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第五期，《莽原》推出《馬金章小說二題》，《小米和老米 》為其一。

小米和老米

馬金章

梅影對米克說，你一輩都當不成官，只能當個小米和老米。

梅影的話挺準、小米轉眼間成了老米。

當初，梅影的話是在幾個同學聚會時說的，同學們感到梅影的話怪有滋有味哩、都禁不住笑了

小米在同學們的笑聲中紅了臉。要知道，梅影一直是他暗戀的物件。可前些時她與一個帶長的官兒結了婚。他感到，梅影這話分明是嘲笑他呢。

可你丈夫那官職，有針鼻大嗎？頭上的紗帽翅，有螢火蟲的翅膀長嗎？

米克看不起梅影的丈夫，心中也和梅影較上了勁。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米克當時已在省巿報刊上發表了幾篇散文，也算文名在外吧。他從這天改了主意，棄文從政，非要當個官兒給梅影看看不中。

米克的先輩們都是和土坷垃打交道的農民，家族史上當過官兒的僅有父親：父親在生產隊時任過一段積肥組組長，提起來米克臉紅。沒祖蔭庇護，他考慮首先得在領導中找靠山。

米克所在的單位是個行政機關，機關里正副五六位主任，他認為最有能力拉巴自己的就是一把手了。於是，他平時就百般討好一把手。一把手也信任他，並私下給他許願，有機會就給他“壓擔子”。可一把手去省城出差時，在賓館嫖妓，被公安局抓了起來，主任的官帽也就丟了。二把手當了一把手。後來，在幹部變動中，提起來的都是二把手線上的人。

米克後悔得要死。他想，僅靠一把手不行，一二把手都得靠。有了這雙保險，如果其中一個倒了，還有一個。這之後，他對一二把手都曲意奉迎，誰的話都聽，誰的旨意都言聽計從。一二把手都曾給他打保票說：米克，你的歲數不小了，資歷不淺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下次提撥中層幹部，我一定給你使勁。可是，後來在調整提拔幹部時，一二把手都認為他腳踩兩隻船，這樣的人最不可靠。米克又一次涼了菜。事後，一二把手都找他說：班子中，沒一個人推薦你的。沒有譜，一二把手不好定調呀。

米克再次失利之後，總結經驗，重整旗鼓，根據一二把手話中的意思，他認為這次失敗的原因是忘了眾人拾柴火焰高的古訓，靠一兩個不夠，領導班子的人哪個都得靠。俗話說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嗎。這之後，他費盡心機與五六個領導套近乎。他認為總該萬無一失吧。可這時，上級組織部門下了一個檔案，年齡超過45歲的不再提拔任用。米克聽到這個訊息後吃驚得一時呆了，自個人生的太陽還沒熱過亮過，就過午往落處走了。

回首往事，他不禁心灰意冷起來。這些年，自己在官階職級上一蹬都沒攀上去，人，卻一下子由黑髮變為白髮，由小米變成老米。自己投這個靠那個，結果呢？靠山山崩，靠水水流，真背運呀。

這天，老米正在上班時，有一個電話找他，他一聽是梅影。十多年前，梅影已隨不斷升遷的丈夫調到了京城一家教育出版社。梅影說，她來探親，順便想看看他，並有一個關於他的好訊息要告訴他。老米納悶，我會有啥好訊息呢？該不會天上掉下個官帽給我戴吧？

晚上他在賓館見到梅影。

梅影問他好嗎？他嘆口氣：我沒出息。當初真讓你說對了。梅影一臉困惑：我說對什麼了？

你說我一輩子都當不成官，只能當個小米和老米。

梅影恍然大悟：我那時，是想勸你，不要往仕途上奔，要一心一意發揮你的特長，在文學上幹一番事業，沒想到……梅影說著，拿出一本書說，你20多年前發的一篇散文，被選進了全國通用初中語文課本。

老米看著課本上自己的文章，悲喜交集。喜的是在浩如煙海的文章中自己的散文幾十年竟然浮現出來，悲的是自己的文學創作卻沒能堅持下來。他感慨萬千，這些年，總想靠這個，靠那個，怎麼就忘了靠自己呢？

老米後悔不已：假如人生能重新選擇一次，假如能從小米開始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