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每當聽到那首信天游,他就會想起陝北的秀玲妹子

“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燒酒盅盅舀米也不嫌你窮。 半碗黑豆半碗米,端起碗來想起你。 三天沒見哥哥的面,礆畔上畫著你眉眼……”每當想起這首信天游,王凱明老師心裡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當年在陝北插隊落戶的那段時光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時隔半個世紀,王凱明老師至今還記得,他是1969年1月19日和父母揮淚告別,在北京車站坐上了北京開往陝西境內的知青專列,開啟了他到陝北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知青生涯。

知青往事:每當聽到那首信天游,他就會想起陝北的秀玲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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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凱明他們插隊落戶的村子叫賀家溝大隊,全大隊只有兩個生產小隊,一個叫前隊,一個叫後隊。兩個生產小隊共有六十多戶人家,總人口不到三百人。王凱明他們四名男知青和三名女知青被分派在賀家溝前隊插隊落戶,另外六名北京知青分在了後隊。

前隊的隊長姓趙,叫趙明堂,全隊就有三戶姓趙的人家,其他都是姓賀和姓劉的社員,還有兩戶姓郭的人家。趙隊長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個頭不高,大眼睛紅臉膛,說話的聲音像洪鐘,人很善良,對待知青們就像對待他家的娃娃一樣親。

七名北京知青到賀家溝前隊插隊落戶,第一頓接風晚飯是在趙隊長家吃的,一人一碗小米乾飯,大家圍著半盆洋芋燉酸菜和一大碗燉雞肉,吃得很香。事後大家才知道,為了招待北京來的知青,趙隊長殺了他家那隻打鳴的大公雞。

吃過晚飯,趙隊長就安排王凱明他們臨時借住到老鄉家裡,三名女知青住在了趙隊長家的那孔閒置的土窯裡,王凱明和張榕生借住在社員賀老三家,另兩名男知青借住在小隊會計家。

賀家溝地處陝北的丘陵地帶,那裡溝壑縱橫,土地貧瘠,鄉親們的生活都不富裕,吃飯燒柴都是大問題。賀老三家的生活狀況也不盡人意,他家兩個娃娃兩孔土窯,賀老三因為有哮喘的老毛病幹不了重活,他一直在隊裡的飼養室經管生靈,白天負責喂牛餵驢,晚上在飼養室打更,隊裡一天給他記八分工,包括夜間打更的工分。賀老三的婆姨小時候患上了小兒麻痺症,留下了坡腳的後遺症,只能在家做飯料理家務,幹不了重活。

王凱明和張榕生在賀老三家借住,他倆和賀老三家的大小子賀春耕住在一孔土窯裡,睡在一鋪土炕上。當年賀春耕還不滿十六歲,在隊裡參加生產勞動還不能掙滿工分,隊裡一天給他記七分工。當時男社員一天的滿工分是十分工,女社員一天的工分是七分工。

賀春耕有個雙胞胎的妹妹叫賀秀玲,賀秀玲和她母親住在一孔土窯裡。賀秀玲也和她哥一樣,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勉強能歪歪扭扭寫下自己的名字。賀秀玲十二歲開始為隊裡放羊,隊裡一天給她記五分工,也算是照顧她家。不然的話,放羊這樣的好營生,就落不到她頭上了。

陝北的臘月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當時隊裡也沒有什麼要緊的農活,王凱明他們偶爾跟著社員們去地裡幹一點零雜活,基本上是幹一天歇兩天,純屬是磨洋工混工分。不出山勞動的時候,王凱明他倆有時跟著賀春耕去打柴,有時跟著賀秀玲去山上放羊。他們跟著賀秀玲去放羊,目的就是熟悉一下賀家溝的地形地貌,順便也能揹回一點燒柴。

每當站在光禿禿的黃土高坡上,看著那荒涼的溝溝壑壑,王凱明他們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和失落,要是在這樣的地方插隊落戶紮根一輩子,什麼理想呀,什麼希望呀,什麼前途呀,一切的一切都看不到一丁點兒光明,他們當時的心情就像陝北的臘月一樣冰冷。

第一次跟著賀秀玲去放羊,王凱明他倆感覺走了很遠的山路,翻過了兩道山樑還要往前走。王凱明疑惑地問賀秀玲:“為什麼要走這麼遠的路去放羊?”“村子周邊的茅草都讓羊啃光了嘛,遠一點的地方才有茅草和荊條嘛。”賀秀玲笑著回答。

