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的頂點,不是張居正

文臣的頂點,不是張居正

《隋書》 區域性

《二十四史》第十三本,是《隋書》。

《隋書》的作者,是魏徽。

魏徽這個人,家境不是很好,小時候很窮,可以說是窮困潦倒,吃不上飯,揭不開鍋的那種。

不過雖然人窮,但魏徽志氣不短,一直想要幹一番大事兒。

誠然,這個世界上想要幹大事兒的人,那是很多的。

不過,想幹大事兒是一回事兒,能不能實現,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有孤高才學,心懷大志的人,一般來說,他的日子過得都有點飄。

人生在世,你有理想,你有抱負,你有更大的事業要實現,但在這之前,你要先解決你的生計問題。

你才華橫溢,但你也要吃飯,三天吃不上一頓飯,你也會餓死。

你學富五車,可你也要休息,整晚流浪街頭,搞不好哪天就會凍死。

攔路打劫你覺得不正義,回鄉種地你覺得沒面子,出門打工你覺得沒前途。

你總是想要成功,想要封王拜相,可是像你這樣的人,從王府井排到了五棵松,你魏徽算是哪根蔥?

並且,就算你是真有才,真有能力,在命運,或者說是氣運的面前,你也不得不低頭。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如果運氣不好,一切也是白搭。

好運將至,蒼天和大地都會幫助你成就大業,就如同流氓出身的劉邦也能走上帝位,而運散氣消,哪怕你是曠世的英雄,也免不了如項羽一般,落得一個烏江自刎的下場。

不過很顯然,魏徽的運氣,還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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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崗起義)

他所生活的年代,趕上隋末戰亂,有位叫做李密的仁兄組織了一支叫做“瓦崗”的農民起義軍,聲勢浩大,前景甚好,急缺文化型人才,所以沒等魏徽前去應聘,老闆李密就率先把魏徽重金挖了過來。

有人賞識,魏徽十分開心,但是很顯然,魏徽開心的有點早,因為雖然李密賞識自己,可對自己卻並不重用。

李密這位老同志,就如同三國時期的袁紹,敬重人才,懂得禮賢下士,懂得發展自己的人才隊伍,但問題是,袁紹手下雖然人才濟濟,但他本質上,只把這種不斷招攬人才的行為當成了一種收集,或者說是集卡行為。

你玩三國殺的時候,也許收集了很多的武將,但你真正能派上場的,也就那麼幾個。

你玩元神,抽卡抽了那麼多的人物,你能保證每一個都會使用,而不是有些冷門角色,讓他在角落裡吃灰麼?

所以,儘管李密對魏徽待遇不錯,十分敬重,但卻並不怎麼聽他的話。

瓦崗軍說是農民起義軍,但在文青魏徽的眼中,這幫人本質上不過是一群空有悍勇而無智慧的土匪,想要從土匪變成集團,從集團變成軍隊,從軍隊走向王朝,就需要不斷的籌謀和規劃,於是,魏徽熬了幾個通宵做了一份PPT,向李密獻上了十條計策,沒想到李密看完之後雖然表示寫得不錯,但卻一條也沒有采納。

《舊唐書》:徵進十策以幹密,雖奇之而不能用。

得到了這個結果的魏徽,想必當時連鼻子也氣歪了。

是的,比懷才不遇更讓人惱火和難過的,是別人拿你說的話當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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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角掛書)

透過這件事兒,魏徽很快明白,李密牛角掛書,能有楊素那樣的大官賞識他,但自己一身才學和閃光點,李密卻是完全看不到的,自己跟著這種識人不明的主公混日子,早晚沒個好,自己必須得另外換個老闆。

所以,等到後來李密歸降李唐,也就是李淵父子的隊伍時,魏徽果斷跳槽,轉投了大唐太子李建成,也就是唐高祖李淵的嫡長子。

魏徽前腳投誠李建成,後腳他的前老闆李密就又叛出了李唐集團,並且很快事敗被誅。

對於李密的死,魏徽是很有感觸的。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為李密撥雲見日,為李密指明人生的方向,然而最終他的這位前老闆還是走到了這條覆亡的道路上。

覆水難收,魏徽在瓦崗起義的這段歲月中有太多的遺憾。

不過遺憾歸遺憾,新生活總是要開始的。

《舊唐書》隱太子聞其名,引直洗馬,甚禮之。

魏徽在太子府的職務,是太子洗馬。

當然,這個職務不是每天給太子洗刷馬匹,而是做太子的幕僚,專門輔佐太子。

魏徽不含糊,因為李建成對他的禮遇甚隆,自己不露兩手,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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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之變)

所以魏徽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建議李建成找個機會除掉自己的弟弟,也就是高祖李淵的次子,秦王李世民。

魏徽的邏輯簡單直接,你弟弟比你強太多了,他還整天野心勃勃圖謀你的儲君之位,你要不把他先收拾了,你估計就要遭殃。

然而,面對魏徽的建議,李建成不為所動。

他不是不想聽魏徽的話,而是他覺得,畢竟血濃於水,兄弟相殘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然而,李建成覺得太過殘忍的事情,李世民只會覺得不夠殘忍。

玄武門漆黑的夜幕撕裂了李唐皇室的親情,一支寒光凜冽的暗箭一箭就把李建成送上了西天。

李建成死了,魏徽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長夜當空,明月高懸,這樣的月色,實在不適合肝腸寸斷,但鬱悶是一定的。

以前李密就不聽自己的,結果領了盒飯,現在李建成也不聽自己的,結果也領了盒飯,他既憤且恨的心情無以復加,所以當他被新皇帝太宗李世民逮捕的時候,李世民問他為什麼要挑撥他們兄弟之間感情時,魏徽說出了這樣的話:

