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激情——雲上堤內寫生作品選

劉維海《堤內古村》水彩 76x54cm 2019

劉維海《古村新色》水彩 56x56cm 2019

語言的激情

——雲上·堤內寫生手記

文/黃永生

一個畫家最好記住丹納在《藝術哲學》裡表達的理念，一件藝術品不是孤立的現象。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影響一件佳作因素是多方面，除了技術之外，還有生活給予我們的各種各樣體驗，激情無論如何是作品的決定因素。技術朝向單一經驗，生活是從不重複。生活體驗引起的激情也因生活多種多樣形式變得可以融入作品之中，遺憾的是我們專注技術而忽視生活體驗。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嘗試將那些看似無關的生活，融入寫生作品之中。就拿每次寫生後寫文章這件事來說，假如不是東拉西扯，東拉生活西扯思索，早已無話可說。

帶著激情去寫生，是個矛盾的話題。當我不再為某個目的去寫生的時候，內心再無一絲一毫的牽掛與煩躁。處在輕鬆愉悅狀態下，不再有功利層面的慾望，寫生激情從哪裡來。

林秋蔚《遠山曉夢》水彩 60x50cm 2019

林秋蔚《山深水寒》水彩 60x50cm 2019

我不得不先說去雲上堤內寫生前的二個生活背景。其中之一是前幾天在廈門傳世藝宮有個“石齊藝術展”，受邀請的人很多，我也是受傳世藝宮邀請之一。雖說去的畫家很多，還是有更多畫家不在場，他們不清楚在這個開幕式上發生給我啟發很大的事情。很大事情當然不是開幕式上別開生面的音樂演奏，不是開幕式播放大型宏大製作的畫家影片剪輯，而是石齊用樸素語言說“三象合一”的作畫理念。

畫家將“三象合一”的具象、意象、抽象合在一個畫面裡，當畫家內心裡出現這一理念的那一刻，持續不斷的作畫激情像源頭活水滾滾而來。畫家將像什麼的形象與不像什麼的色塊線條搭配一起，像什麼是畫家與生活聯絡的臍帶，不像什麼那部分是畫家激情之下的揮灑，那些否定像什麼與不像什麼的色塊、線條是畫家的抽象思考。在他的作品裡，感受、激情、思索融為一體，抽象是作品的靈魂，意象是激情的躍起，具象在畫面上漂浮，好像是在激情海面上露出一個救生圈。

喬雁《雲上之一》水彩 31x41cm 2019

喬雁《雲上之二》水彩 31x41cm 2019

還有一個純屬個人閱讀的背景，畫展過後，我剛收到從網上寄來的《柏拉圖全集》，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經擁有這套書，特別欣賞柏拉圖用對話形式敘說抽象的哲學問題，抽象問題因此有形象感。這次重新購買王曉朝對這套書作了修訂的修訂版，增加了好多篇以前不曾收錄的柏拉圖偽作。這套修訂版給我最大感受，是翻譯家去除上個版本的語言垃圾，簡潔語言激起我的閱讀激情。我一下子讀了三、四篇，特地挑出其中的《伊安篇》閱讀，蘇格拉底與伊安對話，他們求證一個藝術作品是詩人代神說話的理念，詩人用技藝傳達神的旨意。

作了這兩個背景交代之後，再來說2019年第一天我們幾個水彩畫家去雲上堤內寫生的事。那天天空灰濛濛，用色狼動（凍）手動（凍）腳形容那天寒冷感受是很真切，最大考驗是雲上堤內距離廈門六十多公里，其中有一段山路何止十八彎，望著天空雲彩不斷變幻的形態，似乎召喚畫家向上向上。

邱玉銘《憧憬》水彩 46x60cm 2019

邱玉銘《鄉情》水彩 46x60cm 2019

上到高山頂，開始向下向下，來到山坳裡。瓷磚貼牆的新樓房，對面一片老宅，村民為了防止山體滑坡，用水泥鑄造緊貼山體的防護牆，灰色水泥與周圍的赤土和墨綠色的灌木極不協調，緊挨著老宅的那堵老牆上，是楊巧用濃烈色彩繪製的塗鴉作品，不遠處電線杆上畫有裝飾性的色塊。這些顯眼的畫面點綴灰濛濛的村落。色彩本身不說明什麼，卻有一種現代性闖入村落的氣息。說實在話，這是典型的閩南鄉村景象，沒有特別吸引畫家的地方，我們走過來的那條水泥路太難看了。我漸漸領悟人所處環境都是在不斷破壞與建設中變得自然而然，畫家不必迴避這些與自然不和諧的元素。不和諧元素破壞了原始自然的統一，而畫家正是要在不和諧的環境面前，畫出語言和諧的作品，藝術家莫蘭迪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佳作誕生於工作室混亂的垃圾堆裡。

當然，缺乏語言能力，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折騰，一個畫家如何從自然中抽取語言，如何從語言背後得到激情，那種一剎那間激起的能量。我記得柏拉圖在《理想國》裡，討論教育問題時說過“節奏與旋律比其他事物更容易滲入靈魂深處”，那些從自然那裡悟得節奏與旋律的元素，很容易激起我們內心的興奮。這個瘋狂寫生的年代，畫家不管跑到哪裡寫生，每到之處都有似曾相似的物件，就像自從有了小說就再也沒有新鮮事。一個真正畫家是能從那些似曾相似物件畫出不似的神采，布萊希特稱之為藝術陌生化，將那些畫來畫去的物件畫出專屬於自己語言個性的作品。石齊從他的“三象合一”找到意象、抽象的作畫空間，以此形成其個性化語言。

江巍《堤內》水墨 70x52cm 2019

江巍《城外》水墨 70x52cm 2019

自然中那些物件如老宅、樓房、樹木、路面、鋁合金門窗是因生活必需而被建造出來，敏感畫家能在寫生進入狀態那一剎那，立即意識到“語言必須”與“生活必需”之間的差異性界線，“語言必須”的逼迫在瞬間形成一股激情，不顧一切迸出一股跳躍的力量，這一力量其實是清醒的意識。正因這一伴隨激情而來的意識，阻礙畫家陷入“生活必需”的漩渦之中。學西畫的畫家，進入寫生一般是從物件開始到物件結束，激情像魔鬼刮來一陣風，它要線條有激情、色彩隨情緒。忽然我意識到那些色彩、線條不再順著物件結構，不依照畫家預設方向，而是從第一筆生出第二筆，第三筆是根據前面兩筆來，好像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附在色彩線條這些語言上。

李勇《鬱》水彩 50x60cm 2019

旁邊看我作畫的素雲問，你為什麼會這樣畫，我也不知道，只覺得應該這樣畫，腦海裡絮繞柏拉圖筆下那段蘇格拉底與伊安對話的情形。在我的寫生過程中，出現複雜生活感受融入作畫的現象，出現某種與約定俗成顛倒的行為，那些語言流露出來的生生不息，再次激起我畫下去的激情，我得到一個純屬自我的結論，語言是激情生出來的形象。

2019年元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