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LILA聊劇
書接上回
上回我們說到馬寧遠在“毀堤淹田”案中的幾次自救，雖然最終皆以失敗而告終，但
無論是案發前還是案發後，馬寧遠都向我們展示了他不俗的為官頭腦
。
圖一
馬寧遠之所以自救失敗，
最根本的原因在於統治階級的壓迫讓他沒得選，或者說無論怎麼選他都註定會成為各方的犧牲品
。
然而，就在馬寧遠為自己尋找生路的同時，就在何茂才還直呼“不怕，閣老還沒死”的時候，
楊金水已然悄悄進行著他的謀生之路
。
圖二
第四集（部分情節取自第三集）
一、撇清關係 上表忠心
這部劇中的狠人很多，楊金水絕對是能排上號的一個。
不過，一個混跡官場的人若是隻有狠卻不夠聰明，那麼結果只有死路這一個
。咱們今天聊一聊楊金水是如何憑藉
“頂級預判”
（為官三思）和
“死不要臉”
（置之死地而後生）將死棋走活的。
1.思危-論楊金水的危機意識
首先，“舉事”之前再三警醒。
從楊金水勸說馬寧遠炸堤來看，嚴世蕃提出的“毀堤淹田”方略他是贊同的，
甚至可以說楊金水的表現是積極地
。
這種積極自然和浙江的形勢——完全受嚴黨和司禮監掌控有關，但即便如此，楊金水做事也十分謹慎。馬寧遠同意炸堤之後，鄭泌昌、何茂才還在為說服了馬寧遠感到高興，
他卻當即點出了“毀堤淹田”的厲害關係：
圖三
“大水到來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堰口，毀堰的事要是走漏半點風聲，到時候誰也保不了誰。”
要知道，此時馬寧遠還天真地以為，
出了事由胡部堂擔著呢
。
圖四
其次，案發之時“知自首”、“懂避嫌”。
馬寧遠毀堤當晚，鄭泌昌、何茂才等人專門置辦了一桌美味佳餚，準備慶祝事情按照計劃完成。但
原本負責拍板、掌事的楊金水卻並未出現在酒席上:
圖五
一來，他要彙報工作。
楊金水把浙江的情況——為什麼要毀堤淹田，誰主導、參與了毀堤淹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上報給了司禮監。我們知道，
“自首”和“坦白”雖然都是交代案情，但性質與影響可完全不同。
圖六
圖七
楊金水主動交代“毀堤淹田”的內幕，
既是向司禮監、向宮裡表明他的忠心；同時也是在向司禮監要保命符
，這一點與馬寧遠給胡部堂遞投名狀一個道理。
不同的地方在於，
司禮監與胡宗憲的態度
。司禮監當然想要讓“改稻為桑”的國策推行下去，好給國庫搞銀子哄嘉靖高興，至於楊金水用了什麼手段並不重要，
只要初衷和結果是有利的，司禮監就願意給他兜底。
而胡宗憲一開始就不贊同“改稻為桑”，所以自然沒有給馬寧遠兜底的理由。
圖八
二來，有避嫌的嫌疑。
炸堤當晚胡宗憲還在堤上抗洪，若是同為“封疆大吏”的楊金水此時去和嚴黨的人喝酒慶功，怕是不等旁人調查，他們這群人就都會背上“炸堤”的嫌疑。
再次，案發之後守口如瓶。
馬寧遠毀堤之後，河道監管李玄（太監，楊金水的乾兒子）慌張地找到楊金水，聲音顫抖著彙報險情：
圖九
“乾爹，九個縣、九個縣的堰口都裂了”
按道理來說，九個堰口同時裂開說明馬寧遠完成了任務，“改稻為桑”的國策終於能夠推行。
這個訊息對九個縣的百姓來說是災難，對楊金水來說卻算得上是好事一樁。
前來彙報“險情”的人又是他的乾兒子，他
稍露喜色也是應當
，但是楊金水卻表現十分冷漠，彷彿此事與他毫無關聯一般。
圖十
雖然說毀堤淹田這件事“看起來”對楊金水的風險並不大，但他還是謹慎地為自己考量了退路
，可見楊金水極具危機意識。