《舊唐書》:皇太子若從徵言,必無今日之禍。

如果當年李建成肯聽我的,那麼今天倒在玄武門下的,就是你李世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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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李世民 形象)

這種話,十分囂張,十分大逆不道,眾人都十分愕然,然而在知人善用的唐太宗眼中,這卻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率真和性情。

因此,已經把脖子伸出來等著被砍的魏徽不僅沒有殺青,反而獲得了唐太宗的重用,成為了貞觀一朝的重臣。

這或許是李世民在用人上做得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但這也一定會成為李世民人生中最後悔的一個決定。

因為性格正直,直言不諱的魏徽固然可以成為那種時常獻出治國安邦的計策的賢臣,然而李密和李建成的失敗,卻讓魏徽養成了一個頑固的毛病。

那就是,他喜歡管人,而且被管的那位,還必須得聽他的。

在很多人的心裡,在古代能當上皇帝,實在是一件無與倫比,無可替代的好事兒,就好像今天你到彩票站裡花兩塊錢,中了五百萬一樣開心。

因為當了皇帝就代表能擁有取之不盡的財富,用之不完的資源,就代表了絕對的自由。

皇帝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皇帝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皇帝想玩什麼就玩什麼。

皇帝甚至不用遵守道德的桎梏和法律的約束,總而言之一句話,當了皇帝,就是爽。

如果說以前的唐太宗過得是這樣的生活,那麼自從有了魏徽之後,一切就發生了天差地別的改變。

太宗想要請客吃飯,魏徽會跟他說,饅頭白菜不香麼?有多少老百姓現在連口乾淨的水都喝不上,你還要到飯店去鋪張浪費?

太宗皇帝想要納兩個妃子,魏徽會跟他說,你身體不要了麼?你怎麼這麼好色呢?閒著沒事你可以工作啊,你可以批點摺子啊,你怎麼老是想女人呢?天下間多少老百姓還打光棍呢,你倒好,一房一房的往宮裡娶,你還要臉麼你?

太宗皇帝想要蓋房子,魏徽說勞民傷財,太宗皇帝想要修陵寢,魏徽說興師動眾,太宗皇帝想要觀歌舞,魏徽說靡靡之音,太宗皇帝想要休個班,給自己放兩天假,魏徽則會扯著嗓子批評皇帝懶政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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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

在魏徽的支配下,李世民這個皇帝當的,也算是沒誰了。

其實,相比之我們想象的快樂的帝王生涯,或許這才是中國古代帝王的真實寫照。

如果你要做一個昏君,那無所謂了,那大可以吃喝玩樂造,只要你能接受身死國滅的下場,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你運氣好,你還能像陳後主那樣有個善終,如果你運氣不好,攤上欽徽二帝那樣的結局,那您就等著到異國他鄉被終生折辱吧。

而如果你想要勵志做一個好皇帝,那麼你就必須要時刻用最高的標準來過好每一天。

你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精確到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都不能馬虎,因為你是皇帝,你不是街邊無人問津的乞丐,你每天都在被萬眾所矚目,你要接受臣民們的審視,如果你不能時刻保持你的威嚴和智慧,那麼誰還會臣服在你的權威之下?你想要花錢,你要掂量一下國庫裡的銀子還夠不夠,你想要殺人,你要考慮考慮揮動屠刀之後的不良影響和連鎖反應,你想納妃,除了你要考慮一下自身的健康問題之外,你還要明白,史官們會在史書中給你記錄上一筆什麼樣的爛賬。

就如同唐太宗治下的臣子魏徽,在魏徽的眼裡,唐太宗不再是皇帝,而是一個工具人,一個為了帝國服務的工具人。

是的,你什麼都不能幹,或者說,你想幹的事情,都不能幹,你只能幹那些大家公認為對的事情,因為就連你天子冠冕前的一串串珍珠都在無時不刻的告訴你,不能亂動,如果你亂動,我們就會隨風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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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徽 塑像)

魏徽病逝,是六十四歲。

按理說,整天管這管那的魏徽死了,唐太宗應該鬆一口氣才對,然而,在得知魏徽的死訊之後,唐太宗卻一點不開心,不僅不開心,皇帝還有點想哭。

儘管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唐太宗重算舊賬,還下令推倒了魏徽的墳墓,但在這一刻,作者相信,這位大唐歷史上最為優秀的帝王,此刻是真正的傷心。

皇帝幾欲落淚,於是有了接下來這一段千古名句:

《舊唐書》: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鏡矣!

站在銅鏡的面前,可以整理自己的服飾,回望歷史的長河,可以知道世道的變化,而和賢人來往,可以體會自己的得失,銅史人是我的三面鏡子,如今魏徽死了,我失去了一面鏡子。

其實,唐太宗失去的不僅僅是一面鏡子,或許,也是他攜手大唐名臣們一步步走過來的青春。

夕陽西下,大明宮陷入了一種光怪陸離的紅褐色之中。

隨著那一代貞觀名臣的接連落幕,唐太宗的心情也開始變得無限失落。

對於唐太宗來說,這些人不僅僅是他的功臣,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所以這些人在不斷逝去的過程中,也會順手取走他記憶中的一部分,從而使得他的生命更加萎靡。

在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畫像面前,唐太宗把魏徽放到了第四名的位置。

畫像中的魏徽錚錚傲骨,很有精氣神,皇帝看著他,感覺音猶在耳,感覺魏徽似乎仍然在自己的身邊絮絮叨叨。

夕陽完全落下,輝煌的皇家宮殿陷入黑暗,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這位大唐帝王的臉上,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