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你,是不是煩得要命?

此刻的你,是不是煩得要命?

你煩得要命,因為你現有的,不是你想要的;或者你想要的,遙遠得讓你絕望。而此刻的你,想做點什麼,卻不知道該做什麼,於是陷入了百無聊賴的無所事事中,一天天下來,什麼也沒幹成,於是煩得要命。是不是這樣的?——媽的,我就是這樣的。

很巧,最近在翻羅素的《幸福之路》,在這本書裡,老羅算是把煩悶說了個透徹:

“煩悶的特色之一,是眼前擺著“現狀”,想象裡又盤旋著“另外一些更愉快的情狀”,兩者之間形成一個對照。煩悶的另一要素,是一個人的官能必不專注於一事一物。煩悶在本質上是渴望發生事故,所渴望的不一定是愉快的事情,只要是一些事情,能使煩悶的人覺得這一天和別一天有些不同就行。一言以蔽之,煩悶的反面不是歡娛,而是興奮。”

當然,“煩悶並非一個人自然的命數,而是可以逃避的,逃避之法便是相當強烈地去追求刺激。我們在社會階梯上越往上爬,刺激的追逐便越來越劇烈。”我們大多數人、很多時候就是這麼去做的。

只是,“越是隔夜過得好玩,越是明朝顯得無聊。”刺激過後,我們才知道,逃避並非解決之道。

“興奮過度的生活是使人筋疲力盡的生活,它需要不斷加強的刺激來使你震動,到後來這震動竟被認為娛樂的主要部分。過度的興奮不但損害健康,而且使口味對一切快感變得麻木,酥軟代替了感官的酣暢的滿足,巧妙代替了智慧,參差不齊代替了美。我並不想把反對興奮的議論推之極端。分量相當的興奮是滋補的,但幾乎所有的東西一般,分量對於利弊有著極大的出入。刺激太少,產生病態的嗜慾;刺激太多,使人經歷枯竭。所以忍受煩悶的能耐,對於幸福生活是必要的,是應該教給青年人的許多事情之一。”

“一切偉大的著作含有乏味的部分,一切偉大的生活含有沉悶的努力。而且不止神聖的典籍,一切最好的小說都有沉悶的篇章。一本從頭至尾光芒四射的小說,幾乎可斷定不是一部佳作。即是偉人們的生活,除了少數偉大的時期以外,也很少令人興奮的地方。蘇格拉底不時可以享用一頓筵席,且當毒藥在肚裡發作的時候,他的確從和門徒的談話裡得到很大的滿足,但他大半的生涯,是和妻子倆安靜地過著日子,下午作一次散步,路上或者遇到幾個朋友。康德相傳終生未嘗走出故鄉十里以外。達爾文周遊世界以後,餘下的時間都是在家裡消磨的。馬克思掀動了幾處革命以後,決意在不列顛博物館中度他的餘年。從全體看來,安靜的生活是大人物的特徵,他們的喜樂也不是外人心目中認為興奮的那一種。一切偉大的成就必須歷久不懈的工作,其精神貫注與艱難的程度,使人再沒餘力去應付狂熱的娛樂:在假日用來恢復體力的運動當然除外,攀登阿爾卑斯便是一個最好的例。”

