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份工作，每天只需要陪人走走路、聊聊天，就能到手三五百塊錢。
這個工作基本沒有門檻，有基本的溝通能力就行，小到十幾歲大到四五十都能做。
這行前景非常好，隨著老齡化加劇，會有越來越多的客戶，不用擔心掙不到錢。
這是社交媒體、影片平臺上很多陪診員中對這個行業的講述，每條影片的結尾都在邀請大家參與培訓課程。
但在採訪中，幾位陪診員都對這些說法嗤之以鼻。
“門檻確實不高，但也不是誰都能做，這還是個體力活，勞心勞力。至於月入過萬，你怎麼保證每天都有單子？而且這行目前問題還很多，未來並不明朗。肯定有人能從中掙到錢，但肯定也有不少炮灰。”
“請問您是做陪診麼？這週四有沒有時間？”電話裡是一個有點怯生生的女生。
“是的，週四沒問題。請問是需要陪您的父母麼？”姍姍問對方。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瀋陽婦幼保健院。”
姍姍還記得她接到的第一份陪診訂單，是一位年輕女性，做人工流產。在姍姍的計劃中，目標群體主要是生活不便的老人，沒想到第一個訂單竟然是年輕女孩。
雖然有些出乎意料，姍姍還是非常開心地接了這一單。電話裡，她認真和對方溝通了診療需求，約定週四上午九點在醫院門口見面。
具體的診療過程姍姍已經記不太清楚，留給她最深的印象是除了必要的溝通，女孩幾乎全程沉默，這讓準備了無數套溝通話術的姍姍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一整天，她只是默默跟在女孩後面，陪著去診室，默默記錄醫囑，幫著拿藥、繳費，等在手術室外。
手術結束後，女孩只留下一句“我回去了”就打車離開了，留下姍姍一個人在醫院忐忑地覆盤自己第一次陪診是否成功。直到女孩約她複診，姍姍知道第一單算是成了！後續複診時，女孩才開口講述自己的經歷，一個很常見的“渣男”例子：男友出軌，女孩分手後發現懷孕。
此後，姍姍陸續接到更多訂單，她也逐漸從一個新手變成了熟門熟路的老司機。“我們定了幾個步驟，第一步確認，一般是和病人的子女溝通好病情、就診時間、見面地點等，把病人病情記錄清楚；第二步看診，替患者掛號、取藥、繳費，大夫看診時，病人主訴我們補充，遇到溝通困難時我們協助，同時記錄好醫囑；看診結束後，送病人上車，如果有複診約定好複診時間。”
陪診的各種單據
在西安的小黃，和姍姍一樣也是一名陪診員。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陪診經歷是兩位陝北來的老人，兩人第一次聯絡是老人讓他幫忙掛一個專家號。小黃覺得在老人眼裡，他就是一個黃牛。
老人有胃病，去過很多醫院都沒有結果，聽說西安的一位專家後便來西安試試，卻一直沒掛上專家號。小黃給了自己的建議，“這樣，明天你先來，我給你掛個普通號，你先做些檢查，同時我也幫你約第七天的專家號（一般提前七天放號），等拿到檢查結果後你再去看專家號。”
第一天上午，小黃帶老人先去做了需要空腹的抽血，午飯後去做B超，晚上吃藥清理腸胃後，第二天又去做了胃鏡。三天後拿到結果，休息一天，剛好趕上專家號的時間，可以拿著一堆結果去找專家。
“老人身體還可以，不是那麼需要人陪，但我的作用主要是用經驗給他最合適的建議，我覺得這是我們工作的一個很大價值。”
小黃的揹包裡常備紙巾、創可貼、溫度計、糖果和大號移動電源。一些患者空腹檢查結束後，小黃會給他遞過去零食；天氣炎熱，他也會給患者買瓶水。
姍姍的揹包內容也差不多，還有一張記錄患者病情的紙，上面會隨時記錄最新的醫囑。在常年出入瀋陽各大三甲醫院的姍姍看來，醫院的治療水平和就診體驗在很多時候都是成反比的，越是知名的醫院越容易人滿為患，就診體驗也越差，即便有導診、智慧排隊叫號系統，但擁擠、混亂仍無法避免。