2.思退-論楊金水是如何給自己找退路的
李玄繼續向楊金水彙報道：
圖十一
“一定，一定是有人要決口，這是要害兒子害乾爹您吶”
您可別小瞧了李玄這句話，其中的內涵可大著呢！“有人要決口”且先按下不表，就說“要害兒子害乾爹您”就透出太多資訊。
李玄這是強調自身立場，申明他和楊金水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
現在河堤出事了，希望楊金水救他。然而
河堤出事，關製造局的楊金水何事呢？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第一集的御前會議，那時候高拱提到去年河道修堤款的問題。浙江新安江
一條河堤花了二百萬兩白銀，
是江蘇兩條江河的修堤款（預算）。
圖十二
當時我還只當是嚴黨在貪，現在細想一下，
浙江的河道監管是李玄
，每一筆錢、每一段河堤的修建都是他負責核查監管的。
可見，那筆虧空根本就是嚴黨和司禮監在共同瓜分
，而李玄，儼然當了他們的“散財童子”。
這樣盤算下來，李玄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倘若不是有人要決口，是河堤失修導致了九個堰口裂開，那麼，一旦嚴查此事，楊金水也會受到影響；只有把九個堰口裂開的原因歸結為有人要決口，他才會安全
。
李玄想要借這份情讓楊金水保下他，可憐此時的他還不知道，拍板同意讓九個堰口裂開的人，其中之一就是楊金水。所以，
楊金水怎麼會讓李玄敲響如意算盤呢
。
楊金水淡淡地迴應道：
圖十三
“誰毀堤了？誰要害你啊？”
意思很明確，
一、雖然九個堰口同時裂開不正常，但這不是人為毀堤，是也得算做不是；二、不要“威脅”我，更不要把我和你牽扯在一起，出了事也與我無關
。
李玄顯然沒有聽懂第一層含義，趕忙解釋道：
圖十四
“整個大堤，九個堰口都是兒子去年監管修建的，固若金湯一般，絕不可能，絕不可能”。
但不等他把話說完
，楊金水就立刻接話道：
圖十五
“這世上哪有金湯一般的河堤？哪有金湯一樣的堰口？”
很明顯，李玄還想要證明河堤出事不是修建的問題。但楊金水話說到這一步，
李玄也徹底清楚了楊金水話外的含義，知道了這次險情的確是人為導致，只是“人為”不能追查罷了
。
可以說，楊金水的話直接給這次險情定了性——
若被查出了什麼問題，只能以“河道失修”來算賬，
這也算是提前給李玄打了預防針。
只不過，李玄畢竟是司禮監的人，若是“毀堤”的事情沒有被揭露，楊金水或許也樂於保下李玄。
圖十六
3.思變-論楊金水的“脫險”能力
首先，楊金水知道及時妥協。
雖然楊金水有保下李玄的心思，但
胡宗憲卻沒打算留下李玄的命
。畢竟“毀堤”之事事關重大，胡宗憲作為浙江巡撫兼浙直總督，
他必須要對朝廷，對清流黨，對百姓有一個交代才行。
圖十七
堤毀之後，胡宗憲為了保護更多的百姓，
不得以選擇了分洪的方式犧牲一兩個縣救其他幾個縣
。可胡宗憲這麼做，在鄭泌昌、何茂才和楊金水眼中，
無異於是投靠裕王背叛小閣老的行為
。
圖十八
所以，當胡宗憲“盤問”災情時，
鄭泌昌、何茂才果斷地提出以“河道失修”的罪名上報浙江的險情
，並同意了胡宗憲
治罪李玄
的要求。
圖十九
原本打算保下李玄的楊金水，也毫不猶豫地為李玄準備了“斷頭飯”，誘逼他背下了“毀堤”的鍋
。這裡楊金水付出的代價也只是讓“對食”芸娘陪李玄睡了一覺，李玄便心甘情願赴死了。
圖二十
楊金水為什麼會同意砍了李玄？這是因為胡宗憲提出了兩個條件：若是要以“河道失修”的名義上報浙江的險情，
一是要處理所有河道上的官員（重點是李玄）；二是要請朝廷延緩改稻為桑
