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名家】楊海蒂:一枝牡丹向天開

【對話名家】楊海蒂:一枝牡丹向天開

楊海蒂,《人民文學》編審,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文學和影視作品多部,有作品被應用於高考和中考試題。部分作品被譯介國外。曾獲豐子愷散文獎、絲路散文獎、孫犁文學獎等。

——————————

作者:王子君

楊海蒂因為膚色偏黑,曾被人叫作“黑牡丹”;又因小名中有個“紅”字,電影《紅牡丹》上映後,她也被人稱為“紅牡丹”。多年過去,這朵牡丹卻在文學大地上,經歷風霜雨雪,汲取日月精華,花色豐富,花蕊驕人,向天盛開。

年少苦難,成就了她文學夢的堅硬的翅膀

無論是哪種牡丹,海蒂都不敢自比,但每聽到那首《牡丹之歌》,她都要掉淚,勾起自己的辛酸回憶。

海蒂出生在一個有著“學而優則仕”傳統的家庭,幼年隨母親到農村生活。那些年,農村孩子幹過的海蒂幾乎都幹過:插秧、砍柴、扯豬草、扛麻袋……後來,母親奉命組建村裡小學時,帶著她和姐姐住進了一所漏風漏雨的屋子,300米外才有人家。夏秋天,農家小孩們在曬穀坪玩耍,母親卻天未黑就把門拴緊,從不放她們出去。在昏暗的煤油燈下,聽著外面孩童們的嬉戲打鬧聲傳來,海蒂的內心既羨慕又無奈。

在這樣的童年環境里長大,海蒂自小就養成了倔強的性格,是死倔死倔的那種倔強。倔強而獨立。她用一雙美麗的眼睛怯怯地觀察著世態炎涼,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因為思考,漸漸地,在鄉村度過的童年,那些童年時期吃過的苦和後來經歷過的挫折傷痛,都化作了骨子裡的剛強與豪情,成就了她文學夢的堅硬的翅膀。

中學時期,喜愛文學的海蒂在父母和老師的強制下學了理科,但時間精力大多都用來偷看文學書刊了,高考成績自然不理想。大學畢業後人雖然到銀行系統工作,但心始終在文學上,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盛載文學夢的園地。

憑著文字才能,她後來進入了新聞界,在報社當起了記者。

文學心魔鋪就荊棘大道

人們不知道的是,文學夢從來沒有停止過敲打她心靈的窗戶。

文史家有句話,“文史不通,下筆空空”。

下筆空空,思想自然缺席。思想是文章的硬核,沒有思想,文章不過是一堆華麗而空洞的文字遊戲。

海蒂非常清醒,自己非科班出身,要寫出好作品,就必須多讀書。不僅要讀文學作品,還要讀別的門類的書。讀政治書以養大氣,讀文學作品以養才氣,讀經、史、傳以陶冶情操。

於是,在20世紀90年代浮躁熱鬧的海南島上,當別的女孩都跟花蝴蝶似的到處飛尋高枝的時候,海蒂卻靜靜地開始讀書。

天氣那麼熱,環境那麼嘈雜,那麼美的一個女孩子,卻捧著一本書在讀。這樣的畫面,誰見了都會覺得美好。

有一段時間,海蒂租住海運總公司家屬區一樓,窗外是一個廣場。夏天,那些船員海員的家屬們一個個搖著蒲扇到廣場上納涼。她的窗戶是敞開的,因為天熱,沒有空調,她只能敞開窗戶。大媽們就站在她的窗前,說,島外過來那麼多女孩子,就看見你在這樣的天氣裡還天天看書,天天坐在書桌前寫文章。是啊,有多少人在海南讀書寫作搞文學呢?這樣的人太少了。正因如此,海蒂曾不止一次地說過:所有熱愛文學的人都值得我尊重、尊敬。

“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黃庭堅的這句話,用在海蒂身上最為貼切。

其實,也許是父母親基因的緣故,海蒂以前最喜愛的是舞蹈。為此,她兼當過市歌舞團舞蹈演員,雖然只是客串,卻跳得如痴如醉;也曾為了賺房租,業餘去當省歌舞團節目主持人;參演過影視劇、參加T臺走秀、接拍商業廣告,甚至兼當禮儀小姐,經常穿著高跟鞋,在酷暑烈日下一站就是幾小時。在一次演出過程中,她像李叔同突然厭倦人世浮華遁入空門似的,忽然對“粉墨登場”心生厭惡,從此遠離各種喧囂熱鬧,閉門讀寫。

讀書讓她的文學夢越來越清晰,寫作最終成了她的紅舞鞋。字元在紙面上流動,猶如足尖在舞臺上跳躍,讓她得到無與倫比的幸福感。藝術是相通的,她的作品特別講究語言的韻律感,就是跟熱愛舞蹈有關。

也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海蒂寫下了第一篇作品。然後,這個本可以靠臉吃飯的女子,徹底走上了靠文學才情、靠思想能力謀生的路。