又翻過了一個小山峁,賀秀玲把羊群趕到了一條洩洪溝裡,就到了放羊的地方。那一隻只羊分散開爬到溝坡上,去啃荊條和乾枯的茅草,有的羊竟然爬上了陡峭的懸崖去啃草。看著冒著生命危險爬上懸崖的那幾只羊,王凱明真替它們捏著一把汗,萬一從懸崖上摔下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賀秀玲也是一邊放羊一邊打柴,她還要隨時把走散的羊趕回來。看著比自己年齡還小的一個農村女子這麼能幹,王凱明他倆即心疼她又愛慕她。

太陽偏西的時候,王凱明和張榕生他倆都感覺餓得快不行了,賀秀玲抬頭看了看日頭,把自己打的柴捆紮好,然後從背在身上的一個粗布書包裡拿出兩個玉米糰子,遞給王凱明一個,遞給張榕生一個。她又從書包裡掏出一個黑乎乎的菜糰子,幾口就吞了下去。

回家的路上,賀秀玲揹著一捆茅草和荊條,趕著羊群,嘴裡還哼著王凱明他倆聽不懂的信天游。王凱明和張榕生一人揹著一小捆茅草,緊緊跟在賀秀玲身後,他倆感覺回家的路是那樣漫長。要不是一人吃了一個玉米麵糰子,他倆真的沒有力氣走回家。

每次放羊回來,賀秀玲要把羊群趕進羊圈,回到家還要幫著她媽燒火做飯。吃飯的時候,賀秀玲都要把王凱明和張榕生的飯菜(糊糊和鹹菜)端到炕桌上,從不讓他倆去灶火圪嶗裡端飯。王凱明和張榕生後來才知道,他倆吃的是玉米麵糰子,賀秀玲一家人頓頓都吃糠糰子和菜糰子。當時知青們插隊的第一年,口糧是國家供應的,賀家溝鄉親們的口糧根本就不夠吃。

臘月二十三那天,一場大雪覆蓋了賀家溝周邊的山川原野,賀秀玲不能出山放羊了,她每天都要去場院背兩捆玉米秸稈到羊圈餵羊,還要給羊喂水。王凱明和張榕生也想幫著賀秀玲挑水背玉米秸稈,可雪後的坡路很滑,王凱明他倆空走都要摔跟頭,想幫忙也幫不上啊。

從臘月二十三一直閒到過了正月十五,賀秀玲開始出山放羊了,社員們也開始起羊圈墊羊圈,往山上挑牛羊糞,為春耕春播做準備了。剛開始準備春耕春播,地裡的農活還不算忙,社員們也是幹半天歇半天,那個時候知青們還感覺不到生產勞動的苦累。

清明過後,春耕春播生產正式開始了,每天天不亮,知青們就跟著社員們出山勞動,拉犁耕地,抓糞撒糞,打土坷垃下種,從早忙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是沒有空閒時間。一天下來,王凱明他們累得身體都快散架了,躺在炕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知青往事:每當聽到那首信天游,他就會想起陝北的秀玲妹子

影視劇照,圖片來源網路

每天吃晚飯的時候,看著賀秀玲笑嘻嘻地把飯菜(飯和鹹菜)端到了炕桌上,王凱明他倆才感覺不那麼累了,因為賀秀玲天天出山放羊,還要打柴,回到家再挑水做飯,人家一個女娃娃幹這麼多活都不說累,他倆咋好意思再說累呀。

到了秋收後,地裡的農活就不忙了,社員們都是晚出工早收工,大家總算可以歇息一下了。

經過了一個春耕春播和一個秋收秋種時節的勞動鍛鍊,王凱明和張榕生也就漸漸適應了陝北艱苦的生活環境和繁重的生產勞動,晚飯後的時間,他倆還主動教賀春耕和賀秀玲兄妹倆識字認字,有時他倆也幫著賀秀玲家捻玉米(手工脫粒玉米),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好,就像一家人一樣,也開始在一個炕桌上吃飯了。

那年冬季,張榕生應徵入伍,他成了第一個離開賀家溝大隊的北京知青。王凱明後來才知道,張榕生的舅舅是部隊上的大幹部,張榕生剛到陝北插隊落戶不到一年就應徵入伍,有可能是得到了他舅舅的關照。。

張榕生當兵去了部隊,就王凱明一個人在賀秀玲家借住了,王凱明猛然感覺到賀秀玲對他更加關心了。每天晚飯後,賀秀玲都要抓一把紅棗給王凱明吃,還幫著他洗衣服。那個冬季,王凱明教會了賀秀玲很多字,賀秀玲也教會了王凱明唱信天游,王凱明還學會了不少陝北方言。