。
圖二十一
顯然，
這第二個條件是楊金水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麼理由捨不得李玄呢？
第二點，或許捨棄李玄在炸堤之初楊金水就已經決定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做得再隱蔽總有被揭穿的那一天，楊金水這樣的職場老狐狸真的沒想過事情敗露了如何處置嗎？我是不信的。
其次，楊金水敢“耍無賴”。
砍了李玄之後，楊金水和鄭泌昌、何茂才一起找胡宗憲談判。
圖二十二
楊金水的態度很明確，絕不會在暫緩推行國策的奏疏上簽名
。反正現在已經治了河道衙門所有人的罪，上奏“河道失修”已成定局，那他也就沒有了顧忌。
圖二十三
胡宗憲氣極了反問他：“為了絲綢餓死人，逼百姓造反你也不管？”
圖二十四
楊金水直接亮了底牌，把“鍋”給甩了出來：“
那是你們的事。
”
圖二十五
這個“你們”就很靈性，直接讓鄭泌昌、何茂才傻了眼。從字面意思來說，楊金水這是
強調職權範圍，治理百姓的事情不歸製造局管
；從深層意思來講，楊金水這是
賣了鄭泌昌與何茂才，撇清了他與二人的關係
。
同時，
這也是楊金水在提醒胡宗憲，他不歸胡宗憲管。
若不是胡宗憲讓馬寧遠遞交“毀堤供狀”，楊金水這般耍無賴，胡宗憲還真奈何他不得。
圖二十六
4.置之死地而後生-楊金水上表忠心
看到馬寧遠遞交“毀堤供狀”之後，楊金水與鄭泌昌、何茂才為了活命，
只好按照胡宗憲的指令簽署了暫緩推行改稻為桑的奏疏
。
圖二十七
前面我們說過，不管是嘉靖也好，還是嚴黨也罷，都希望改稻為桑的國策能夠施行。因此，
在這封奏疏上署名無異於是與嚴黨作對，忤逆嘉靖的旨意
。
與“嚴黨作對”於楊金水而言不可怕，但
忤逆嘉靖旨意的罪責他可承擔不起
。在奏疏送達內閣的同時，他搶先一步將“毀堤淹田”“馬寧遠的供狀”“胡宗憲逼他們上奏疏”的事彙報給了呂芳，稟報給了嘉靖。
楊金水雖然在製造局當差，但
他身為司禮監的人，為嘉靖辦事，本就有監看地方官員舉動的職責
。加上楊金水在彙報中主動承擔了錯誤（部分），這份忠心立刻得到了嘉靖的賞識，
“罪”也成了“功”
。
從楊金水在進宮之前追問呂芳他的罪過會如何來看，主
動交代一切罪行這步棋他心裡沒底，他是帶著“賭”的成分在上表陳情
。
圖二十八
好在，他賭對了，
死棋被他走成了活棋
。
不得不說，楊金水可謂是把呂芳交給馮保的那兩句話展現地淋漓盡致，給我們示範了一堂生動的“為官之學”。
二、以一敵三完勝，前路寸步難行
上面我們說過，“河道失修”的罪名是鄭泌昌、何茂才提出來，
胡宗憲是添加了兩個條件後“勉為其難”同意的
。但事實上，胡宗憲才是那個想要以“河道失修”終結這次險情的人，
鄭泌昌與何茂才原本是想要上報“天災”的
。
圖二十九
胡宗憲究竟是如何憑藉一己之力KO了鄭泌昌、何茂才與楊金水的呢？
1.先發制人-拿捏鄭泌昌、何茂才
俗話說，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
胡宗憲搶險救災時意識到九個堰口裂開應是馬寧遠的手筆，
分洪之後立刻秘密審問了馬寧遠案件詳情
。好在馬寧遠雖然辦事糊塗，但對胡宗憲終究有些真感情，
在“什麼都不說”的情況下交待了案件有主使
，給了胡宗憲反擊的機會。
圖三十
圖三十一
第一回合：鄭、何主張天災VS老胡線上揭短
分洪之後，雖然只淹了淳安一個縣、建德半個縣，但受災的百姓也達到了60萬之多。浙江總督府內的存糧卻不足三萬石，存銀子也不多，根本解不了浙江的災情。