職業陪診員的服務物件主要是子女不在身邊的老人，佔據所有客戶的80%以上，年輕人很少。
作為一個比較特殊的服務行業，他們需要掌握的技能和“套路”很多。
陪診中與病人溝通
“比如你要學會‘撒謊’，當然只是善意的謊言哈。我有過一次尷尬的經歷，接單後都準備好到了醫院，老人一聽是付費陪診堅決要求退錢，否則拒絕就診。其實就是子女下單後沒和老人講清楚，老人覺得浪費錢。所以後面我都會跟患者子女確認，大部分情況下都會騙老人是朋友幫忙。”
陪診中如何與患者溝通是一個技術活。
最主要的一條就是察言觀色，順著患者的話題“捧哏”，儘量不主動挑起話題。“如果老人提到自己兒子辛苦，那就順著說年輕人壓力大，再誇一誇孩子有孝心。如果老人不主動說孩子，可能就是有些不愉快，千萬不能主動問人家孩子的事情，那就把天聊死了。”小黃說。
姍姍給所有陪診員定了一個規矩，就是絕對不能詢問顧客隱私，絕對不能提供醫療建議。患者對某種治療方式猶豫不決時，陪診員可以協助查閱資料，但禁止提供建議，一切以醫囑和患者決定為準。
陪診中排隊繳費
陪診過程中，最大的風險是老人的身體狀況。
如果老人在就診過程中出現意外，將是一個巨大的麻煩。小黃的入職培訓中就有一條急救基本知識，如果遇到突發情況，可以緊急處理，盡最大可能避免更嚴重後果。陪診過程中，時刻觀察患者狀態，及時補充水分也是必須的。除此之外，陪診前還會和病人簽署一份免責協議，約定相關責任。但如果真的發生意外，這份免責協議在訴訟中能發揮多大作用大家不得而知。“目前為止從來沒發生過這種情況，即使有免責協議，我們也會盡最大努力保護好病人。所以說這個工作不只是個體力活，也不只是會聊天就行，還是冒著很大風險的。”
姍姍前些天參加了一個行業論壇，其中一位“行業大佬”在論壇上大講他們的vip陪診服務，收費高達四五千。服務內容包括專家號掛號，手術快速通道，住院床位保障等。“這不就是黃牛線上版麼？”這讓一天收人300賺著辛苦錢的姍姍有些鬱悶。
自從陪診這個職業出現，就和黃牛有著剪不斷的聯絡，
很多患者都預設陪診員就是服務多一點的黃牛。
小黃所在的陪診公司提供掛號、陪診、跑腿等服務，但很多患者找來就是希望買一個專家號。“我們不做保證，也不會像黃牛一樣炒高價，無論號多搶手，我們只會收幾十塊錢幫忙的費用。搶號辦法也不神奇，就是在放號時間安排人搶，網速好點，電腦配置好點而已，也沒法保證肯定能搶到。至於其他見不得人的門道，我們是肯定不會用的。”
陪診平臺截圖
很多患者在就診過程中會提出能否託關係提前手術，插隊安排床位等，小黃也都會拒絕。“相對於一天二三百的陪診辛苦費，這種歪門邪道掙錢容易太多了。但這個口子絕對不能開，如果大家都瞎搞，這個行業遲早要做死。”
姍姍更是直接砍掉掛號這個服務，只會在患者掛到號後安排陪診，為的也是和黃牛劃清界限。但偶爾她也會有些無奈的妥協，比如患者滿眼通紅求她幫忙走關係插隊手術、掛專家號時，姍姍會讓患者自己去找黃牛，並告訴對方如何區分真假、何時付錢避免被騙。“回頭想想，這樣也不對。我應該告訴他黃牛違法，要走正規程式。可實際上呢，哎，這也沒法說。”
對這個行業的未來，瀋陽的姍姍和西安的小黃有不同的看法。在姍姍的計劃中，她未來要涉足養老行業，陪診只是積累客源和口碑的敲門磚。她的宣傳途徑也很獨特，雖然陪診患者多是瀋陽的老人，但她的宣傳受眾卻都是北上廣深的瀋陽年輕老鄉，因為這些年輕人才是真正有需求並且付錢的群體。“有經濟條件，人在外地，父母留在瀋陽，這些人都是重點客戶。”
姍姍計劃先拓展護工、陪診等服務，未來則全面進軍養老產業。“單純地做陪診很難有前景，門檻太低了。”
小黃所在的陪診公司，計劃把陪診線上化，“做一個平臺，提供陪診相關的各項服務，未來陪診也能像網約車外賣員一樣，成為一個常規職業。”小黃的老闆在接受採訪時提過這個理念。