1970年秋後,賀家溝大隊為知青們打了兩孔窯洞,成立了知青點,王凱明就搬到知青點和知青們一起吃住了。王凱明雖然不在賀秀玲家借住了,賀秀玲還是經常到知青點找王凱明學習識字,也給王凱明送好吃的。

轉眼就到了1973年秋後,在賀家溝插隊落戶的北京知青已經有六人透過招工招幹進城了,王凱明也盼望著自己能夠早點進城,可好運遲遲不能降臨到他的頭上。在賀家溝插隊落戶生活了四年多,他和賀秀玲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兩個人的關係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每當聽到賀秀玲在他面前哼唱“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那首信天游時,王凱明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和難以剋制的感情衝動。

那年年末,王凱明回北京探親,他在北京給賀秀玲買了一塊時尚的紅絨線圍巾,給賀春耕買了一個好看的棉帽子。

從那以後,王凱明和賀秀玲的關係更親密了,沒人的時候,王凱明還偷偷拉過賀秀玲的手。賀秀玲出山放羊時,在山上摘了野果子和酸棗,都會留給王凱明吃,還有人看到賀秀玲給王凱明送過煮雞蛋。

很快,村裡就有了閒話,說王凱明和賀秀玲戀愛了,也有人說看到他倆親嘴了,還有更難聽的。對於村裡的風言風語,賀老三心裡非常矛盾,他也希望自家的女子能找一個有文化的北京知青,可他又擔心北京娃娃留不住。

後來他去找趙隊長商量自家女子和王凱明戀愛的事情,趙隊長指著他的腦門說:“哈呀!你簡直是個糊腦松嘛,北京知青是留不住的,人家早晚會進城的,到時把咱女子撂在了半路上,你後悔還頂個球……”

1974年冬季,賀春耕娶了婆姨。第二年秋後,賀秀玲就嫁給了李家溝大隊的一個民辦小學老師。出嫁那天,賀秀玲脖子上圍著王凱明給她買的那塊紅圍巾,她看到了前來賀喜的王凱明,聲音嘶啞地唱起了那首信天游: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燒酒盅盅舀米也不嫌你窮。半碗黑豆半碗米,端起碗來想起你。三天沒見哥哥的面,礆畔上畫著你眉眼……

賀秀玲出嫁後,趙隊長找到王凱明說:“凱明,是哦(我)硬把你和秀玲拆開的,你也不要怨恨我,你早晚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哩。下次再有招工名額,離開咱賀家溝的就會是你。”聽了趙隊長的話,王凱明哭了,自己為什麼會當著趙隊長的面哭得那麼傷心,他自己也說不出具體的原因。

1975年春天,王凱明被招聘到公社當了一名文書,成了端公家飯碗的幹部。恢復高考的第一年,王凱明考上了一所師範學院。離開陝北的時候,王凱明把自己那個裝衣物的大木箱子和一些用不著的東西都送給了賀老三家,他沒有去跟賀秀玲打告別,就匆匆離開了。

師範學校畢業後,王凱明回到了北京,成了海淀區一所中學的語文老師。參加工作的第二年,王凱明和本校的一位音樂老師結為夫妻,成立了一個幸福的家庭。王凱明的妻子很漂亮也很賢惠,兩個人生活得很幸福。婚後過上了幸福生活,王凱明才理解了趙隊長當初的良苦用心。

2003年初冬,陝北的賀老三去世了,王凱明當時正在外地參觀學習,不能去陝北參加賀老三的葬禮,他就給賀春耕寄去了一千塊錢。兩年後賀春耕的母親去世,王凱明又寄去了一千塊錢。

之後的日子裡,王凱明雖然和賀春耕保持著電話聯絡,也時常給賀春耕和賀秀玲寄一些錢物,但他再也沒回過賀家溝。他之所以不願回賀家溝,不是他不想念那裡的鄉親們,是他怕見到賀秀玲,當年賀秀玲圍著他送的圍巾,唱著“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信天游出嫁的那一幕時常閃現在他的眼前。一想到賀秀玲,王凱明就會情不自禁地哼唱那首信天游。

知青往事:每當聽到那首信天游,他就會想起陝北的秀玲妹子

知青們當年住過的土窯

時隔幾十年,每當想起或聽到“雞蛋殼殼點燈半炕炕明”那首信天游,王凱明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當年放羊的那個秀玲妹子,你生活的好嗎?王凱明哥哥一直牽掛著你呢。

作者: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