鄭泌昌、何茂才的意思是，
想要讓胡宗憲儘快領銜給朝廷上奏疏
：“是端午汛的暴雨導致浙江發生了這麼大的險情，是天災，擋不住。”
圖三十二
胡宗憲當即拒絕
並反問道：
“是天災嗎？同樣的江河，同樣的端午汛，林生的白茆河、吳淞江和我們都是去年修的堤，他們那裡堤固人安，我們這裡倒出了這麼大的水災，這個慌，你們得扯圓了。”
圖三十三
有理有據，幾句話
不僅撕破了鄭泌昌、何茂才關心百姓的偽裝
，捅破了鄭、何是讓馬寧遠“毀堤淹田”的“主使”，還
逼得他們主動提出治罪河道總管馬寧遠，好奏疏上報“河道失修。”
第二回合：鄭、何為李玄開脫VS老胡追究李玄之過
雙方這波拉扯其實很簡單，那就是
該不該治河道監管李玄的罪
。
這裡我們要明確一下胡宗憲手上的權利，他身為浙直總督且有王命棋牌在手上，
有權利對河道上的官員先斬後奏
。但
李玄是司禮監的人，他的生殺大權只能由宮裡（司禮監）的人決定
。
所以當胡宗憲指出想要治罪李玄時，鄭泌昌、何茂才趕忙給他開脫：
圖三十四
“要治李玄得楊公公（楊金水）說話，還得上報司禮監的呂公公”。
這裡可以看出明朝制度上的一個弊端，
太監有權干涉官員決策，但官員不能干涉太監生死
，這些太監有他們的懲罰系統，不管官員官職如何都無權干涉。
胡宗憲當然知道李玄的生死不是他所能決定的，那他還是堅持要治罪李玄：
圖三十五
“那就是說這場水災，還是無法上奏朝廷。”
這裡胡宗憲說的話有兩個目的：
一是威脅
，如果不治罪李玄，那他就不領銜上奏（是河道失修導致受災）；
二是逼迫
，迫使楊金水出面，好推行他下一步計劃。
（說這是逼楊金水出面的原因在於馬寧遠根本沒有供認幕後主使有哪些人，胡宗憲也不敢確定楊金水是否參與其中，只有楊金水妥協才能證明楊金水有問題。）
2.借力打力-脅迫楊金水署名
確定了楊金水的確有問題之後，胡宗憲這才確切地提出訴求：
奏疏上要寫明三年之內不能改稻為桑
（注意，處置李玄之前胡宗憲讓鄭泌昌通知楊金水的可只有暫緩推行國策哦）。
圖三十六
不得不說，胡宗憲果然“狡猾”老辣啊。
前面說過，
楊金水並沒有任胡宗憲擺佈
，還公然與鄭泌昌、何茂才劃清了界限以撇清他參與“毀堤”的事。
還是胡宗憲讓馬寧遠遞交了“毀堤供狀”才讓楊金水改了主意
。
這一段的對決前面已經分析過，此處不再贅述，只聊些許感慨。
楊金水是為了保命不惜出賣“隊友”（鄭泌昌、何茂才），不惜推乾兒子（李玄）擋刀的人，
所以當胡宗憲以命相逼的時候，註定了楊金水失敗的結局
。
圖三十七
原本楊金水參與策劃毀堤，讓馬寧遠炸掉九個堰口的目的，是想要儘快落實改稻為桑的政策。
沒想到最終卻因為馬寧遠毀堤導致國策一拖再拖難以實施
。
胡宗憲的“借力打力”屬實讓人稱奇。
三、撇不清的關係，訴不出的真情
雖然說胡宗憲與楊金水的博弈以楊金水的失敗而告終，
但老胡的這番極限操作屬實是得不償失
。
圖三十八
他同意上奏“河堤失修”
看似保護了嚴嵩
，但這又何嘗不是阻礙“改稻為桑”？
何嘗不是反對嚴黨
？
他同意上奏“河道失修”
看似給百姓了一個交代
，但這又何嘗不是堵上了百姓之口？
何嘗不是為虎作倀
？
他同意上奏“河道失修”
看似忠於朝堂維護了皇上
，但這又
何嘗不是欺君罔上
？
他同意上奏“河道失修”
看似幫清流黨對抗了嚴黨
，但這又何嘗
不是舉起了槍卻又不上膛
？
胡宗憲就站在這樣一個立場上，
既放不下嚴嵩的提拔之恩，也撇不下保護百姓的道義之情，他無人可從只能對內心表忠
。
這樣一個忠於自己的人，行走在官場中，註定了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