“忍受單調生活的能力,應該自幼培養。在這一點上,現代父母大大該受責備;他們供給兒童的被動的娛樂實在太多,例如電影與珍饈之類,他們不懂得平淡的日子對兒童是如何重要,過節一般的日子只好難得有的。兒童的娛樂,在原則上應當讓他用一些努力和發明,從他的環境中自己去創造出來。凡是興奮的,同時不包括體力運動的娛樂,如觀劇等等,決不可常有。刺激在本質上便是麻醉品,使人的癮越來越深,而興奮時間的肉體的靜止,又是違反本能的。倘使讓一個孩子,像一株植物一般在本土上自生自發,其長成的結果一定極其圓滿。太多的旅行,太多複雜的印象,不適宜於青年人,徒然使他們長大起來不耐寂寞,殊不知唯寂寞才能生產果實。我不說寂寞本身有何優點;我只說某些美妙的事物,沒有相當的寂寞單調就不能享受。譬如拿華斯華斯的名詩《序曲》來說,每個讀者都能覺得,這首詩在思想與感覺上的價值,一個心思錯雜的都市青年決不能領會。一個男孩子或青年人,若抱著嚴肅而有建設性的目標,一定甘心情願的忍受大量的煩悶,要是必需的話。但若過著一種心思散漫,縱情佚樂的生活,一個青年人的頭腦裡就難於孕育有建設性的目標;因為在此情形中,他的念頭所貫注的將是未來的歡娛,而非遙遠的成就。為了這些緣故,不能忍受煩悶的一代,定是人物渺小的一代,和自然底遲緩的進行脫去了連繫,每個有生機的衝動慢慢地枯萎,好比瓶花那樣。”

“不論我們如何想法,我們總是大地之子。我們的生活是大地生活之一部,我們從大地上採取食糧,與動植物一般無二。自然生活的節奏是遲緩的;對於它,秋冬之重要一如春夏,休息之重要不下於動作。必須使人,尤其是兒童,和自然生活的漲落動定保持接觸。人的肉體,經過了多少年代,已和這個節奏合拍,宗教在復活節的慶祝裡就多少包含著這種意義。我小時候一向被養在倫敦,兩歲時初次給帶到綠野去散步,時節是冬天,一切潮溼而黯淡。在成人的目光中,這種景色毫無歡樂可言,但孩子的心卻沉浸在奇妙的沉想中了:我跪在潮潤的地上,臉孔緊貼著草皮,發出不成音的快樂的呼聲。那時我所感到的快樂是原始的、單純的、渾然一片的。這種官能的需要是非常強烈的,凡是在這方面不獲滿足的人難得是一個完全健全的人。許多娛樂,本身沒有這種與大地接觸的成分,例如賭博。這樣的娛樂一朝停止時,一個人就感到汙濁與不滿,似乎缺少了什麼,但缺少的究竟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稱做“歡悅”的成分,這種娛樂決不能給你。反之,凡使我們接觸大地生活的遊戲,本身就有令人深感快慰的成分;它們停止時,帶來的快樂並不跟著消滅,雖然它們存在時,快樂之強烈不及更為興奮的行樂。這種區別,從最單純的到最文明的行為,都一樣存在。我剛才提及的兩歲的孩子,表現著與大地生活合一的最原始的形式。但在較髙級的形式上,同樣的情境可在詩歌中發見。莎士比亞的抒情詩所以卓絕千古,就因為其中充滿著和兩歲的幼兒擁抱綠草時同樣的歡樂。“聽,聽,那雲雀”,這種名句裡面,不就包含著和嬰孩只能用不成音的叫喊來表現的相同的情緒?或者,再考慮一下愛情和單純的性行為中間的區別。愛情使我們整個的生命更新,正如大旱之後的甘霖對於植物一樣。沒有愛的性行為,卻全無這等力量。一剎的歡娛過後,剩下的是疲倦,厭惡,以及生命空虛之感。愛是自然生活之一部,沒有愛的性行為可不是的。”

所以:“現代都市居民所感受的特殊的煩悶,即和脫離自然生活有著密切的關係。脫離了自然,生活就變得燠熱,汙穢,枯燥,有如沙漠中的旅行。在那些富有到能夠自擇生活的人中間,不可忍受的煩悶,是從一一不管這種論調顯得如何奇特——懼怕煩悶來的。為了逃避那富有建設性的煩悶,他們反而墮入另一種更可怕的煩悶。幸福的生活,大半有賴於恬靜,因為唯有在恬靜的空氣中,真正的歡樂才能常住。”

看完老羅如上的絮叨之後,我才知道以往多少次凌晨從酒吧出來、麻將桌上站起來的那種從心底泛起的虛空感是什麼。也知道此刻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聽著山上的蟲叫鳥鳴的這種充盈身心的恬靜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