海蒂厚積薄發的時期到了。在海南,她發表單篇散文,繼而在報紙上開專欄,遍地開花,然後出版散文集,加入作協,參加各種文學活動。她的文字日見成熟,名氣日見增大。創作之路走得艱辛,也走出繁盛。一路上,有叢生的荊棘,有苦毒的流言,但更多的是無私的幫扶和推波助瀾的支援。她的第一本散文集《雜花生樹》出版後,在當時的一位閨蜜力促下,她將集子寄給了有著“文壇刀客”之稱、遠在山西的評論家韓石山。韓石山與她素不相識,卻飽蘸墨汁為她寫下了評論。評論發表在當時影響力很大的《中華工商時報》副刊上,責任編輯是邱華棟。至今,談起這件事,海蒂仍感動、感恩不已。

海南,只是海蒂的文學出發地。

魯院進修造就文學理想

2002年,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的海蒂,竟得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機會:海南作協推薦她去上魯迅文學院首屆中青年作家高階研修班。

魯院,為她打開了一個新的文學世界。也讓她發現原來自己只是一隻井底之蛙,發現自己跟真正的文學大家、名家之間的差距,她要奮起直追。魯院更壯大了她的文學夢,提升了她的思維與格局意識。

她如飢似渴地聽每一堂課。每一堂課都讓她收穫滿滿。在魯院的四個半月,改變了她的命運。懷著對文學的熱愛與追求,她從海南到北京,成了中國文壇最高殿堂的一名工作人員。

她的創作也像從天空飛過,有了新的高度和廣度。

海蒂很喜歡看閱兵,看盛大的儀式。它有大氣場,包括戰爭片、軍事類圖書。她覺得這有益於養成大氣。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她的視野、心胸、格局都在擴大。這些呈現在作品中,就是完成了從“小情小我”到大氣宏闊的表達方式的跨越。在這個過程中,那些受過的苦難都變成了人生的養料、文學的財富。經歷苦難,這是成長的代價,而同時生命也在成長,這是苦難的價值。過往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感到很欣慰。

在北京,她迎來了散文創作的成熟期,形成了屬於她的散文風格。《我去地壇,只為能與他相遇》“辭達理定”,讓人看見遼闊博大的悲憫情懷;《北面山河》“氣勢磅礴”,讓人看見一片理想主義的天空……散文集《走在天地間》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後,名列“噹噹文學藝術新書銷售榜”前茅。

鮮明風格玉成流傳經典

高爾基遇到托爾斯泰時,托爾斯泰已經年事已高。高爾基向他傾訴,自己受過多少多少苦,多麼多麼艱難。

托爾斯泰顫巍巍地摸著高爾基的頭,說,孩子,你受了這麼多苦,你完全有資格變成一個壞人。言下之意,很多受過苦的人變壞了,而你沒有變壞,這是一件幸事。

世俗的成功標準通常是有地位、有金錢、有榮耀。拿世俗的眼光來看海蒂,她不是成功的。但是,在精神層面上的成功,則是有尊嚴、有靈魂、有自由。從這個角度看,她無疑是成功的。海蒂自認為不是一個甘於過於平庸、扔到芸芸眾生當中無人認得的人,但她沒有為了不平庸而不擇手段。她受過不少的苦,卻沒有變成壞人,依然自立自強自珍,至今良心未泯,保持一顆淳良之心。她為此慶幸、驕傲。

好的文學作品能超越時間,一兩千年後讀它還可以喚起情感記憶。海蒂希望自己能寫出一部能流傳後世的作品,哪怕只是一個單篇。

如今,海蒂對散文創作有了切身的經驗和感受。要想寫好散文,首先要心靜,心要定,眼光要放長遠。如果你有散文天賦,喜歡散文,也寫得好,是一個好苗子的話,一定要沉得住氣,千萬不能急功近利。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回饋。其次,要大量閱讀,給自己一個積累的過程。讀書能安慰心靈,讓人從中得到快樂、經驗、知識、力量、教誨,從而得到源源不斷的精神力量。第三,要敢於追求永恆不朽。中國古人講“文”就是散文。散文乃中國文學之正宗,真正傳世的作品是散文居多,永遠被吟誦的還是散文。要走文學的路,那就要聽從心靈的召喚,努力創作出經典作品。我們難道不希望自己創作出永恆不朽的作品嗎?如果一篇文章被很多人吟誦,流傳下去,不說千古流傳,哪怕流傳一百年,幾十年,也是了不得的,這是無形、無量的價值。

海蒂非常樂意與有志於散文創作者共勉,更希望不斷地有散文創作的新秀冒出來,有優秀的散文作品冒出來。她說,讀到令人耳目一新、擊節叫好的作品,或個人風格強烈、辨識度高的、有才情、特別美的作品,那是一種幸福,一種享受。作為散文創作者,作為文學編輯,海蒂也願意盡一份微薄之力,能夠有機會幫到作者。

海蒂這樣大氣的話語讓人想起人們稱她“牡丹”的故事。牡丹被稱為百花之王,有圓滿,濃情之意;是生命,是期待,是淡淡的愛,是用心付出。“有人說你嬌媚,嬌媚的生命哪有這樣豐滿;有人說你富貴,哪知道你曾歷盡貧寒……”牡丹之歌,也是在為海蒂而唱。她不用自比牡丹,她就是牡丹。她的散文創作,已然成了文學天地裡一枝風騷耀眼的牡丹。

(作者王子君,系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文學總監,中國作協會員)

《中國青年作家報》2021年4月27日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