲音和別人不一樣，最後發現是我唱的，就不讓我唱了！”爺爺還喜歡聽評書，每天都開著小收音機，可是他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我就悄悄關上，我剛剛關上，他突然就醒了，還說：“我聽著呢，你關上幹嘛！”爺爺從小上過私塾，張口閉口說的有時我都聽不懂，唯獨說起他自己的名字讓我印象深刻。爺爺名“琢”，上學時他問先生幫自己起個字，先生說：“《三字經》裡有一句“玉不琢，不成器”，就叫’玉成’吧！”

奶奶說爺爺是個大孝子，是家裡的長子長孫，從未頂撞過父母，對父母百依百順，對鄰居，對朋友，也是坦誠相待，因為爺爺總說：“吃虧是福！”想到這些，又想到不知道在多久的將來，我就再也聽不到爺爺給我講故事，看不到他清晨沏茶看報的樣子，聞不到滿屋的茶香了，那種恐懼和悲痛無法用言語表達。

暑假過後，我要回學校上學，我告訴爸爸，有什麼事情一定提早給我打電話，過幾天我再回來看爺爺。我害怕，害怕最最疼愛我的爺爺，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我不能陪在他身邊。不幾天，我就接到爸爸的電話，爸爸很平靜的告訴我爺爺走了，我最終沒有和爺爺見最後一面，我傷心到了極點。當我聽說爺爺在最後意識不清晰的時候還在唸叨著我的名字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悔恨，放聲大哭。

子欲養而親不待！我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就要掙錢為家人減輕負擔，我就能報答父母和爺爺奶奶對我的養育之恩了，可是爺爺卻走了。爺爺，你的恩情來生再報，願天堂裡也飄滿您的茶香。

作者簡介：一位兩個孩子的媽媽，教育工作者，喜愛文學、藝術。2020年考上研究生，只為成為孩子們的榜樣，也成就更好的自己。

壹點號傾城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